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說話了。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們不可思議的看著皇後。


    他們無法理解皇後想要送死的意圖。


    趙七月接下來的話,解答了眾人的疑惑:“陛下,今日之戰不利,大齊軍心民心震動,要想收拾天下人心,就必須付出代價。


    “臣妾身為大齊皇後,願意迴汴梁城,為大齊死戰不退!”


    大家聽到這裏,都是恍然大悟。


    然後皇帝再度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與此同時,他們看趙七月的眼神,就隻剩下衷心的敬佩。


    顯然,趙玄極是擋不住元木真的,那麽趙七月迴汴梁城,就是去送死。


    為什麽一定要迴去送死?


    因為今日皇帝敗了。


    皇帝威嚴大損,失去舉國大部分軍民的敬畏信任,已經是必然。


    雖然就在剛剛,君臣達成了不怪皇帝、皇帝威嚴如舊的共識,但這隻是他們這群權貴愚弄人心的權術,是為了安定天下人心的官方說辭,糊弄普通人可以,聰明人難道也會相信?


    敗了就是敗了,事實擺在那裏,怎麽粉飾都沒用。


    這個時候,皇後慷慨赴死,才能重振舉國人心。


    因為這至少說明,在國家危難時,作為皇朝主人的皇帝與皇後,並不貪生怕死,並不是隻知道指揮將士與百姓去拚命,而是自身都不吝死戰,不惜一死!


    這股悲壯奮戰之情,會激發很多齊人以死報國的決心。


    戰陣之上,主將用命,將士自然人人爭先,一國之中,帝後敢死,則舉國上下必會有無數人甘願捐軀。


    退一步說,萬一趙玄極擋住了元木真,那麽有皇後替皇帝坐鎮汴梁,為江山社稷奮戰不退,同樣能激勵天下人心,還可以掩蓋皇帝再度出逃的事實。


    趙玉潔在一旁怔怔望著趙七月,心潮激蕩,眼神數變。


    她也沒想到,趙七月會做出這種選擇。


    這才是跟蒙赤一樣的勇氣!


    她自認辦不到。


    既然自己辦不到,那就說明是愚蠢的選擇。


    趙玉潔很快就自認為想通了其中的奧義:趙七月這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皇帝對趙氏更多的信任與倚重。


    反正趙七月也要被廢了,還不如趁這個機會拚死一搏,落個好名聲,贏得天下人的敬重。


    想到這裏,趙玉潔心裏平衡了許多,剛剛矮人一頭的感覺立馬消失了。


    “朕......”皇帝望著被他冷落了多年,差些就要廢掉的皇後,半響說不出話來。


    他自認沒有蒙赤一樣舍身取義的決心,也不認為皇帝需要這樣的決心,作為皇朝之主,他隻需要知人善任、賞罰公正,自然就有無數人願意為他赴死。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身為皇後的趙七月,竟然肯為了大齊皇朝,為了他宋氏江山,為了他這個皇帝,甘願舍棄母儀天下的尊榮,去沙場戰死。


    這讓皇帝既自慚形愧、惱羞成怒,又頗覺自豪、感動不已。


    末了,皇帝像是下定了決心,重重一甩衣袖:“朕不能讓皇後去!朕與你本是一體,休戚與共,怎能讓你獨涉死境?朕絕不同意你去!”


    眾人聽了皇帝這話,俱都反應過來,連忙向著皇後拜伏於地,泣淚道:“臣等絕不能讓皇後娘娘涉險,臣等願意代勞!”


    這不是真的不讓皇後走,而是想讓皇後在臨走之前感動一些,這樣赴死的時候就能堅定一些,不要事到臨頭猶豫了,鬧成了笑話,讓皇帝麵子不好看。


    趙七月當然知道這些人是什麽意思。


    如果是剛進宮那會兒,她一定會因為皇帝的舉動寒心。那時她對皇帝有愛慕之情,是想做一個好皇後的。


    但這麽多年下來,她對皇帝的心早就涼透了。


    所以她無所謂對方是什麽態度。


    再者,她迴汴梁,本就不是為了皇帝,也不是去送死的。


    就在趙七月準備啟程的時候,一眾王極境中,竟然蹦出了一個人,願意跟她同歸汴梁:“孫康願意追隨皇後娘娘,同迴汴梁,為大齊做最後一戰!”


    眾人詫異之下,不由得向孫康看去。


    皇後願意赴死,他們還能勉強理解,為皇朝為皇帝,都有身份決定的大義在。但孫康也願意赴死,就讓他們無法理解。


    見孫康麵色堅決,身有慷慨悲歌之氣,仿佛不懼刀山火海,各個王極境修行者的詫異之情,不禁被憤怒所替代。


    大家身份地位差不多,孫康不懼一死,他們也理應如此,現在孫康表明了決心,他們若是不跟上,顏麵往哪裏放?是不是對皇帝不如孫康忠心?


    可要讓他們跟上,也去汴梁送死,他們又斷然不肯。


    孫康一下子把他們置於兩難之境,他們如何能不憤怒?


    之前看孫康跟皇帝一唱一和,他們還以為孫康隻是陪皇帝唱戲,現在孫康如此舉止,倒像是他之前的言行都是發自內心的忠義所為,這就讓眾人倍覺別扭。


    “孫將軍也要去?”皇帝同樣感到意外。


    孫康悲憤道:“迴稟陛下,自山海關被破,家族罹難,臣便隻想跟北胡蠻賊不死不休!


    “如今國家危殆,中原亟需王極境主持大局、穩定人心,皇後娘娘雖然修為高絕,但若是隻有一人,中原亂局隻怕會讓皇後娘娘累得吐血。


    “我孫氏在山海關沒能守住大齊國門,已經成了眾矢之的,世人皆辱我罵我恥我,此番中原正值用人之際,孫康願意舍命一搏,如此既能效忠陛下,又能匡正我孫氏家聲!”


    在場的權貴強者們,聽到孫康這麽說,都是恍然大悟,心裏舒坦不少。


    既然孫康是為了給家族雪恥、重振家聲去的,那麽他們的家族沒有給皇朝丟臉,沒有被人戳脊梁骨,沒有失去立足之地,自然也就不必跟著了。


    這理由很充分,跟他們忠不忠於皇帝沒關係。


    趙七月瞥了孫康一眼,深邃的眼眸裏除了一絲認可,再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顯然,在皇後心目中,能夠為了家族不惜己身的,都算得上是一條好漢。


    最終,在皇帝與眾人的目送下,趙七月帶著孫康踏上了北歸東京的道路。


    ......


    晉陽城外,行人如織,車馬簇簇,熟人駐足攀談,商旅吆喝買賣,間或有官吏將士策馬而過,也都是緩速而行,不曾驚擾衝撞了誰。


    一座簡單卻幹淨的茶棚裏,走進了風塵仆仆的爺孫兩人。


    須發花白還有些亂糟糟的老人,布衣破衫腰身佝僂,背著一個長長的匣子,懷抱一把破舊的二胡,像是個賣藝說書的落魄江湖客。


    撚一根桃花朵朵的桃花枝,跟在老人身後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華,生得粉兒桃腮漂亮可人,勝過世間最精致的姿娃娃,尤其一雙水亮的大眼睛,轉動間飽含靈氣。


    跟好似吃了一輩子苦,還有八輩子苦要吃的老人不同,小姑娘穿的是材質講究的綢緞衣衫,別的不說,僅是點綴雙馬尾的珍珠頭飾,就一定價值不菲。


    茶棚裏的年輕夥計,看到這爺孫倆,還以為是主仆二人,連忙殷情的招唿小姑娘落座,詢問對方要吃點什麽,並且非常熱情的介紹鋪子裏的點心。


    說什麽別看這茶棚簡陋,在南城門外這一帶,絕對是享有盛名的,究其原因,就是老板娘做的點心分外受歡迎,連城內錦衣玉食的員外老爺們,都經常打發下人來購買。


    隻不過老板娘每日做的點心都隻有那麽多,尋常想買都得排隊,今兒老板娘起得晚,點心出的慢,現在剛好還有,實在是這位千金小姐的運氣。


    一路走來,一直在甩著桃花枝自娛自樂的小姑娘,聽到夥計熱情洋溢的講說,手裏的桃花枝不甩了,到處亂瞟看稀奇的眸子不轉了,微微張大的櫻桃小嘴裏,就快要流出哈喇子而猶不自知。


    仿佛魂魄已經被勾得出了軀殼。


    等夥計好不容易說完,小姑娘使勁兒吸溜了一下快要淌出來的口水,連連拍著桌子,催促夥計趕快上點心,有多少來多少。


    夥計歡天喜地的去端點心,老頭子將二胡放在板凳上,背上的匣子卻沒有取下來的意思,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看了一眼眼巴巴盯著夥計的小姑娘,寵溺的笑道:


    “這一路來吃了多少虧,就是不長記性,真要是好吃的點心,夥計還用得著這麽賣力的兜售?”


    小姑娘眸中的希望之火並沒有因此熄滅,自我說服般的堅定道:“不會的,這裏是晉陽城外,這麽大的城池,這麽熱鬧的地方,東西一定很好吃!”


    老頭子喝了口寡淡的茶水,饒是他早就對茶水的味道不抱任何期望,這一下還是沒忍住,給當場噴了出來。


    原本怎麽看怎麽老實敦厚的氣質,頓時被憤怒之氣完全替代,指著端著點心過來的夥計,囂張的破口大罵:


    “這是什麽鬼東西,就算是樹葉泡水也不至於如此難喝!你們老板的心都給狗吃了不成,把這種東西拿出來賣,還有沒有良心?!”


    夥計被老頭子噴了一臉唾沫,卻依然不改笑嘻嘻的麵容,連唾沫星子也不去擦拭,嘿嘿的道:


    “咱們店裏的茶水,在南城門外這一帶也是有名的,老丈是外鄉人,喝不習慣也正常,多喝一喝,指不定哪天就迴甘了。”


    說著,他放下點心盤子,對著老頭子伸出手,理直氣壯:“茶水點心,一共二兩銀子,本店概不賒賬。”


    小姑娘放下桃花枝,伸出粉雕玉琢般的纖纖小手,一把就抓了大半盤的棗糕,閃電般送進張得猶如血盆大口的櫻桃小嘴,閉著眼睛一陣陶醉的咀嚼。


    嚼到一半,小姑娘渾身一僵,凝滯當場,圓潤的臉蛋霎時漲成了豬肝色,做了好幾迴強行吞咽的動作,最終還是抵擋不住腸胃的抗拒,扭頭將點心一股腦兒全都吐了出來,而後驚恐的望著伸手要錢的夥計,見鬼一樣的道:


    “天......天哪!你......你們的點心怎麽能這麽難吃?就這還很有名呢?”


    夥計笑得很陽光很燦爛,一點兒慚愧的意思都沒有,還把手伸得更長了些:


    “是很有名啊,隻不過不是好名聲而已。本店茶水點心,一經售出,概不退貨,二兩銀子,兩位客觀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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