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王”,夏商周時為天子稱謂。


    戰國時期幾大諸侯國的國君相繼稱王,降低了“王”的層次,嬴政一統天下後,為彰顯自身尊榮地位,結合三皇五帝,創造了皇帝這個詞,意為天下之主。


    有了皇帝,遂有皇朝之說。


    “王”是一諸侯國之王,王的前綴代表的是地名,秦王即秦國之王,魏王即魏國之王,沒有親王、郡王之分。


    而在“王”字之前加個“郡”,代表的是郡縣製的郡,前綴同樣是地名,意同某一郡之王,以示等級區分。


    自漢朝開始,有過“州郡縣”三級的行政區劃,本朝剔除了“郡”的劃分,在地方施行“州縣製”。


    “唐州郡王”的意思,便是唐州這個州(郡)的王,簡稱唐郡王再合理不過,宋治也沒有固執要稱唿全名的意思。


    日後,萬一宋治要晉升趙寧為親王,抹掉一個“郡”字,直接稱為“唐王”即可,畢竟唐國昔年也是一個諸侯國。


    當然,時代已經改變,在眼下的大齊皇朝內,唐郡王也好唐王也罷,就是個爵位,並非什麽真的唐州、唐國的君主。


    要是哪天趙寧的稱謂變成了“唐皇”,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天下有了唐朝,而他成了唐朝皇帝。


    這時候,他才真是君主了。


    趙寧聽到宋治的問題,拱了拱手,木然道:“臣不知魏帥意欲何為。”


    前段時間,趙玉潔接過處理隴右軍的差事,先後派了幾波人去隴右,可都是無功而返。


    既然朝廷權威對魏無羨已經不管用,前日趙玉潔帶著宰相陳詢等人,親自去了涼州,想要用修為實力迫使對方屈服。


    沒想到的是,魏無羨也已成就了王極境後期,趙玉潔沒能壓過對方,自然也就無法迫使魏無羨離鎮,解決隴右禍患,隻得放下狠話後,灰頭土臉的迴來。


    這才有了今日宋治朝議隴右之事。


    “唐郡王認為,朝廷應該如何處理此事?”趙寧睜著眼睛說瞎話,宋治可沒打算任由他蒙混過關。


    宋治這個問題一出口,滿殿百官都或明顯或隱蔽地看向趙寧,安靜等待他的迴答。


    狄柬之跟張仁傑隔著一個官員對望一眼,都提起了精神,知道趙寧接下來的迴答至關重要。


    如果趙寧維護魏無羨,那就不僅是維護發小,更是維護世家;如果趙寧秉承公心,那則說明趙寧果真如張仁傑之前所言,已經認清天下大勢,隻想苟延殘喘。


    朝堂官員和貴妃都已經在隴右吃癟,此事已經沒有緩和餘地,趙寧不存在打馬虎眼就能糊弄過去的可能。


    趙寧依然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仿佛就算天塌下來了,他也不會驚慌失色,語氣平穩如常:“如果魏帥是國家忠良,此事自然應該平心靜氣的解決。


    “倘若魏帥心中已無皇朝,朝廷便該發大軍征伐,迅速消弭禍患。”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寂靜,就連宋治,都沒想到趙寧態度如此幹脆,直接就能對魏無羨喊打喊殺!


    事情已經很明顯,在趙玉潔等人铩羽而歸後,任誰都不會說魏無羨是忠良,所以大家都認為,趙寧的意思就是攻伐鳳翔軍。


    張仁傑看了看狄柬之,不無得意的挑了挑眉,露出幾分笑意,無言宣告自己的勝利:他的判斷是對的。


    狄柬之則是望著趙寧微微點頭,讚同認可之意溢於言表。


    他心裏沒想什麽明哲保身之類的內容,在他看來,這才是大齊郡王、皇朝戰神、社稷守護者該有的態度,麵對外敵百戰不屈,麵對內患絕不姑息!


    “唐郡王果然高潔,不愧是我大齊柱石,朕沒有看錯人。”


    宋治先是神色認真的讚歎一句,好似趙寧真是他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而後緊接著問:


    “魏氏與鳳翔軍目無綱紀君主,朕打算出兵征伐。若是魏無羨識相,朕倒不是不能給他負荊請罪的機會,但如果魏氏執迷不悟,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唐郡王是我大齊戰神,征戰多年未嚐一敗,此番可能掛帥出征?”


    這話問完,宋治緊緊盯著趙寧,力求通過對方臉色的微小變化,把控對方的真正心思。


    不僅他是這樣,眾臣也是全神貫注看著趙寧,想要看看他怎麽迴答。


    狄柬之、張仁傑同時眼神微變,宋治突然把趙寧逼到了懸崖邊上,這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趙寧統兵征伐隴右,這在有些人看來是為國除逆,但在另外一些人看來,這就是為了趙氏為了一己之私跟魏氏撕破臉,是公然背叛世家整體!


    趙寧會怎麽選?


    上到宰相陳詢、參知政事高福瑞、躲在偏殿聽動靜的趙玉潔,下到狄柬之、張仁傑等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而無論這個答案是什麽,都必然至關重要、影響深遠!


    他們以為趙寧會猶豫會遲疑,沒想到宋治話音剛落,趙寧隻是稍作停頓,就向前一步行禮,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臣領命!”


    ......


    趙寧這三個字,落在滿殿君臣耳中,無異於夏夜驚雷。


    誰也想不到,趙寧連半分猶豫都沒有,就幹脆果斷表明了態度——不,這不是表明態度,是直接就接下了君令!


    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兒餘地,也沒給宋治任何退路。


    張仁傑震動不小,情不自禁跟狄柬之麵麵相覷,卻發現後者雖然也驚訝,但眼中滿是果然如此之意,明顯對趙寧這個舉動有心理準備。


    張仁傑終於不能不承認,自己之前的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若是趙寧隻想苟延殘喘、保全自身,對征伐魏氏與鳳翔軍之事,一定會盡量迴避,畢竟這是樹敵於世家,且怎麽都出力不討好。


    隻有站在家國大義、江山社稷的高度上,對方幹淨利落的態度,才能完美解釋。


    “唐郡王與趙氏一族,果然都是忠義之士,行得正坐得端,不愧是大齊脊梁。”張仁傑暗暗感歎。


    這時候他已經知道,應該把趙寧跟趙氏,與其它世家分開來看!


    宋治明顯也是深受震動,他本來是想將趙寧一軍,不說讓對方露出狐狸尾巴,至少也得讓對方難堪,奈何趙寧竟然直接領命?


    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宋治一口氣憋在胸口,差些漲紅了臉。


    他怎麽可能真的讓趙寧領軍出戰?


    嫌趙寧在國戰中立下的戰功、建立的威望還不夠?


    張仁傑、狄柬之認為趙寧是品性高潔,對趙寧發自內心感到欽佩,可他身為皇帝,有打壓趙氏、圖謀廢後的“前科”,如何放得下對趙寧、趙氏的防備?


    讓趙寧再度掌握兵權,萬一他到了關中,突然跟魏無羨勾結在一起,反戈一擊,把關中大地給占了,再配合河東軍一起舉事,那還不翻了天?


    仔細審視趙寧,宋治想要發現趙寧在作偽的痕跡,卻完全沒看到對方有任何異色,這讓他心裏直打鼓。


    要是趙寧表現得遲疑糾結,他或許還有那麽一丁點可能驅虎吞狼,讓趙寧去跟魏無羨兄弟相爭,給世家一個打擊,但趙寧這麽果斷,他豈能不起疑心?


    或許趙寧就是打定了主意,領兵走到關鍵之地後,就跟魏無羨聯手!不如此,他怎麽能表現得這麽“迫切”?


    宋治忽然哈哈大笑,一副很是高興非常欣慰的模樣,用看心腹愛將與神兵利器的目光看著趙寧,親切無比地道:


    “愛卿果然是國之利器,別的不說,僅是這嫉惡如仇、雷厲風行的性子,就足以讓宵小之輩膽寒,震懾四方逆臣賊子。


    “不過神兵利器不可輕動,區區一個鳳翔軍,還不必愛卿親自出戰。


    “國戰期間愛卿經年累戰,遍體鱗傷,聽說修為至今沒有複原?朕並非鐵石心腸,怎能不體諒功臣?這一戰就不必愛卿出馬了。


    “再者,愛卿已是軍功累累,而我大齊人才濟濟,這一戰就留給年輕人去建功吧,也算是愛卿給了後輩上進的機會。”


    他把公事公辦的“唐郡王”變成了“愛卿”這種類似愛稱的稱唿,一番話又說得情真意切,再合理不過,算是自己搬了個台階讓自己走了下來。


    偏殿的趙玉潔,殿中的高福瑞、陳詢等人,都是悄然鬆了口氣,深感慶幸。


    但如狄柬之、張仁傑這些官員,沒有那麽強烈的情緒波動,就體味出了宋治這番話裏的怪異之處。


    什麽叫給“年輕人”“後輩”機會,趙寧如今三十歲還不到,難道就不是年輕人不是後輩了?


    “陛下仁厚,實乃百官之福。”趙寧對宋治的“體諒”表示感謝。


    這場風波過後,宋治跟群臣們,討論出了解決隴右之事的辦法:


    令邠寧、涇原、靈武等鎮集結兵馬,嚴陣以待準備作戰;調遣漢中、蜀中、中原幾個藩鎮的兵馬在開年後出動,合進威逼鳳翔軍!


    同時,宋治考慮到國戰剛結束,府庫空虛天下疲敝的現實,特許魏氏若是識相,在大戰爆發前入京請罪,他尚可網開一麵;


    要是大戰果真開打,那不管戰爭規模如何,雙方交戰了幾陣,則鳳翔軍上下與魏氏一族再無保全可能,全都必遭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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