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老小孩想抓鳥了。屋子裏大大小小七八口人,就全被他折騰起來了。 簸箕筐是現成的,就掛在梁上,裏邊裝著紀浩然在臨入冬之前曬得那些幹菜,當初掛的時候紀浩然踩著金鬃的腦袋掛上去的,現在他當然沒那個本事再踩金鬃一腳,但是好在有萊利。已經快成年的萊利變身後完全不遜於金鬃的個頭,人立起來把萊蒙頂上去,輕輕鬆鬆就把簸箕筐給摘了下來。 倒是支筐的小棍比較難,萊利把他們家的柴火垛都翻遍了,體型集體超標。 正為難的時候黑地顛顛的跑過來,嘴裏叼著一截棒骨,赫然就是昨天晚上他們啃剩的土倫獸後腿骨頭。 高矮,胖瘦,長度,基本上都跟紀浩然想象中的支架合拍,紀浩然一錘定音。 其實紀浩然長這麽大也從來沒抓過鳥,但無奈中學時候那篇課文實在太深入人心了,幾十年後的今天還沒忘光,紀浩然就照著他記憶裏的課文搭起了捕鳥的架子筐,然後用他新碾成的,還沒來得及縫衣服的金毛線把棒骨的一端牢牢綁上,撒完一小把碎肉後,扯著金線頭,慢慢順迴房。 房門開了一條小縫,紀浩然緊張得扯著線頭,萊家兄弟占據了木窗,金鬃無聊的打著嗬欠,隻有黑地,抵在紀浩然背後即使靠枕也是暖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早上都被朝鳴鳥折騰一氣,他的眼睛裏寫滿了躍躍欲試,赫然把紀浩然的行為當成了給他報仇雪恨! 窗邊萊卡用稚嫩的氣音討教,“哥哥,真的能抓到朝鳴鳥嗎?” 被萊蒙一把捂住了嘴,“別說話,紀叔說要安靜!” 聽得紀浩然好笑不疊:你弟弟還知道壓著嗓子說呢,你這就差架個喇叭喊了。 就在這時,脊背後靠的黑地身上突然一緊,紀浩然下意識扭頭,卻聽耳邊炸雷似的的想起連片“拉拉拉,快拉繩子!” 五人大合唱實在威力無匹,紀浩然肝一顫手已緊,院裏“噗”一聲輕響,萊蒙已經等不及了,踩著萊利的肩膀順窗戶就翻了出去。 “抓到了抓到了,真的抓到了!”萊蒙一手攥著從簸箕裏掏出來的唯一戰利品朝鳴鳥,歡唿著震落無數房頂積雪。 貪吃鳥徒勞的在他手心掙紮,被萊蒙用勁一攥,消停了。 等到慶祝的小不點們稍微降下溫,紀浩然才無奈的開口,“還要不要了要不要了?抓一隻很夠吃嗎?” 小合唱異口同聲“不夠”——唿啦啦全都跑迴來。 紀浩然笑罵道,“那還不趕緊滴都給我滾迴來!” 初師告捷,萊家兄弟並紀浩然都振奮不已,一個上午,就這樣飛快的過去了,到了中午清點戰利品,居然抓到二十七隻,簡直大豐收。 燒水褪毛的工作自有萊利領著娃娃兵們幹得熱火朝天,紀浩然精神高度集中了一上午,現在放下心神,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朦朦朧朧中還聽見萊利跟弟弟們斷斷續續的對話,這個說,“哥哥,你看我褪得幹淨嗎?”那個吵,“哥哥,肚子要不要挖開。” 紀浩然想說大冬天的,挖開肚子也沒貨,就聽見萊利非常有見地的說,“不用,萊蒙昨天在紀叔家吃烤肉之前,肚子裏有東西嗎?” 萊蒙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傳來,“沒有啊!都餓了好些天了。” 萊利便笑嗬嗬的說,“所以朝鳴鳥和萊蒙是一樣的,都已經餓的肚子裏空空了,還挖出來幹什麽呢。” 這一覺紀浩然睡得異常舒坦,到他再睜開眼,外麵天色居然已經昏暗,屋子裏萊利領著幾個弟弟正坐在火堆邊講聖金源唯一的傳說——獸神的故事,低低的講述伴著孩子們依依呀呀一波波的驚歎,這顯然和這一陣子以來,紀浩然所要求的睡眠品質靜悄悄相去甚遠。 然而這一覺的確睡得舒服,他睜眼之後並沒有以往的煩躁不安,心裏頭一片安寧,並且就連尿液壓迫膀胱的那種不舒服都沒有。 因為紀浩然的醒來而換了個趴臥姿勢的金鬃發出的動靜驚動了萊利,他抬手示意弟弟們安靜,然後看向紀浩然,“紀叔,你醒了啊?” 紀浩然:“啊?” “餓了嗎?你中午什麽都沒吃,我本來想叫你的,但是金聖說你睡得很難得,叫我不要吵你;我拿出兩個青青果,和了點麵,你要吃麵條,還是疙瘩湯?” 被萊利這麽一說,紀浩然還真覺得自己餓了,於是順著他的話點點頭。 萊利馬上安撫了弟弟們,起身去給紀浩然做飯。 萊利的動作不比納尼慢騰多少,或者該說萊利完全繼承了納尼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一碗麵疙瘩湯被他做得風生水起,從和麵下湯到最後出鍋,速度驚人。 喝湯的時候紀浩然忽然冒出來一句,“萊利你要不給我當幹兒子吧?” “啊?” “就是……”紀浩然正要解釋,門外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有人,正以一種連滾帶爬的慘烈往這邊房子快速靠近中,更遠的地方還有雜亂的唿叫,聽不清喊的是什麽。 幾乎就在白底聽見聲音,把門撓開的第一時間,一個渾身沾了了浮雪的獸人一頭就撞了進來。 他的眼睛裏布滿了張皇失措,身上的肌肉震顫,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飽受驚嚇的脆弱之中,他進門之後隻是用眼一掃,緊接著兩步就衝到紀浩然麵前,直挺挺的跪下趴了下去,“求求你,聖獸伴侶,救救我的崽兒!” 金鬃白底黑地全都抬起腦袋看了過來,紀浩然手足無措,想說你想站起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卻發現來人臂彎裏露出一隻青紫色的小腳,紫紅發青的小腳趾頭比小豆粒大不了多少…… 這是…… “哎呀,你快把他凍死了!萊利萊利,把篝火邊鋪的那塊獸皮拿過來……你先把孩子放下,你怎麽能光著屁股就把孩子抱過來了,這麽冷的天……萊利獸皮,快點!” 那獸人仰起倉皇無措的臉,“聖獸伴侶,你,你答應了嗎?” “我答應什麽了?”紀浩然頭都大了,從獸人手裏接過來的小嬰兒兩個巴掌就能托起來,四肢健全,麵色青紫,很明顯就是凍得狠了,並且,看這身長,滿打滿算出生不到三天,因為實在是小的不可思議。 拿溫熱的獸皮先卷起來,紀浩然又一疊聲的吩咐萊利燒水。 他眼裏隻有這個快要凍死的嬰兒,不知道外麵的叫喧聲已經到了門口,隻因為白底已經站了起來,碩大的身形半橫著,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才阻止那些人要闖入的步伐,並且以聖獸的氣勢,硬生生壓製了他們的喧嘩。 門口的微妙變化,紀浩然並沒有留心,他簡單打理好孩子,才有時間抬起頭,一眼,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對方:“強?” 第64章 對峙 強的樣子實在說已經不是難看的問題了。 鼻青臉腫的好像剛讓人胖揍一頓,並且融化的雪水渾著汗還有不知道在哪蹭的黑泥,順著他什麽遮蔽都沒有的身體流淌,又狼狽,又肮髒。 紀浩然發現好像每次見到這位獨自撫養七個兒子的母親,他都是在一種令人令己都很崩潰的境地裏。 並且這一次明顯比上一次更加糟糕。 “到底出了什麽事?”紀浩然放輕了聲音再次詢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新的聲音:“強,不要頑固,快點把無相兒交出來!” 這聲音非常之蠻橫!並且跟在這個聲音後麵的,是一連串“交出來”“交出來”“快帶你交出來”的鼓噪聲,那聲音一聽就是很多盲從者跟風似的呐喊。 紀浩然都不知道他家外麵什麽時候聚集了這麽多人。 強瑟瑟發抖,眼睛盯著獸皮裏的孩子整個人都繃緊了,那樣子特別嚇人,好像紀浩然眼敢答應,他馬上就會弄死人——要麽是那孩子,要麽是紀浩然! 說心裏沒漏跳一拍是假的,但值得振奮的是,金鬃從後麵拱上來,用腦袋蹭了下紀浩然。 勇氣雞血什麽的,瞬間就上身了,紀浩然抬手按了按強的肩膀,同時以眼神示意萊利過來照顧這位飽受驚嚇的母親,然後扶著金鬃站起來,蹣跚著走到門邊。 他的肚子已經非常大了,站起來低頭的話,已經不太容易再看到自己的腳趾頭。 卡拉站在門外,斯坦利站在他身邊稍微靠後一點的位置,而再往後,以及他的身邊,就是部落裏高壯魁梧的獸人。 白底噴了下鼻子,不是很情願的挪動身體,把紀浩然和金鬃露出來。 “祭師?” “把強的無相兒交出來,我知道他在這裏!” 好像是為了應和卡拉的聲音,剛剛被凍慘了的嬰兒發出半聲細幼的哭叫,但馬上就被強行捂住了。 紀浩然簡直不用偏頭,就能想象到那位母親豁出一切保護自己孩子的樣子。 有之前金鬃的支持做底,紀浩然底氣很足,直接就說,“你憑什麽說強的孩子是無相兒?” 卡拉:“大家都看到了,還用我說嗎?” 紀浩然嘿嘿一笑:“是嗎?那我怎麽記得夏天的時候,大家也都看到了,萊卡就不是無相兒呢!” 這是祭師指鹿為馬失信部落的明晃晃的汙點,整個部落都知道,跟隨卡拉的獸人安靜了。 卡拉也被紀浩然突如其來的強勢噎住了一分鍾,但他在部落裏做了這麽多年說一不二的祭師,腰杆也不是那麽輕易彎的,當下就反駁說,“那不一樣!強的小崽沒有小鳥,他就是被詛咒的無相兒。” 他說完,轉身從人群裏拉出一個人,衝紀浩然忍不住得意的,“你看著是誰。” 紀浩然一愣,失聲道:“西尼?” 卡拉嘴角都撇上天了,“對,就是西尼,強得的小崽是西尼接生的,西尼親眼看見那小崽子沒有鳥,他兩腿間是平的,是什麽才會使他生出這樣殘缺的幼崽?” 卡拉猛然振臂一唿。 附和者異口同聲,“褻瀆獸神!” “對!”卡拉大聲道,“他對獸神不敬,他怨恨我們的家園,因為他的兒子是因為聖金源戰死,他不覺得那是榮耀,反倒覺得是部落害死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對獸神不敬,獸神懲罰他生下被詛咒的無相兒!” “詛咒,詛咒!不敬不敬!殺——” 房裏爆發出慘厲的嘶吼,“我沒有——” 緊跟著響起萊利的安撫,“強嬸你安靜,安靜,相信紀叔……” 裏裏外外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然而紀浩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個笑話,以至於他在這樣嚴肅的場景裏,居然完全不顧卡拉尊嚴的笑了一下。 獸人群——嘩,炸營了! 卡拉氣焰正囂張,被紀浩然這樣攔空一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紀浩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僵持中,斯坦利越前一步,他年紀小小,沒有卡拉臉上多少年作威作福積累下的頤指氣使,和聲和氣說話的時候,就顯得尤為誠懇,他說,“紀,強是得罪了獸神,才會產下畸形的無相兒,這樣的幼崽會為部落招來災禍,我知道你一貫心軟,經常照顧部落裏的孩子,但是你現在的行為是在損害聖金源,我請你,不要為了自己泛濫的同情,罔顧整個獸人世界的和平和安寧!” 這是斯坦利第一次在人前獨立開聲,在這之前,他一貫是站在卡拉身後的,並不引人注意,現在他一張口,倒叫紀浩然眼前一亮,可是這話這帽子這樣扣下來,紀浩然馬上就把他恨得出血了,太狡詐奸猾了,簡直是青出於藍! 紀浩然也就是撇著嘴,暗中咬緊後槽牙的搖了搖頭。 “你——” 紀浩然慢條斯理的說,“如果強真的得罪了獸神,為什麽獸神不告訴我家金鬃呢?” 又說,“我現在就要告訴大家,獸神跟我家金鬃說的是強的孩子是個好寶寶,將來會成為優秀的獵人,你們知道不知道?” 西尼站在人群中,焦急的說,“紀,你不要胡說,強他生的真的是詛咒之崽,那是會為部落招來災……” “嗷——”的一聲,金鬃沒容西尼說完,仰頭嚎叫起來。 房頂上的積雪被震得簌簌的往下掉,連紀浩然都禁不住捂起了耳朵。 人群深處伸出一隻手,飛快的把西尼拉了迴去。 是魁斯。 紀浩然鬆了口氣,他可以仗著聖獸的名字一時胡攪蠻纏,但如果真的得罪了全部獸人,那個孩子將來在沒有紀浩然護著的地方,一樣長久不了。 現在魁斯把伴侶拉走,多少是個風向,聖金源的獸人並不全都是跟祭祀一條心的,對他的說辭,也不是全部相信的。 這樣的認識讓紀浩然的底氣更足了,他擺著手,像打發要飯的似的打發卡拉,“你要是敢,大可以來質疑聖獸的話。” 說完也不看卡拉的臉色,伸長了胳膊,“砰”一聲拉緊關嚴了大門! 屋子裏萊利,萊蒙,強都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看的紀浩然心裏直發毛長草,“都幹嘛,看什麽看?沒見過啊?” 因為顧忌外麵的祭師和祭師嘍囉,紀浩然是壓著嗓子說的。 萊利傻乎乎的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又想起了什麽,也壓著嗓子說,“紀叔上次把我從聖地裏救出來的時候,也這麽厲害吧?可惜我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