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延廣冷冷看著小蝶,氣得想要發笑:


    你神教跟張京的恩怨,關本王什麽事?給你們一個交代?本王巴不得你神教弟子信徒多死一些。神教最好是就此消亡,免得日後一代又一代地搶本王的子民。


    王載等士大夫們也有話說的:


    拜托你們神教趕緊死絕好不好,我們好不容易鬥倒了門閥世家,天下本來都是我們寒門地主的了,百姓的錢糧也好思想也罷乃至是身體,都是我們的了,多你們一個神教來分餅子,實在是不得勁。


    最終,小蝶什麽都沒從這裏得到,就被楊延廣下令退出了大殿。


    ——哪怕楊延廣剛剛已經決定殺張京,但他連這句話都沒跟小蝶提。


    有什麽好提的?最需要用你神教的地方都過了,現在幫你神教穩住局麵無利可圖——至少也是利益有限。既然利益有限,那就別怪我們行事謹慎保守。


    “王上,眼下東線戰場進展順利,隻要西線戰場能夠穩得住,中原之戰我們依舊大有可為。


    “而今秦軍在河東頗有進展,日前攻下臨汾後又連克數城,據可靠消息,他們還有偏師從呂梁山北部成功突入雀鼠穀後,進入了汾州。


    “可想而知,一旦秦軍在河東再有大的進展,晉陽危急,河北有險,中原晉軍必要迴救,屆時我們便能穩操勝券,奪得整個中原!”


    在眾人都不敢言語的時候,王載又是率先開口。


    剛剛楊延廣盛怒,他沒有敢迎難而上,之後想來覺得有些不妥,他可是要在青史上留下美名的人,千古良臣典範是他的追求,怎能畏懼君王怒火,不敢直言進諫?


    況且吳國剛剛建立,各種規矩都在建立之中,他今日敢於捋老虎胡須,那日後吳國的士大夫就有了榜樣,多少都敢效仿一二,這會讓士大夫在君王麵前更有底氣。


    能爭取到更多權柄。


    君權與臣權本來就是此消彼長,既然寒門士子的藍圖是士大夫與君王共治天下,那自然要手握更多權力。


    沒有權力,亦或是權力不夠,不能與對方抗衡,談什麽共治?


    要是為士大夫們立下了這樣的功勳,他王載何愁不能流芳百世?史書畢竟是文人寫的,士大夫們在寫史書的時候,一定會對他萬般讚美。若得如此,後世讀書人都會對他敬仰不絕!


    什麽是讀書人的追求?這就是讀書人的追求。


    什麽是聖賢?這就是聖賢。


    王載決定抓緊時間表現。


    他不愧是吳國在徐州的首席智囊,這番一番分析效果不錯,楊延廣麵色稍微有所緩和——其實楊延廣最依仗的臣子不是王載,他最親信的人是丞相,眼下在金陵主持吳國軍政。


    能把王國暫時交給對方打理,自己跑到戰場前線征戰,可想而知楊延廣對吳國丞相的信任有多大。


    楊延廣瞅了王載一眼:“太傅有話直說。”


    吳軍在東線戰場的確頗有進展,左路軍進入兗州後連克魯橋、任城、鄒縣三城,兵進兗州城下;右路軍奪下承縣,成功合圍費縣,斷了沂州西麵支援。


    更重要的是,密州之圍日前被解,密州吳軍得以南下沂州,與北上吳軍一起進攻沂州城,目前一切順暢,隻要奪下沂州城,那便是形勢一片大好。


    王載當即道:“張京不能殺,至少此時不能。此時殺張京,則其部曲必然生亂!


    “王上,藩鎮軍本就桀驁不馴,他們剛剛跟王師起衝突,我們這時殺了他們的統帥,他們如何信任我們?很可能就此倒戈晉軍!


    “若是如此,則亳州不保,西線危殆!”


    這番論斷再合理不過,楊延廣無法反駁,遂強忍著對張京的極端厭惡與滔天殺氣問:“太傅有何良策?”


    王載胸有成竹:“四鎮之地,張京丟得隻剩下宋、亳二州,大勢已去窮途末路,我們看得出來,他麾下的將校也看得出來,這時候他們繼續跟著張京已無前途可言。


    “唯有效忠吳國,才有錦繡前程。


    “等到張京成為孤家寡人,失去對軍隊的掌控,而軍隊又是吳國忠義之士,那麽張京也就成了廢子,殺與不殺什麽時候殺,全憑王上一句話。”


    聞聽此言,眾臣紛紛稱讚:太傅高見。


    收買張京麾下將領,的確是一條可行之路。


    這很簡單,藩鎮軍很務實,隻要給他們金銀財寶、加官進爵,就不愁他們中的大多數不投效。


    至於之前他們不遵王命報複神教,還跟吳軍起衝突造成吳軍莫大傷亡的事,那都是張京個人的行為,跟他們有什麽關係?吳王願意既往不咎,他們還會咬著不放不成?


    楊延廣思忖良久,最終還是忍下了怒火,決定讓張京多活幾日:“就依太傅所言。此事盡快去辦,得在晉軍進入亳州之前完成。”


    眾臣皆盡俯首,齊聲讚頌:“王上英明!”


    ......


    河東,臨汾。


    刺史府被用作了中軍大帳,魏崇山、魏無羨父子跟眾軍師齊聚一堂,共同研討軍機。


    “晉軍已經得了許、陳二州,而且看起來距離攻占蔡、潁二州業已不遠,勢如破竹啊!”看完剛剛送來的中原軍情,主座上的魏崇山把文書遞給魏無羨,抑製不住地感慨出聲。


    “自從晉軍主攻中原西線戰場以來,不到半月拿下汴梁,而後席卷汴州各城,直至大軍南下,州縣各地大多望風而降,的確是秋風掃落葉之勢。”魏無羨快速掃了一眼軍報,將其遞給了下一個人。


    待得眾人看罷中原軍情,堂中一時沉寂。


    怨念最重的蔣飛燕怒道:“這張京是飯桶不成?偌大一個汴梁城,連半個月都守不住也就罷了,麾下大軍竟然也沒一支能打的,看到晉軍就投降算是怎麽迴事?


    “最可恨的是,這廝竟然在汴梁失陷後的關鍵時期,不去許州鎮守,反而跟金光教反目成仇廝殺不休,他到底有沒有腦子的?


    “現在他又跑到亳州去鬧事,還敢吳軍交戰,使得數千將士死傷,這混賬到底想幹什麽?嫌西線戰場爛得不夠徹底?楊延廣是搶了他的妻子還是怎麽,讓他這樣瘋咬?


    蔣飛燕想不通,孫康跟她也差不多,他摸著下巴沉吟,一臉嚴肅認真:“觀張京此人行跡,的確多有違和之處,難道他是趙晉奸細?是趙晉安插在中原的棋子,專門在關鍵時候害人?”


    說到最後,孫康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小。


    魏無羨擺了擺手,此事在他看來毫無討論必要,答案顯而易見:


    “張京投靠吳國,本身就是虛以委蛇,為的是在大戰中尋機壯大自身,火中取栗稱霸中原,最好是削弱吳國,方便他日後爭雄天下。


    “他自己心中有鬼,當然不會信任吳國。吳國但凡有什麽他不能理解的舉動,他都會認為那是吳國要削藩害他。


    “金光教背著他與吳國結盟,讓他火中取栗的意圖成為泡影不說,固有基業還守不住了,哪能不發瘋?”


    孫康、蔣飛燕等人聽得連連點頭。


    要不說魏無羨是統帥,他們隻是將領呢,看問題能不能抓住核心重點,已是區分出彼此的能力高下。


    魏崇山長歎一聲,愁緒鬱結在眉頭:


    “張京這飯桶不中用,楊延廣那老匹夫也沒好到哪兒去。四五萬晉軍騎兵橫行四州,他們竟然完全沒轍,唯一出動的一次還平白折損了兩萬多步騎,仗能打成這樣真是奇也怪哉!


    “而今中原形勢糜爛,晉軍猛虎下山,蔡州、潁州轉眼可得,而後就得出擊亳、宋二州,威脅徐州。


    “他們一路攻占順利,兵鋒正盛,楊延廣據城而守的疲敵策略徹底失效,兩軍戰力有差距,麵對晉軍攜大勝之勢東進的洶洶軍威,也不知徐州應付不應付得過來。


    “要是徐州危殆,楊氏在中原這一仗可就無法繼續。”


    他這番話說得眾人都是一陣沉默,人人麵容冷峻肅殺。


    要是吳軍敗得太快,退出了中原,趙寧就能騰出手來,帶著中原反抗軍進入河東作戰;縱然不進入河東,也能去攻打洛陽、河陽二鎮,繼之叩響潼關威脅關中。


    就憑河陽、洛陽那十萬兵馬,如何擋得住軍威正盛的反抗軍?


    無論趙寧怎麽選,秦軍麵對的都是險惡局勢,這河東之戰還怎麽打?


    魏無羨對楊氏同樣是分外不滿:“中原之戰初期,吳國有張京作為臂助,在東西兩線都是進攻之勢,隻要雙拳齊出合圍鄆州,則晉軍大勢丟盡,很難有所作為。


    “可楊氏沒把握住這個機會,在兗州、沂州連敗兩陣,後麵竟然不敢打了。


    “戰爭中期,晉軍集中主力攻汴梁,吳國看到機會,終於肯大舉出動,這時候是東線出擊、西線固守,攻守兼備進退有餘,他們在東線進展不錯,是很有機會取得大勝的。


    “當此之際,吳軍、張京仍是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聽到這裏,蔣飛燕氣哼哼地插了一嘴:“吳軍不敢打不是膽小,是不想損兵折將影響後麵爭雄天下,他們就想等著我們打穿河東,讓趙寧迴援,如此他們就能以最小的代價,坐收漁翁之利!


    “算盤打得這麽響,楊延廣怎麽不去做買賣?


    “他要是當個商賈,一定比當一個王合格。”


    同為世家子弟,蔣飛燕實在是想不通,國戰時將族中精銳弟子盡數投入河東戰場,不乏毀家紓難魄力的楊延廣,現在就變得這麽小家子氣。


    斤斤計較纖毫算計,能成什麽大事?


    在她看來,治國不是做生意,自古以來都不是商人治國,那就說明不能用商人思維治國。商人治國,處處都是生意,除了銀子別的都不關切,那還有什麽家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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