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張京這該殺的混賬,竟然完全不遵本王號令,他想幹什麽?我看他已經沒有半分臣子自覺,他這是在反叛!他就不怕本王砍他的腦袋,誅他的九族?


    “他是瘋了不成?!”


    案桌後,五官扭曲的楊延廣一把摔了手裏的折子,近乎是暴跳如雷,眸中怒火濃烈得好似要將大殿點燃。


    殿中的吳國大臣無不麵色難看,紛紛出言唾罵張京毫無臣節,沒有半分尊卑之念,完全沒把自己當吳國之臣,應該立即擒拿誅殺。


    眾人這般憤怒是有原因的。


    張京擅自率軍進入亳州時,他們雖然驚詫,但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彼時許州投降晉軍,陳州也被晉軍攻下,他們隻認為張京是覺得蔡、潁兩州守不住,故此帶著人馬過來跟吳軍合兵自保。


    這很合理。


    ——他們沒認為張京是來報複他們的。


    他們當然不會這麽認為。


    他們又沒害張京。


    他們雖然跟神教結了盟,但在吳國君臣看來,那不過是借助、利用一下神教而已。神教勸服張京遵守吳王之令,在汴、許、陳、蔡、潁等州據城而守,是對大家都有利的事。


    也是正確的應戰之法。


    張京作為吳臣,本來就要遵守吳王之令——他之前跳脫地想要在汴梁進行會戰,拉西線吳軍下水,原本就是喪心病狂,腦子給驢踢了。


    吳國沒覺得神教把張京賣了。


    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哪有什麽把誰賣了?


    你張京一個吳臣,豈能一直跟神教結盟?神教這種存在,就隻能是在吳王的羽翼、規矩下生存。


    張京跟神教首席廝殺一場,又對神教大肆報複,這在吳國君臣看來也不過是張京跟神教的恩怨,與他們有什麽關係?


    哦,也不是沒關係。


    要是能好好利用這一點,將來還能有所裨益。


    楊延廣也好,寒門士大夫們也罷,雖然迫於形勢選擇了跟神教合作——在他們看來這是吳王對神教的恩賜,但對善於蠱惑人心、控製百姓思想的神教並不放心。


    起碼他們不願看到神教在吳國太過壯大,對吳國擁有像對張京那樣的影響力。


    既然張京跟神教反目,那這就方便吳國借他們的矛盾製衡神教,找理由限製神教發展,把張京當刀子使去給神教使絆子。


    這很合理。


    不過這有個前提。


    這種事得發生在將來,不是在中原大戰的當下!


    你張京現在對神教大開殺戒,攪得地方雞犬不寧,平白折損自家力量,在內部製造混亂,那不是資敵嘛?


    所以楊延廣給張京下令,讓他好生在亳州呆著,不要再惹事,跟神教的恩怨暫時放下,以戰爭大局為重——楊延廣甚至派人對張京說,戰後吳王會為他主持公道。


    這很公正吧?


    你看,你都殺了幾萬神教弟子信徒了,本王還能既往不咎,你不能說本王不信任你不看重你,你沒有理由不感恩戴德,不立馬遵從本王的號令——楊延廣是這麽想的。


    楊延廣想的挺好的,可惜張京完全沒鳥他。


    張京並不參與各城防務,沒有把麾下將士放到守城崗位上,反而帶著大軍繼續到處搗毀神教教壇。


    楊延廣很憤怒!


    於是他下令,讓亳州吳軍看著對方,不準對方再擅自行動。


    西線晉軍近在眼前,張京已經進入亳州,楊延廣不好逼迫過甚,對方真要狗急跳牆跟駐紮當地的吳軍打起來,那豈不是壞事?


    結果如何?


    結果就在楊延廣剛剛摔在地上的折子裏。


    裏麵寫得很清楚:張京竟然率部攻打阻止他們出營的吳軍!


    一場激戰下來,雙方將士傷亡數千,張京跟他的將士殺紅了眼,衝破了吳軍看管,竟然進入亳州城大肆擄掠,橫行市井搶奪民財也就算了,竟然把吳軍軍營裏的各種物資都掃蕩一空!


    大發橫財。


    駐守亳州的吳國王極境高手,被張京打斷了一隻手跑了迴來。


    亳州吳軍原來不少,縱然分散駐紮於各城,州城也有幾萬人,奈何先前出擊趙英失敗,平白折損兩萬步騎,眼下兵力空虛,數量隻有張京所部一半,竟然就這樣給張京打得抬不起頭。


    沒辦法,張京是王極境中期,麾下還有幾名王極境高手。


    好嘛,楊延廣貴為吳王姑且顧全大局,不想亳州吳軍跟張京打起來,哪怕對方無視他的命令,也隻是讓吳軍看著對方,甚至都不曾讓張京來徐州請罪,結果呢?


    張京自己率部主動進攻吳軍!


    張京這般作為,楊延廣還能說什麽?


    隻能說對方瘋了。


    虧他先前為了保住張京性命,還讓楊大將軍過去照看,結果就照看出個這?還不如不讓楊大將軍過去,坐視張京被趙寧殺了算了。


    楊延廣惱羞成怒,恨不得把張京撕成碎片。


    “張京這混賬罪不容誅,死上一萬次都不足以償還其惡。”


    在殿中眾臣討伐聲平息下去的時候,王載拱手出聲,“但是王上,眼下我們還不能對張京逼迫過甚。晉軍勢大,已然進入蔡、潁二州,如今張京不在這兩地,兩州駐軍又被張京帶走,各城隻會投降。


    “不出兩日,西線晉軍就會向亳州進發。張京如果真的在亳州反叛,亳州就會出事。


    “我們已經丟了西線戰場的絕大部分,眼下隻有宋、亳二州,倘若宋、亳二州再有意外,晉軍就會兵臨徐州城下!


    “無論如何,宋、亳二州要保住。張京已經瘋了,我們不能讓他狗急跳牆。”


    聽他這麽一說,楊延廣還未開口,已是有吳國大臣表示反對:


    難道他們還能坐視張京胡來?對方已經對吳軍動手,姑息下去誰知道對方會瘋到什麽程度?不如請大將軍出手,把張京殺了算了。早些解決此人,還能在晉軍進入亳州之前,處理好亳州手尾。


    聽著眾臣議論,楊延廣五髒欲焚,氣得嘴角直抽抽。


    張京不是他的臣子嗎?張京的兵馬不是吳軍臂助嗎?怎麽現在就成了他的麻煩,還是這樣的大.麻煩?


    想他們剛進入中原的時候,那是何等勢大,左有張京歸附,前有兗州袁承誌投靠,中原大地盡在手中,兵鋒直推兗州前線,隻等東風一到,就能將晉軍困殺於鄆州一帶!


    而今呢?


    張京把他搞得焦頭爛額,以至於大夥兒注意力都有些分散。事實上,中原戰局已經是一片糜爛!


    東線兗州沒了,沂州丟了,西線曹州沒了,汴州丟了,許、陳、蔡、潁等州眼看著也要盡數落入晉軍之手!中原核心之地,已經被晉軍掌握近半!


    哦,還有河陽、洛陽二鎮。那該死的魏氏,大戰還未開始,就從他手裏騙走了河、洛二鎮,至今都沒有歸還!背信棄義,狼子野心,都是直娘賊,跟張京一樣不知所謂!


    整個中原大地,眼下他們就隻有原來屬於常懷遠的武寧鎮,再加上宋、亳二州了。


    丟城失地,喪師折兵,他們在中原這片戰場上的形勢,已經是陡轉直下,而今都落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而這一切的關鍵,是汴梁丟失,張京發瘋!


    倘若張京沒瘋,那許、陳、蔡、潁這四州中原腹地不能守嗎?晉軍至於得到的那麽輕鬆嗎?局勢至於爛成眼下這樣嗎?


    豈有此理。


    他張京到底憑什麽發瘋?就因為丟了汴梁與宣武軍?他跟神教又是什麽仇什麽怨,怎麽就能這樣不顧大局喪心病狂?本王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他竟要這般貽害本王的大業?!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延廣越想越氣,越想越急,以至於怒火盈胸、麵容猙獰,他再也受不了眾臣蒼蠅一樣的爭論,猛地一拍桌案,嘭的一聲巨響,整個大殿都跟著搖晃起來。


    “都給本王閉嘴!傳大將軍,讓她去殺了張京,帶對方的首級迴來!”楊延廣猶如一隻狂暴的老虎,雄踞在主位上,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獠牙,向他的臣子發出了他憤怒至極、充滿威嚴的咆哮!


    殿中吳臣莫不被震得頭暈目眩,大氣都不敢喘。


    好半響,沒有一個人出聲。


    殿中氣氛瞬間到了冰點。


    隻有楊延廣粗重的喘氣聲,像是虎嘯一聲持續不定。


    就連王載都隻是皺了皺眉,沒有再貿然開口。


    身為士大夫,他是有節操的,君王這般不理智不冷靜,隨意決定軍國大事,他必須直言進諫,哪怕是抓著對方的衣袖,也不能讓對方不聽自己意見就離開大殿。


    但這種事其實要分對象,碰到性情溫和的君王,他不介意表現士大夫的國士風範,但楊延廣畢竟是個殺伐君王,開國——王國也是國不是——君王,威嚴深重,而且心胸並不那麽寬廣。


    這時候再搞拉著對方衣袖,噴對方滿臉唾沫那一套,跟找死沒有分別,王載再是有士大夫節操,斷然也不會去這樣做。


    詭異持久的沉悶中,近侍來報:神教首席求見。


    低著頭不是看地板就是看腳尖,以表自己無法直視也不敢直視君王威嚴的大臣們,等了良久,在終於聽到楊延廣讓近侍傳神教首席的動靜後,無不暗暗長鬆一口氣。


    別的不說,神教首席這個救場很及時。


    穿著神教首席大上師華貴衣袍的小蝶,在步履沉穩地走進大殿行過禮後,說出來的話卻又讓眾臣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蝶先是控訴了張京對神教的罪行,對戰爭大局的妨害,對吳國大業的損傷,而後便要求楊延廣嚴懲張京,給神教一個交代。


    用小蝶的話說,張京現在已成妖魔,跟趙晉之人毫無二致,不殺留著過年嗎?


    因為張京的“倒行逆施”,神教在旬日間死了幾萬弟子信徒,這件事肯定不能就這麽算了的,楊延廣要是不給神教一個交代,怎麽都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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