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亭。


    宋治站在亭中,負手俯瞰著皇城:“讓你去河北平亂,是要你建功立業,確立更大的威望,往後統領內閣。你可明白?”


    高福瑞連忙拜倒:“朕必竭盡全力,不負陛下厚望!”


    宋治沒有迴頭看他:“成行之前,有什麽想問的?”


    高福瑞抬頭看了看皇帝背影,猶豫片刻,試探著道:“陛下,唐郡王果真沒有謀反之心?”


    宋治沒有立即迴答,似乎自己也沒十成把握,片刻後徐徐道:“無論唐郡王到底是什麽打算,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他需要忠臣的名聲,趙氏想要滿門忠烈這塊招牌!”


    高福瑞若有所悟。


    宋治頓了頓,接著道:“既然他暫時不謀反,還需要這種名聲,就不能做什麽出格的事,更不能妨害朕。


    “你這迴去河北平叛,隻管放手施為,既不用擔心暗處會有世家高手發難,也不用憂慮燕平局勢有什麽變化。”


    聽宋治這麽一說,高福瑞心頭大定。


    心緒定了後,思慮也活泛起來,他尋思著道:“隻要平定了河北之亂,皇朝就能等待秋收。在此之前,縱然魏氏得了關中、楊氏在淮南造反,危害也有限。


    “等到皇朝不再缺糧,大軍出動,就能在魏氏於關中立足未穩,楊氏在淮南還沒成氣候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宋治微微頷首,“既然知道這些,那就去好生辦差,早些平了河北亂軍。”


    高福瑞領命告退。


    風雪亭隻剩下宋治跟敬新磨後,宋治依然注視著燕平城,一動也不動。


    高福瑞把局勢想得簡單了些,實際情況會複雜不少,但宋治的應對之法大體不差。要說把握,宋治把握不小。


    追根揭底,他手裏握著寒門力量。


    寒門的發展壯大還在進行中,並且會攀上新的高度,必然不斷湧現出大量人才與高手,隻要寒門能一直為他所用,他的實力隻會越來越強。


    趙玉潔雖然沒了,但再過一段時間,寒門中未必就沒有王極境後期的高手出現。在皇朝還有戰事,有風雲激蕩的情況下,這甚至是一種必然。


    差別隻在於要多久。


    而無論要多久,到了最後,寒門的高手強者數量,都不是世家能夠抗衡。


    眼下趙氏、魏氏、楊氏高手眾多,隻不過是沾了國戰的便宜,其它世家還有陳安之那些王極境,也僅僅是因為世家底蘊深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但這注定是世家最後的光輝了。


    “朕有寒門為爪牙,無論你到底在想什麽,到了最後,贏的一定是朕!”宋治目光灼灼,重新確立了自信。


    念及於此,他一甩衣袖,轉身離開風雪亭,前往修煉之地。


    以他如今的修為加上傳國玉璽,並不懼怕趙寧;但如果他能成就王極境後期,那麽傳國玉璽就能發揮更大作用。屆時,他要擊敗趙寧輕而易舉。


    ......


    趙寧在湖邊喂魚的時候,剛剛迴到燕平的陳安之冒出了頭。


    趙寧打量他一眼,發現他沒什麽傷,微微點了點頭:“這場酣戰感受如何?”


    陳安之知道趙寧問的是跟魏無羨冰釋前嫌、並肩作戰的感受,此行他最在乎的是這個,趙寧也清楚這一點。


    “爽快!”陳安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趙玉潔是誰殺的?”趙寧打算把這個問題弄個清楚。在問出這句話時,他在乎的答案其實不是魏無羨亦或楊佳妮,而是趙玉潔是不是真的被殺了。


    這次隻要能讓趙玉潔迴不了燕平,目的就已經達到,能夠把趙玉潔手刃當場自然是最好。


    但在趙寧的潛意識中,他覺得趙玉潔並不是那麽好殺的。


    如果好殺,乾符六年在代州城,他那一刀就該要了趙玉潔的命,而不是被突然出現的範式子弟救走。


    如果趙玉潔沒有非凡氣運,也不可能在十幾年間曆經輾轉,有如今的地位與修為。


    前世,在大齊覆滅之時,趙玉潔是唯一因之得到巨大好處的齊人;


    這一世,如果在趙玉潔入宮後,他沒有成功攪動風雲,無論宋治怎麽想,在趙寧自己看來,往後這個天下的主人是誰還不一定。


    前麵黃遠岱接到的孝文山之役的消息,隻有大致結果,沒有個中細節,現在作為當事人的陳安之迴來了,趙寧當然要第一時間問個清楚。


    “不知道。”


    陳安之搖搖頭,“趙玉潔嚐試過突圍,遠走了百餘裏,魏蛤蟆跟楊佳妮追過去的時候,以我們的修為沒人跟得上。


    “後來匯合的時候,魏蛤蟆跟楊佳妮說的是,趙玉潔墜入黃河不見了蹤跡。


    “不過,趙玉潔身受重創,氣海破碎修為被廢,是魏蛤蟆跟楊佳妮確認過的,不會有問題。她那時候墜入黃河,應該不可能有生還機會。”


    沒有把趙玉潔的屍體亦或是人頭帶迴來,讓趙寧親眼確認對方的死亡,是陳安之覺得此行不圓滿的地方。


    說到這,陳安之笑了笑:“退一萬步說,就算趙玉潔沒死,可她沒了修為,也就是廢人一個,不可能再有什麽作為,跟死了毫無區別。”


    氣海破碎的人不可能重拾修為,這是千百年來確認無疑的事。若非如此,趙玄極、莫邪、幹將等人受傷後,趙寧不可能不努力挽救。


    趙寧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正要說些其它事,黃遠岱走了過來,手裏還拿著東西:“殿下,有封信,是耿安國的,他的人眼下就在門房。”


    趙寧接過信件抽出來看了看。


    鄆州軍打散後,耿安國成了鄆州團練使,是鄆州軍主要將領中,唯一留在鄆州地界的人,他麾下的梁山將士,大部分奉命駐紮在鄆州。


    隻不過朝廷在鄆州建立了一個藩鎮,名為義成軍,下轄鄆、滑二州,節度使王武昔日曾是孔嚴華的心腹。


    耿安國在鄆州的日子並不好過,主要是受到王武的打壓排擠。在鄆州軍各個將領中,他也是給趙寧寫信最頻繁等人,隔三差五就一封。


    信件的內容,除了問安之類的話,主要就是抱怨被王武各種刁難、克扣糧餉什麽的,怨氣深重。


    近來,耿安國話裏話外,都在試探趙寧有沒有造反的意思,如果有,他肯定第一個率部支持。


    “殿下要不要見耿安國派來的人?要不要迴耿安國的信?”在趙寧瀏覽完新的內容後,黃遠岱問。


    耿安國的信太多,趙寧偶爾才迴一封,說的也是讓對方好生當差之類的話。


    趙寧稍作尋思,決定給耿安國寫一封信,讓對方的人帶迴去。


    ......


    鄆州。


    耿安國看罷趙寧的信,若有所思。


    信的內容很簡單,主要是勸他不忘初心、保持本心,若能如此,無論世事沉浮都不會彷徨失措。


    耿安國是個粗人,沒怎麽讀過書,能認字已經是不容易,一時間沒想明白趙寧這話是什麽意思。因為如果僅僅是字麵意思,那就是一番廢話。


    是廢話就不必寫信。


    趙寧從來不說廢話。


    要是換了個人,給他寫信把話說得這麽隱晦,他一定會破口大罵,但趙寧不同,這不僅是因為耿安國敬重趙寧,更因為他明白趙寧的處境。


    以趙寧如今的身份地位,和皇帝對趙氏的忌憚情況來看,趙寧不可能說些會被人抓住把柄,給自己惹麻煩的話。


    耿安國還沒想出個子醜寅卯來,他的部下來報,節度使王武叫他過去,說是有要事。


    耿安國隻得把信收好,帶著幾名親衛打馬出營,進入鄆州城。


    街上行人不多,耿安國策馬緩行於人流中,左右有認出他的百姓,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不時還湊在一起指指點點,眼中明顯帶著厭惡嫌棄的表情。


    更有甚者,還往地上吐了口痰,一副看到強盜的模樣。


    耿安國麵色低沉,強忍著怒意。


    他想起大半年前。


    國戰剛結束時情況不是這樣的,他率部迴鄆州駐防時,得到消息的百姓夾道相迎,一張張布滿笑容的臉上,充滿對他的敬重與膜拜。


    彼時,他們高喊著英雄。


    聲音是那樣嘹亮厚重,讓耿安國好似聽到了戰鼓聲。他清楚記得當時自己的感受,自己心裏想的是:原來這就是做英雄的感覺,真好。


    他曾在這裏浴血奮戰多年,他的親朋好友把命留在了城牆上下,正是因為他們的犧牲,鄆州城的百姓才免遭北胡大軍禍害。


    他曾跟隨趙寧渡河北伐,攻破北胡沿河防線,讓王師成功進入河北,最終將北胡趕出了大齊,讓這裏的百姓迎來了和平歲月。


    他當得起英雄這個稱唿。


    在那天明媚的陽光下,耿安國默默告訴自己,你不再是一個綠林悍匪了,現在你是皇朝王師的將領,是大齊的功臣,往後要做一個合格的英雄。


    可惜的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總是十之八九。


    身為英雄的耿安國,並沒有得到英雄該有的待遇。


    一個不知所謂,沒聽說有什麽顯赫軍功,卻身居高位的節度使王武,來了鄆州之後,不容置疑的給了他兩個選擇。


    要麽忘記自己以前的鄆州軍身份,做好他的下屬聽從他的安排,成為寒門勢力的一份子,要麽迴梁山繼續為盜,等著被剿滅。


    耿安國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皇帝忌憚趙氏,尤其忌憚趙寧,所以對趙寧的舊部,一定要分化打壓。王武還算給耿安國麵子,沒有直接對付他,而是給了他選擇的餘地。


    耿安國不認為這是選擇。


    他敬重趙寧佩服趙寧,甘願為之牽馬墜蹬,而王武是誰他完全不知道,也看不起對方。身為一個恩怨分明的綠林好漢,他不覺得自己有選擇的必要。


    結果不言而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一氏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是蓬蒿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是蓬蒿人並收藏第一氏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