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拍攝到現在一個月裏江興第一次出言說要休息。 錢柏心沒什麽好不同意的,他勉力地拍了拍江興的肩膀,就讓對方到一旁休息去了。 江興坐下來,一口氣喝了半瓶的礦泉水。 他將瓶子捏在手裏,用用捏在手裏的瓶子抵著額頭。 一個已確定好的片段,兩個還空白的片段,這是這個劇本剩下的共情機會。 而現在這個劇本不過剛剛拍了個開頭。 他也一點都沒有摸索到自己遺漏的地方。 江興精神有點提不起來,甚至有些壓抑不住心頭的情緒。 這在過去幾乎已經不會出現了:隨著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他的年紀越長,控製力也就越好,換而言之,所有都已經習慣了。 但我們總有一些不管經曆過幾個來迴,都無法習慣的事情。 江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許久沒有和0021說話了。 他怕自己一開口,問的就是共情空間的事情。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之前各個角色的支線拍得差不多了,眾人都開始要聚集到歸人客棧之中,江興和梁友博的第二場對手戲,也馬上來到…… 第46章 突破 老鴰和萬元均的第二場戲,正是《歸人客棧》這一部電影劇情徹底擴展開來的時期。 他們一同出現在歸人客棧三樓的一間客房之中,彼此俱與最開頭那一時判若兩人。 老鴰就不用說了,他一共出現三個情景,每一次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所以每一次的造型都不一樣。 而與老鴰見麵之後,尤其是其父母在出門時期被北人殺死之後,萬元均在戲中的造型也是大變。 如果說前期的萬元均是濁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一開折扇蜂蝶亂舞,一合折扇百花齊放的話,那麽後期——也就是在《歸人客棧》中第一個真正的正麵鏡頭的萬元均,已經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了。 這個時期的萬元均還擁有其養父母遺留下來富可敵國的大筆財產,可他自己卻衣衫襤褸又瞎了一目,因此右半邊的臉上常覆著半張鐵質的麵具。 這樣的造型之下,萬元均之前遊戲花叢中的風流與多情當然也雨打風吹去,他變得冷酷,卻又不是那種多情少女所愛的英俊俠少受創之後的冷酷,而是一種使人厭惡的冷酷。 他擁有大筆財富,可對自己一毛不拔。 他擁有俊俏的麵孔,雖已被破壞了大半,可至少還有一半;他同時也有著高強甚至更高強的武功,可不管是他那張英俊的麵孔還是他的武功,都不再為出現在他麵前,受苦受難的漂亮女子所奉獻。 更甚者,在他父母被北人殺死之後,說了要將財富全都投入到對抗北人的事業中去,就將全部的財富投入到對抗北人的事業中去。而其餘任何事情任何人,哪怕火燒了眉毛家中老娘隻差那一毫的救命錢,也休想從他這裏摳出一個子來。 這樁樁件件豈非是罪?這樁樁件件當然是罪。 而如果在這以上種種之外,還要加上一個“萬元均對天下間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如此的古怪,唯獨一個人例外。且這例外之人,還是女子,還是與他有未婚夫妻名分的女子”的命題的話。 那就不止是罪,而是罪無可恕了。 萬元均對天底下的人都這樣苛刻,可唯獨對汪天雪。 他不吝錢財,不吝溫柔。 他這時又變成了那眼波一轉如水,唇角含笑似花的惜花公子萬元君。 且他已成為了一個人的惜花公子。 天底下還有哪一個女人能擋得住這樣獨一無二的溫柔? 汪天雪如何不感動?如何不對其死心塌地? 她愛得有多深,就死得有多痛。 她的鏡中世界,正麵有多麽的美,反麵就有多麽地醜。 而後。 嘩啦。 碎了。 就在汪天雪死後,老鴰化身店小二,再一次地出現在萬元均麵前。 其時萬元均已殺了一心疼自己的父母,殺了一心愛自己的妻子,他甚至將這客棧之中的群豪耍得團團轉,按道理而言,萬元均已徹底投身北人,且再無可懼怕之事。 但在這次和老鴰的見麵之中。 萬元均依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他背叛了自己已有的,又未得到自己沒有的。 或者他其實並不希冀著那沒有的,畢竟是人都知道,那沒有的並不是什麽好東西,至少和萬元均曾經擁有的相比,不是什麽好東西。 隻是在那數次能夠有退步機會的時候,萬元均一次次地錯失著它們,並最終選擇了那可怕的一方。 這個時候,在麵對老鴰的時候。 萬元均究竟是什麽樣的感受,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要。 要怎麽樣—— 才能將這個場麵表現好來,將這個人物徹底演活? 江興第三十三次坐迴了椅子上。 他的脖子之下已經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 這個場景,兩個人已經演了三十二次。 不能單純地說這三十幾次全是某個人的失誤,但這三十幾次中,江興的表演確實都不如梁友博所演的吸引觀眾的視線。 對於這一點,兩個人當然心知肚明。 但一個場景兩個場景,甚至三個場景的全部壓製其實也沒有什麽,除了比較專業的人士,大多數的觀眾是不會特別注意到這個情況的,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特別的在意。 但粗略地帶過一場戲,既不是梁友博的目的,也不如江興的意。 所以這並不複雜一場戲,拍了這麽久,也還沒有過。 這半個下午的時間都在磨著這一個畫麵了。 主演這天雖然沒有來,但其他演員都在旁邊看著,工作人員也在交頭接耳。 他花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不應該再堅持了吧? 就算有導演提前發了話,就算是說這個場景直接給他練演技—— 但自己的天賦自己不知道嗎? 簡而言之,不就是沒有天賦? 一個下午的強度對抗有用嗎?到了最後也恐怕隻是做無用功吧? 導演和目前正在和他對戲的梁友博不知道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嗎? 導演和梁友博在幫他,但他如果隻是浪費這兩人的時間和精力的話…… 是不是…… 還是……就這樣…… 不要管演技能不能突破,直接帶過比較好……? (老鴰這時突然在萬元均耳邊說出了一個匪夷所思又理所當然的要求。 理所當然乃是指老鴰的立場。 匪夷所思卻是這個要求會將萬元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萬元均當然可以拒絕。 但老鴰雙目炯炯眼神灼灼注視對方,那幽暗的眼神與幹瘦的臉孔已寫上誌在必得,似已篤定萬元均根本無法拒絕! 燈花在兩人之間爆響。 人的影,物的影,在光線之下搖曳如叢叢鬼魅。 萬元均……) 梁友博每次到了這裏都刻意停頓,讓兩個人的對戲出現空白,這樣拍攝下來的畫麵當然不能使用。 梁友博有些累,帶過一場戲當然很簡單,不管是他還是江興,隻要說句話補上這個空白也就好了。 現在的屢屢卡殼,在他,是因為他要向方嚴峰做出自己已經為難過江興的姿態;在江興,是因為江興想要拍好這個片段的緣故。 拍戲很簡單,拍好一場戲,維持高水平的發揮,卻並不是那麽容易的。 別說新人或者偶像了,就算是老戲骨和影帝,也很難從頭到尾都是高水準的發揮。 畢竟一部電影的拍攝從幾個月到一年的時間都有。在這麽長的時間裏,誰沒有個狀態不佳精神不濟或者就沒有感覺的時候? 要求演員從頭到尾都一個水準,這是很不科學的,也沒有哪個導演會吹毛求疵到這個地步。 萬元均和老鴰的幾個畫麵,拍得好,是個閃光點,拍不好,也不會怎麽樣,至少還不會影響到萬元均這整個角色的塑造。 梁友博每每想到這裏就有點鬱悶,方嚴峰說是讓他過來為難江興,不如說是隨便拿著什麽幌子來為難他。 倒是江興…… 梁友博睃了和自己對戲的後輩一眼。 他不意外江興沒有突破。 但意外江興能夠堅持到現在,也沒有放棄,一筆帶過這個場景。 “停。”坐在導演椅上的錢柏心的話傳入了鏡頭中的兩個人耳朵裏。 場景中的兩個人都鬆了鬆身上的肌肉,暫時從緊張的氣氛中掙脫出來。 梁友博從一旁的助理手上拿過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江興則從座位上站起來,有點勉強地對周圍的工作人員道歉:“抱歉,是我的失誤,辛苦大家了。” 接著他又對錢柏心說:“錢導,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一會。” 錢柏心點點頭:“半個小時,夠嗎?” “夠了。”江興點點頭,接著拒絕了助理拿來的水和毛巾,自己往洗手間走去。 今天主要就是為了江興和梁友博的這一場戲,所以錢柏心之前就給幾個主演放了假,現在江興要休息,他也不抓緊這半小時的時間拍別的,對周圍的工作人員說:“行了,大家都去休息半小時,半小時後再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