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治這裏,趙玉潔了解到了皇帝對待天下萬民的態度。


    隻要百姓不鬧事不造反,能夠按時交稅,是不是被權貴富人壓榨財富,是不是被地主兼並土地,是不是活得跟牲口一樣,又有什麽關係?


    趙玉潔知道,宋治現在唯一不滿的,是太多自耕農失去土地淪為流民後,租稅與人頭稅少了很多,這是個涉及社稷根本的問題,不容忽視。


    她還知道,宋治的打算是先處理世家,在皇權基本集中後,再反過頭來解決這個疑難雜症。再者,農稅雖然少了,但太平盛世商貿繁盛,商稅不少,所以國庫暫時無虞,可以支撐宋治進行這個計劃。


    念及於此,趙玉潔垂下目光,將晦暗怨毒的眼神,投向了案桌上的折子,免得被宋治發覺她的異常。


    她曾經是個底層百姓,平心而論,她對宋治漠視蒼生的帝王心性非常厭惡,甚至可以說痛恨,發展到最後就是瞧不起。


    但她更加知道,這是現實規則,是她該適應該利用的東西。


    所以她很快就平複了情緒,繼續笑顏如花的看向宋治:“眼下新軍在西域跟遼東表現良好,相信不用多久,他們就能取代將門世家,成為大齊王師的中堅力量。”


    “若能如此,也不枉朕一片苦心。”宋治半是喜悅半是驕傲的感歎一句。


    ......


    鎮國公府。


    議事堂裏坐滿了人,一眼望過去不下二十。而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世家家主,最次也是實權大長老。也就是說,這二十多人來自二十多個不同的世家。


    將門十八勳貴,除掉劉氏、龐氏、鄭氏、呂氏的士人十三門第,到場的有一大半。這在之前是不能想象的。


    文武之爭最嚴重的時候,將門與門第相互仇視,而直到今日,將門與門第內部的分裂,依舊無法扭轉。


    在趙玄極的主座側後,擺了一張小案落座的趙寧,是在場唯一一位非家主、大長老的存在,他對議事堂能有這麽多將門、門第主事者到場,並不感到意外。


    一方麵,兩年前的汴梁之變,讓趙氏跟一些門第接上了關係,雖然當時隻是幾個產業長老之間的對話,份量並不重,但在這兩年中,在趙寧的有意引導下,這份關係得以擴充、發展。


    到了現在,趙氏跟許多世人門第的關係,都得到了一定程度改善,雙方之間原本也沒有死仇,現在雖然不至於多親密,但遇到事關整體利益的大事,還是能做到一起商議一下。


    另一方麵,這迴趙玄極召集各個世家,要討論的事情格外重要,幾乎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而且堪稱心腹之急,所以除了徐氏、孫氏身邊那幾個姻親世家,餘者幾乎全部到場。


    趙玄極看著滿座的世家之主,心中感慨萬千,這樣的景象他隻在皇帝的大宴中見過,沒想到如今這麽多世家之主,都會到趙氏的議事堂裏來。


    念及於此,趙玄極迴頭看了趙寧一眼。


    若非趙寧這兩年奔波在外,不辭勞苦做了很多事,趙氏如今也聚集不到這麽多世家來議事。趙寧的成就非止於此,他突破元神境後期已經一年多,眼下還正在衝擊王極境!


    趙寧若能在今年成就王極境,這對趙氏而言,不隻是多了一個強者那麽簡單。十九歲的王極境,根據以往經驗,此生成就王極境後期十拿九穩。莫說趙氏,整個大齊皇朝,這種修行者都隻在開朝時出現過!


    份量如何不用多言。


    有子萬事足,現在趙玄極就有種有孫萬事足的感覺。


    趙寧朝趙玄極點了點頭,表示他已經準備好,趙玄極可以開始了。


    趙玄極迴過頭,輕咳兩聲,示意眾人安靜,而後神色肅然的直入正題:“這兩年來,推事院橫行無忌,唐興此獠栽贓陷害,殘害的官吏數以千計,鬧得人心惶惶天怒人怨,此人不滅,推事院不除,我等永無寧日!


    “三日後大朝會,本公打算在朝堂上,將推事院與唐興的罪狀麵呈陛下,請求陛下將其治罪,諸公以為如何?”


    雖然在來鎮國公府之前,在場的世家之主,就知道此行要商討的事情內容,但此時聽到趙玄極說要徹底鏟除推事院,還是頗受震動,立即議論紛紛。


    半響後,門第章氏家主開口道:“推事院讓我等寢食難安,我等想除之久矣,然則推事院有徐相主持,要推倒它談何容易?”


    此言一出,眾人大多附和。


    趙玄極冷笑一聲:“本公這迴不僅要抹除推事院,連帶徐明朗也要彈劾!徐明朗在宰相之位上多年,毫無建樹不說,反而引得朝野大亂,如今流民遍地,他這個百官之首難辭其咎。”


    章氏家主等人,聞言都是錯愕不已。


    將門石氏家主道:“徐明朗這老匹夫,這些年倒行逆施,早就該腦袋搬家了!隻是這老賊深受陛下倚重,隻要陛下願意保他,以如今寒門官員在朝堂上的勢力,就算我們群起而攻之,也未必有勝算。”


    趙玄極信心滿滿:“事在人為。徐明朗不除,朝野難安。本公告訴諸公,這迴隻要我們齊心合力,徐明朗就一定會栽!”


    “鎮國公為何如此有把握?”


    趙玄極微微一笑,指了指側後的趙寧,“無它,本公有此子籌謀。”


    眾人的目光旋即落到趙寧身上。


    無論這些目光是什麽情緒,至少看趙寧的意味,都沒有看年輕人的意思,對這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趙氏唯一的家主繼承人,眾世家之主都是平等視之。


    ......


    一家普通酒樓的雅間內,徐明朗坐在窗前,有一杯沒一杯的飲酒,目光始終盯著窗外,急切之意雖然不是很濃鬱,但半刻也不曾消散。


    昨日他忽然得到消息,趙玄極聯合了諸多世家,意圖一起在大朝會上彈劾他,將他從宰相之位上拉下去!聲勢可謂浩大。


    這些年自己做了什麽,世家內部對自己有多不滿,徐明朗心知肚明,若是一二十個世家之主,在朝堂上同時向他發難,他也不得不犯怵。


    所以他緊急派人給在宮中的義女傳了信,讓對方試探皇帝的心意,幫他確認皇帝這迴會不會像之前一樣保他。現在,到了對方迴信的時候。


    平心而論,徐明朗覺得皇帝應該會保他,因為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對方的授意,無論是早年間挑起文武之爭,還是近來扶持推事院。


    雖說在這個過程中,雙方有利益交換,徐氏一族的真正實力,已經淩駕於其他世家之上,成為了皇朝第一世家,但這都是皇帝理應給的恩賞。


    從道理上講,徐明朗自己覺得自己這麽一個,有實力有威望,現在又對皇帝近乎言聽計從的世家之主,呆在宰相大位上,對皇帝十分有利,皇帝沒道理拋棄他。


    喝空了一壺酒後,趙玉潔終於到了。


    “你怎麽親自來了?”徐明朗驚愕起身。以趙玉潔現在一品麗妃的身份,受宋治寵幸的程度,會親自出宮來見他,是徐明朗沒有想到的。


    做尋常宮女裝扮的趙玉潔,放下兜帽,笑著迴答道:“此事關係重大,容不得半分閃失,讓別人來我不是太放心,非得我親自來告知義父不可。”


    這番話讓徐明朗心生感慨,趙玉潔到現在還能對他這麽貼心,沒有因為宋治的寵幸而變得驕橫、目中無人,讓他很是感動。


    “陛下是什麽意思?”徐明朗問這話的時候,凝神靜氣。但其實他心中已經不是很緊張,從趙玉潔的表情上看,對方帶來的應該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趙玉潔道:“義父隻管放心就是。陛下一直是依仗義父的,義父畢竟是陛下的先生,這個份量不是旁人可比,再者,失去了義父,陛下去哪裏找像義父這樣忠心有威望的世家之主,來擔任皇朝宰相呢?


    “所以就算世家大族群起而攻之,陛下也會授意寒門官員與之對壘,確保義父權位無虞。”


    聞聽此言,徐明朗心中大喜,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既然趙玉潔來了,徐明朗也就趁機詢問了一些細節,確保這件事的確沒有意外。而後兩人敘了些舊話,加深了一下感情。趙玉潔不能逗留太久,徐明朗將她送到門口。


    望著趙玉潔遠去的背影,徐明朗摸著下巴,笑容漸漸浮上臉龐,不屑的自言自語道:


    “趙玄極你這老賊,還想扳倒老夫,真是不自量力!如今陛下權勢日盛,對皇朝大事已經近乎是一言而決,老夫有聖眷在身,又豈是你這老匹夫能夠匹敵的?”


    趙玉潔深受宋治喜愛,在崇文殿批閱奏折的事,如今在燕平已經不是秘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皇後備受冷落。


    姑且不說安思明在雁門關領兵六萬,隱隱與雁門軍分庭抗禮,就說宋治對待趙七月的態度,就已經再明顯不過的傳達出了,皇帝對趙氏疏遠的信號。


    在這種情況下,宋治怎麽會幫著趙玄極,對付他這個趙玉潔的義父?


    ......


    轉眼到了大朝會的日子。在等候進殿的時候,徐明朗坐在屋子裏優哉遊哉的喝茶。他跟趙玄極兩人,是唯二擁有在屋中休息,不必站在外麵排隊的特權的大臣。


    眼見趙玄極進門,徐明朗放下茶碗,從鼻孔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一氏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是蓬蒿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是蓬蒿人並收藏第一氏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