封紹忽問:“你說,張養清死絕了麽?”    封白挑眉,道:“叔叔夢到他活過來了不成?別說他活不過來,便是活過來也不是我的對手,昔日能叫他為仆,來日便能叫他做狗。”    封紹歎了口氣:“也是你當初怎不直接殺了他,倒留他一命來興風作浪……”    封白打斷,點頭認錯:“是我不對,差點叫那奴仆傷到叔叔。當年留著他有用,後來用的差不多了,本也是想要順手殺了的,後來我們又在思過峰耽誤了。”    “你留他什麽用?”封紹疑道。    “那張養清原是抱樸宗親傳弟子,雖被驅逐卻也不曾被除名,用來給抱樸設些機竅,倒是便宜。”說話時,封白從錦囊袋裏取出幾塊黑色令牌遞給他。    封紹取之一看,便認出此物乃傀儡令。    煉製傀儡乃魔修法門,這傀儡令也是傀儡術的一種,不過比起煉死物,這傀儡令煉製的是活生生的修者,用令牌來操控。雖製成傀儡,但與死傀儡不同,如此製成的傀儡還保留活人的精元血氣,乃至在沒有指令時,傀儡並無異狀。    雖然此術精妙,但於魔修而言,因要渡入自己的丹田魔又損耗非常。若修為不曾達到六粒子,或是大能境界,尋常魔修便是有幸習得此法,每每嚐試都要損害道基。    青陽與他皆是四粒子魔修,這麽一聯想,封紹就知道當初青陽被封白所奴役得多麽淒慘了。難怪後來相見,明明青陽這十餘年在飄渺的助紂為虐下,根本沒少吃修者喂養血蘿,但助漲的修為卻也不過剛剛結嬰……原來是從前損害太過的緣故。    這麽個奴役法,難免青陽覺得在封白手裏活不成,怪不得連血蘿也不要,著急得要用分魂法逃脫封白的掌控了。新仇舊恨,難怪青陽對他恨之入骨。    不承想,機關算盡,卻棋差一招。    天理循環,事事相連,封紹暗暗搖頭,隨口問道:“這些活傀儡是抱樸宗的人?”    “是幾個親傳弟子。”封白點點頭,封紹不解道:“你與抱樸有仇怨?”    封白唇畔不覺勾起一抹舒暢的淡笑:“叔叔那日不還說要成立九州盟,做散修之主麽?我亦說過要一統四宗的。”    封紹一愣,他自己是戲言,竟不料封白是認真的。    可不是當真的,早在數十年前這小畜生就算計了張養清與抱樸這一出,先前他們為救蘑菇,兩人商議之時,又將蓬丘奪了飄渺宗丹紫的舍,如今已成了飄渺的新宗主……待到以後,這些親傳弟子裏有一個坐上了宗主的位置,那便……隻剩下一個菩提寺了。    慈覺是下一任主持,之前封白在金丹境界時,與他還是高低立見。如今封白結嬰,與慈覺隻差一個大境界,又有絕倫體質與異變古劍,便是眼下難以得勝,將來卻未必不能壓製對方。屆時就算沒有傀儡令這種東西,封白也真能將一統四宗的路走下去了。    封紹一時五味交雜,原劇裏以拯救蒼生為己任的英雄竟然誌向大變,未來的劇情想來也要離譜。雖然,不論拯救蒼生還是統一四宗都是大事業,但體現出的心性卻背道而馳。封白身上幾乎看不到呂明淨的影子,劇情自然支離破碎。    都這種情勢了,那位紫虛道人還能淡定的認為封白將來會集全山河社稷圖,然後選擇自爆,隻為挽救無辜蒼生?    他的疑問自然得不到解答,隻是眼前閃過一幕幕夢境中的景象,紫虛與青陽交錯而過,不由升起些許不安。    但這層不安還沒來及深入,他就叫封白緊緊的抱住了,對方凝望著他的眼睛,笑得如孩童般不知世事:“叔叔,以後整個九州都是我們的,就無人再敢傷害你,也不能以元昊、何鸞要挾,叫你擔憂心痛。我們無憂無慮的遊曆九州,走遍凡人的城鎮,修者的坊市,看戲聽曲,遊街打馬,如此百年千年,再一同飛升,好不好?”    封紹眼中一澀,那些亂七八糟的不安心情全被對方這沒頭沒尾的話給打得煙消雲散。他抬起頭在對方額頭上親了一下:“……好。”    封白高興了,低頭埋入對方溫暖的脖頸中,“我還記得當年在鹿城,叔叔給我買的糖葫蘆,真甜啊。”    “是嗎,那叔叔再給你買。”    “叔叔在客棧裏唱的歌也很好聽。”    “是嗎,那叔叔再唱給你聽。”    “我們在客棧裏睡的床也好大好舒服。”    “是嗎,那叔叔再給你睡……不不,再……”    “叔叔現在就給我睡罷!”    “口誤!”    口誤也沒了更改的機會,一時被翻紅浪,洞府內頓時春光洋溢。    這沒羞沒臊的日子沒過幾天,便到了合籍吉日,正式宣布結束非法同居,走向合法夫夫的新生活。    然修道之人合籍,雖與凡人成親大意相同,但典儀上卻完全是另一迴事。    合籍大典擇吉日舉行,於虛無峰上齋醮科儀。    虛無峰上已設好祭壇,足有方圓三丈許,夜暮洇濃,由壇上自壇下虛燃起兩行燈火,仿佛兩條碧絛迤儷鋪陳。其後是一列鍾磬琴瑟,隨著清音咒之聲,錚錚琮琮之聲隨風而來,叫人心曠神怡。    顧淮與泰寅居首,其他長老分列,又有數千昆侖弟子依次在峰頂盤坐,人人座下劍陣如蓮。客席處更有菩提、抱樸、飄渺三宗的宗主親來觀禮,身後各有數十弟子。    安靜的熱鬧景象下,封紹與封白二人腳踏雲履,手執拂塵,身背寶劍,並立正中。他們皆著月白色的昆侖道袍,皆是黑發玉貌,一人挺拔軒昂,修眉深目,一人身長玉立,皎然俊逸。他們一同昂揚登壇,行三禮九叩之後跪酒,進爵盞……    峰中靈霧縈繞著這對神仙璧人,雖然隔著輩分倫常,但此物於修者而言實不足為道,是以座下之人無不暗歎天作之合。便是默默觀禮的慈覺也不得不說,那殺魔雖造下大孽,煞氣滔天,但此時卻再沒有分毫戾色,與秉性溫和的封紹站在一處……並不突兀。很相配。    他雖是放下執念,也難免生出歎息,不承想,卻有人比他更歎息,簡直都要歎出哭聲來。旁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壇的典儀上,慈覺的目光則落到對麵那個有些眼熟的少年身上。那少年俊秀歸俊秀,卻是一臉苦悶,看著那雙合籍之人不住歎息,仿佛人家不是合籍,倒像是合葬……    慈覺好笑,心底的黯色也就衝淡了幾分。    除去他心中黯然,泰寅也莫不如是,他教徒如養子,簡直將封紹視若己出,如今眼看愛徒有了道侶,這人日後才伴他一生,臨了泰寅這做師尊的不免酸楚了。到底他最要臉麵,不肯叫人看笑話,尤其他身邊另一個徒兒顧淮,和他一樣是愛徒合籍,卻是冷口冷麵,十足大師風範。泰寅越加端起來,不肯叫人對比了去。    封紹與封白兩人拜了三清後,這便要在各自師尊麵前聽訓,泰寅乃是顧淮的師尊,自然以泰寅為先。    泰寅逮著了機會,自然要劈裏啪啦的問責眼前這拐了他愛徒的徒孫,雖說有眾人圍觀,哪怕眾人盤坐得鬆散距離也頗遠,但修者個個耳聰目明,所以他克製再克製卻也訓了半個時辰。    “……他日後受了外人的氣,我若已不在,你當與他同氣連枝,不可叫他受害。你資質確實上乘,日後修為進益將比你師叔快上許多,但絕不可因此製壓他,更不可學那些重利輕義之徒,道侶反目,自相殘殺。”    泰寅說到這兒,其實是意有所指,因為昆侖前宗主碧波與抱樸宗複陽子為了一份機緣反目成仇,夫妻相殘的故事已鬧得四宗人盡皆知。    封白聽後並無多言,隻直說要與封紹結生死契,此契以修者心頭血結成,厲害無比。同生共死,一方損傷,另一方也無法獨善其身,若是一方生死,另一方必然相陪。    這種本是麵臨信任而互相威脅的契約從來叫人避之不及,封白卻說得如此幹脆,封紹幾乎第一時間就變了臉色,喝止道:“不可!”    泰寅也沒料到封白會說出這番話來,手稔的長須氣得一抖一抖,他雖更愛封紹,但封白也是昆侖的眼珠子,更是未來的希望,怎能叫封白如此莫名其妙的折了。    因對方說得如此絕,他簡直無話可說了,隻得瞪著封白道:“胡言亂語!你師叔若是被外人所害呢?屆時你也死了,誰去為他報仇,便是他被天收了,你也該留著命一劍劈上天去。劈不死它也要與它對罵個三天三夜,最好劃個清音咒攝錄了罵聲,罵個幾十上百年才算全了你的情義。”    封白迴眸與封紹相視一眼,兩人眼中俱有笑意,然後向泰寅道:“徒孫受教了。”    夫夫二人受過兩位師尊的訓後,由宗中一德高望重的長輩為他們結了同心契。那如發絲般的微紅光芒在兩人心胸穿錯而過時,簡直似真將兩顆心纏繞起來,緊密無比,再不能分開。    封白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這麽多年的等待終於在此時此刻變作現實,在那位長輩宣布禮成之後,他轉頭對著封紹粲然笑了。笑容將他臉上冷峻的線條完全融化,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像得到心愛之物的孩子。笑得那樣的幸福燦爛。    落在封紹眼中,便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種名叫失心散的高階魔藥,傳言服食此藥後便會逐漸忘卻本心,受宿主所誘惑,做出違背本心的事後還甘之如飴。    那夜的殺屠……他還記得惡心欲吐卻一殺到底的堅持,每每不敢迴想。但直至今日,亦無後悔。天道有常,來日報應不爽,他亦無所怨言,隻願連這畜生的份也代罰了。    令他做出違背本心的事後還甘之如飴,這畜生比之失心散更名副其實,也與失心散一樣明知中毒而不能自拔,不肯自拔。封紹也輕輕一笑,笑時已沒有了一絲焦慮恐懼的神色,炫目的明亮溫暖。    “叔叔,這不是做夢罷?你掐一掐我。”    “……把尾巴收迴去,大家看著呢。”    “叔叔,我們迴家罷。”    “好。”    “叔叔,我真高興。”    “我也是。”        第154章        封紹在迷蒙的靈霧中漫步,恍惚中身處酒池肉林,正是推杯換盞。    耳邊盡是師兄弟們的歡笑聲,有人將酒葫蘆扔個他,有人敘敘不止,一派歡樂景象。    歡樂卻是如此短暫,漸漸的靈霧越來越濃,不知不覺中,他的眼前就變換成另一處所在夜色的一座宗門中,隨著一個紅衣劍修一聲聲劍訣輕吟,一道道黑紅色的劍龍無情灼殺而去,偌大的宗門中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無數看不清麵目的修者在劍光中四處逃竄,“有魔頭殺來了,大家快逃啊!”    “啊!求求你,求求你別殺我!”    “不要!啊!”    封紹看到許許多多無辜的人的向虛空中那紅衣劍修求饒,但紅衣劍修雙眸中一片血紅,猶如烈焰焚燒,焦灼得亟欲燃盡所視萬物,眉宇間更是煞氣滲人,仿若一尊殺神。    封紹下意識想去攔住對方,但也本能的知道攔不住,因為他隻有不停的殺,才能救他最在乎的那個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宗門內的活人越來越少,本是清潔平整的青石板地現在塗滿了鮮血與腦漿。最終,沒有一個人在紅衣劍修手中逃脫,“……天道有常……你……你會有報應的!”    最後一個生者說完這句話,封紹一眨眼,就看到她在劍修的足下,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一股鮮血慢慢的從她的頭下流出,很快就聚成了一灘,和她所有的同宗弟子的血流向一處。    天道有常。    你會有報應的。    這句話仿佛一記重錘擊在封紹的心上,他覺得的胸口忽然有什麽往下沉陷,不停沉陷,陷入深不見底的地方……    那死人卻忽然複生,將一地血紅攪得烏黑詭譎,封紹再望去時,那張臉赫然成了青陽的模樣。陰鷙的雙目,陰狠的神情,仇恨的帶起成千上萬的白骨……    “師兄,我要殺了你!”    但那排山倒海的攻勢竟然不是對住那虛立半空的紅衣劍修,竟然是衝著他這個封紹來,他看不到自己,他無法動彈,他高唿“小白”的名字,但卻封白與紫虛道人站在一起,一身白衣,眼神冷漠而慈悲,仿佛看著陌生人。    仿佛他隨時會揚起湛盧劍,對封紹說“師叔,你何苦冥頑不靈。”“我為天道而來,為死於你手的萬千修者而來。”    最終,封紹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被白骨與那鋪天蓋地的劍氣洞穿,發出沉悶聲響。撕成碎片……留下他那半麵露出白骨的猙獰麵孔。    他驚恐得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倒是一片晨光明媚,他那道侶早就醒了,正趴在他的胸口上發呆,下巴就抵在他的心髒處,壓的人喘不過來氣。    發覺他醒了,封白扭頭看了他一眼,一雙金眸隻睜開了一半,嘴裏含糊的喊了一聲“叔叔又做噩夢了?”    封紹抬手擦了頭臉上的汗,先是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在對方的額頭上吻了又吻。    封紹封白這一對昆侖驕子合籍後,自此相攜入世遊曆。    時值九州風雨如晦,妖獸橫行,宗門散修勢同水火,凡人民不聊生。封紹心有所感,當下與封白一同沿途施救流民災民,斬殺暴獸亂兵。又因一己之力微,他便著手將四州盟往餘下五州發展,隱隱要將九州散修團結成一脈。    此舉不僅有益散修,於宗門、凡人其實也是好事,宗門免除日夜擔憂散修狗急跳牆,時常被逼急的同歸於盡;凡人身處修者和睦之處,也就有當地的修者共同抵禦妖獸,免除動輒喪命之虞。    封白雖另有計較,但對封紹的選擇並無二意,全憑他叔叔喜好。如此,兩人心意相合,一路相伴,一路救世。春去秋來,歲月如流,不知不覺就過去五年。    這五年來,封紹雖因體內鎮壓妖毒的寒珠所迫,而修為止步,但封白卻進步如飛。遊曆中所遇的高階妖獸也有限,雖偶有險情,但大多不敵他們一個元嬰真人,一個金丹圓滿的夫夫合力。尋常大多是低階妖獸,最多遇著幾迴獸潮,對封白實在是鍛煉有限。    即便如此,這有限的鍛煉中,封白於劍意又有了新的領悟。    現在的封白劍意已經是三重天,若再成功領悟下去,便要突破四重天了。結嬰不足十年,便能突破四重天,足見聖獸之體的資質傳奇絕非浪得虛名。    被後來居上的封紹實在有些豔羨嫉妒,畢竟修為雖被封印止步,但劍意卻是無法封印的。這些年他與封白形影不離,殺一樣的妖獸,救一樣的人,遇一樣的機緣,但封白領悟了,他卻沒有,這就怪不得旁人旁物,隻得反省自身了。    當然,也越發顯出封白所領悟的何其可貴,不可耽誤。    因有所領悟還需費心琢磨,不是一定能領悟透徹的,是以昆侖弟子大多選擇迴宗中劍陣中領悟,有了上古大能劍意的環境,於自身領悟也大有進益。於是封紹早早將對方催促上路,封白自知以他的悟力,此去少則數月,長則半年,少不得要對他叔叔作一番糾纏。    纏足數日,封白才不甘的上路,封紹則鬱悶得修煉了許久的魔甲,一心想著更上層樓。這畜生越發不知節製,他若不是高防高血,遲早得被雙修死。那實在不是一種體麵的死法。    但修煉魔甲並未取得任何突破,其實自合籍時起,他便發覺心境不如原來穩固,越是感覺生活美滿,他的心境就越是動蕩不安。修煉講究心如止水,若連平心靜氣都難以做到,便不要說有所進益了。    他心中也隱約知曉是什麽緣故,所以也沒有強行修煉,離開封白的洞府去到了俗世中。    封白的洞府開辟在徐冀州,如今除了徐冀州、青兗州、豫荊州、西和州,連飄渺宗所轄的梁雍州,抱樸所轄的大荒州、平戎州的散修盟都納入了四州盟的版圖。可說是七州盟了。    當然,擴張得如此順利自然離不開當地大宗的支持,飄渺有蓬丘版的丹紫宗主,抱樸則有數個親傳弟子為封白所用,大開方便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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