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有心不買對方的賬,但又覺得東西畢竟自己吃了,這樣似乎不妥。


    但如果真就給了錢,這個虧她又咽不下,當下隻能委屈的看著老頭子,泫然欲泣:“爺爺,你看他!”


    老頭子不愧是渾身莽氣的老江湖,頓時用力一拍桌子,瞋目喝斥:


    “混賬!你們這簡直是黑店,就這點東西也敢要二兩銀子?真是無法無天!老頭子不拆了你們的店,就已經是網開一麵,還敢要錢?滾滾滾!”


    老頭子這般威武霸氣,看得小姑娘心花怒放,一個勁兒拍手叫好。


    夥計似乎是見慣了這種場麵,當即冷笑一聲,向身後招唿:“快出來,這有人想吃白食!”


    “誰想吃白食?”


    櫃台後麵立即站起來了兩個彪形大漢,個個身高八尺有餘,生得腰肥體圓滿麵兇相,往爺孫倆麵前一站,就如鐵塔一般俯瞰小雞一般,壓迫力十足:


    “就是你倆想吃白食?”


    看著這兩個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站人的猛漢,老頭子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身上的囂張之氣蕩然無存,湊過去跟小姑娘嘀嘀咕咕起來:


    “咱們是什麽人?犯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們來晉陽是幹大事的,要是跟這種人動手,那也太過跌份了,不如這迴就放過他們如何?”


    小姑娘一本正經,連連嗯嗯點頭:“好,就放過他們這一迴。為了二兩銀子,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當眾丟臉,不值當。”


    爺孫倆順利達成了一致意見,並且為自己不計仇怨、思慮長遠、堅持原則的行為感到格外滿意。


    再看兩位好似頭挨棚頂的猛漢時,兩人便沒了畏懼之色,非隻如此,他們的目光裏甚至還帶上了俯視之意。


    夥計接過老頭子遞過來的銀子,又變得笑容可掬,大聲道了謝,在請爺孫慢用的吆喝聲中,帶著兩位猛漢迴到了櫃台後。


    小姑娘望了望盤子裏賣相挺好,但滋味實在是跟泥巴沒什麽區別的糕點,有心不再去嚐試,但想到二兩銀子已經付了,不吃就虧得太多,糾結之下,看向老頭子,想了想問道:


    “爺爺,這茶您還喝嗎?”


    老頭子也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端起茶碗。


    當他再看茶水時,已經是一臉正氣,說出來的話也充滿道理:“生於紅塵世間,一飲一啄,一步一止,莫不是修行,莫不可砥礪道心。


    “正所謂聲色萬千,心外無物,你覺得這茶水難喝,他自然難喝,你若覺得這茶水好喝,那它便好喝。”


    言罷,老頭子淺酌了一口泥水一樣的茶水,雖然嘴裏苦得難受,連眉毛都在抖動,但卻一臉我相信的模樣讚歎道:“好茶,真是好茶啊!”


    老頭已經是言傳身教、以身作則了,小姑娘想要老頭子不喝茶,她就能順勢不吃糕點,理直氣壯浪費食物的指望落了空。


    眼下沒了選擇,小姑娘隻能嚴肅儀容,規規矩矩撚起一小塊棗糕,送到嘴邊時,迴想起剛才的味道,胃口再度發起了強烈的抗議,她的小嘴不由得癟了下來。


    轉頭再看老頭子,見對方的目光飽含鼓勵,隻能雙眼一閉,小嘴一張,小手一塞,將棗糕囫圇吞下,然後盡可能關閉感官,壓製腸胃意圖造反的舉動,在老頭子期待的目光中,違心的大點其頭:


    “好吃!”


    老頭子滿意了,皺紋裏的笑容還有點戲謔,怎麽看怎麽為老不尊,老頑童一般。


    他自認為把表情掩飾得好,卻還是被靈氣十足的小姑娘捕捉到了,小姑娘眼珠子一轉,將糕點盤子推到老頭子麵前,一副孝順的模樣認真道:


    “爺爺,你也半天沒吃東西了,光喝茶怎麽能填飽肚子,這棗糕這麽好吃,你也吃點......嗯,多多吃點!”


    老頭子:“......”


    他長長喟歎一聲,哀傷的對小姑娘道:“紅蔻啊,打小爺爺就教導你,要懂得尊老愛幼,不要老是使小性子耍小聰明,你怎麽老是忘記呢?”


    小姑娘紅蔻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爺爺,你在說什麽呢,紅蔻怎麽聽不懂?難道把好吃的東西給爺爺吃,不是孝順您嘛?”


    說著,她的小嘴又癟了癟,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老頭子:“......”


    為了分散注意力,紅蔻一麵漫不經心的吃茶,一麵聚精會神的往茶棚外四處打量,看著看著便有一嘴沒一嘴道:


    “爺爺,晉地不是在打仗嘛,你說過,胡子糾集了二三十萬大軍,在數麵進攻晉地呢,可晉陽怎麽好像什麽事兒都沒有?


    “街上這麽多人來來往往、說說笑笑的,連商賈都有好些,難道他們都不擔心兵禍嗎?”


    老頭子吃點心看街景的模樣,跟小姑娘如出一轍,聽了小姑娘的話,他往嘴裏塞了一大塊棗糕,立馬接過話頭:


    “這些胡子不經事,無論北麵的還是東麵的,都被攔在雄關之外,打了幾個月,也沒能踏入晉地門戶,倒是損兵折將不少。


    “當然,這也是河東軍實力強橫,趙氏修行者精悍的緣故。


    “總而言之,作為河東腹地的晉陽,眼下還沒有任何危險可言,除了商賈少些,暗中監察四方的修行者多些,這裏的一切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紅蔻眼看著盤子裏的糕點所剩不多了,艱難困苦的戰鬥就要打完了,決定一鼓作氣。


    她在糕點中間劃了一條線,把大半棗糕扒拉到老頭子那邊去,撚起自己這邊的幾小塊,一股腦兒全都塞進了嘴裏,也不顧鼓鼓的腮幫子,趕緊甕聲甕氣的說話:


    “爺爺,你不是說晉地民風淳樸嘛,怎麽咱們到了這晉陽城門外,還會被茶棚的奸商算計,這不符合你之前說的啊!


    “而且寧哥哥之前說過,有趙氏在的晉陽,一定不會有欺行霸市、恃強淩弱這種行為存在,這也跟他說得不相符啊,寧哥哥是不是說謊了?”


    老頭子看到盤子裏那全都劃給自己的棗糕,有心想要為了節省糧食再接再厲,但胃裏已經開始翻湧,實在是沒法再下嘴。


    聽罷小姑娘的話,他終於是怒不可遏,伸手重重一拍桌子,朝櫃台方向作虎王之吼:“把你們的老板娘叫來,退錢!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了?!”


    胳膊肘撐著櫃台打盹的慵懶夥計,被老頭子一聲唿喝給驚得,差些把臉砸在櫃麵上,他怔了一個唿吸的時間,才想起自己應該勃然大怒,這便瞪著眼睛叫囂:


    “死老頭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把他給我丟出去!”


    之前那兩個人間猛士,聞言再度從櫃台後走了出來,依然是氣勢洶洶,佇立如山,對瘦弱的老頭子虎視眈眈。


    紅蔻扯了扯老頭子的衣袖,壓低聲音道:“爺爺,您不是決定放過他們嗎?怎麽又要動手了?您這人格是不是太不穩定了?”


    老頭子拂袖冷哼一聲,抬起下巴傲然道:“沒什麽原因,就是不高興了。”


    小姑娘深表欽佩的豎起大拇指。


    夥計帶著兩個猛漢來到桌前,滿臉的不耐煩:“老頭子,你......”


    “跪下。”對方話說到一半,老頭子忽的漠然輕喝。


    夥計跟兩位猛士聽到這話,正要不屑的嘲諷對方癡人說夢,陡然間肩頭如壓巨石,膝蓋一軟,噗通噗通噗通三聲,竟然全都跪在了老頭子麵前!


    夥計就像是白日撞見了鬼,驚駭無度,看老頭子的眼神充滿了不理解。


    對方竟然真的是高人?


    既然是高人,怎麽先前不出手?


    忍氣吞聲到此刻才發作,所為何來?


    店裏那些食客,剛剛還準備看這兩個死要麵子的爺孫倆的笑話,眼見夥計跟兩個人間猛漢竟然說跪就跪了,都是目瞪口呆,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頭子的目光投向茶棚後麵,一道強橫的氣機已經穩穩鎖住了一個人,冷冷道:“還不出來?是要等老頭子跪請不成?”


    茶棚後簾被掀起,未見其人,先聽得一陣銀鈴般的嫵媚笑聲,一個布衣朱釵、徐娘半老的俏麗婦人,邁著貓步款款出現在眾人麵前。


    隻見她意味深長的打量了老頭子一眼,“多年未見,老頭子還是這麽大火氣,看來修行也沒什麽長進。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的?”


    這婦人看不出具體年紀,或許不滿三十,又或許已經四十多,肌膚白皙光滑,五官精雕玉琢,沒有絲毫皺紋。


    然而她一顰一笑流露出的風情,卻像是經過數十年的沉澱,美豔不可方物,隻一個眼神便讓茶棚裏的食客們,無論男女老少都雙目發直,再也挪不開注意力。


    老頭子輕蔑的撇撇嘴:“寧小子早就說過,晉陽世道清平法度井然,他不會說大話更不會撒謊。


    “你這茶棚的夥計如此無理,還能在城門外開得下去,隻可能是被特殊照顧的外人。”


    說到這,他將麵前裝點心的盤子往外推了推,像是嫌棄狗糞一樣:“最重要的是,普天之下四海之內,能把棗糕做得如此難吃的,老頭子就隻見過你!


    “這店裏之所以還有食客,除了因為你這老板娘尚有幾分姿色,都想著來一睹為快之外,隻怕也沒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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