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並未直入京城,剛出了西北,就在附近城郊落了腳。


    隨行的伊爾薩士兵將行李運送至城鎮客棧,便丟下薑允幾人,迴集中營交任務去了。


    薑允心中燃起絲希望,洛戈隻將他送出一百多裏路,會不會是等著他迴心轉意?


    然而這個厚顏無恥的想法很快被理智澆滅。


    如果薑允被伊爾薩的車馬護送迴京城,難免會招致皇帝的疑心,路上遇著官兵也無法糊弄,所以,洛戈隻能將他送出西北地界,否則,迴了京,薑允也逃不過一死,這麽做,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七爺幾人還不清楚狀況,都在等薑允的解釋。


    薑允也猜出,洛戈大概也是為了讓他體麵些迴京,所以還附贈了這“三位重要人質”,博取皇帝的讚賞。


    想明白之後,薑允更難過了。


    什麽都不想思考,他進了客棧就鑽進客房裏睡下。


    其他三人見軍師麵色慘白且態度疏離,心知怕是有什麽內情,也並沒有急著向薑允追問。


    幾人決定在小城裏休整幾日。


    薑允將洛戈的勳章收藏好,包裹中的銀兩全部交給了三人,自己撒手不過問任何事。


    素央在囚牢裏時,憑借外貌加性別的優勢,沒遭遇太嚴重的拷打,是以傷勢比較輕,一早就獨自出客棧,找來鎮裏的郎中,給七爺治傷。


    轉眼過去七八日,薑允愈發嗜睡,不分晝夜的夢見自己追迴洛戈,對他坦誠心意,一次次在夢裏與他和好如初,才緩和了心底深處難以忍受的痛苦。


    七爺傷勢逐漸好轉,幾人不方便繼續耽擱,畢竟吃喝在客棧,加上診療費可不便宜,還得省著應急呢,隻得催促終日昏昏欲睡的薑允繼續趕路。


    四人在雇來的馬車裏相對而坐,沈四實在按耐不住,終於開口探問薑允,究竟怎麽迴事。


    身為宰星,薑允其實可以安心將他們當作自己人,用不著存有戒心保守秘密。


    可他同伊爾薩皇子之間,有難以抑製的主仆情義,尚且好解釋,而那份越界的感情,薑允著實說不出口。


    七爺他們也見過伊爾薩皇子的手段,薑允若是想騙說是自己使出什麽計謀,騙取了皇子的信任,估計他們也不信。


    薑允幹脆半真半假的坦白:“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事情很簡單,說出來都怕你們不信——


    我和帝星之間本就有天然的羈絆,伊爾薩的皇子見我不願意為伊爾薩效力,很失望,卻也下不了手除掉我,幹脆就將我送離集中營,你們被他釋放,隨我迴京,大概隻是方便我博取聖上的信任,他想留我條活路。”


    三人聞聽後十分吃驚,軍師神色平淡的說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原因,咋聽實在不足為信,可細細一想,也隻有他們這群人能理解,星宿間的天然牽製力有多麽強大,尤其是帝星與宰星之間。


    所以沉默一陣後,幾人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當然,這些話也隻能跟自己人坦白,迴去跟皇帝說“我家帝星看我不樂意留在集中營,就給了馬車和巨款送我迴京了”?


    那就擎等著通敵叛國滿門抄斬吧!


    不可否認,薑允那日對洛戈危言聳聽,多少也有出於對祖國的私心,他想平定戰事,也想跟殿下遠走高飛。


    可世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他小小的動機被洛戈識破了,如今若是再讓皇上心生疑竇,對他痛下殺手,那他也未免死得太不值。


    所以,幾人商議出一個較為適當的理由:薑允卜算如神,使用連環計救出了三人。


    薑凝應該已經推算出薑允安然離開了西北,三胖與她不清楚狀況,估摸著也不會信口開河,迴京後得第一時間與他們串通好說詞。


    薑允一路上始終精神萎靡,幾日顛簸下來,又出現暈車低熱的病症。


    好在七爺有麵子在,去地方官那兒露了個臉,驛站立即備齊了最好的馬匹車廂,載著四人,一路自平坦的官道疾馳,日夜兼程,半個月就迴到了京城。


    四人入宮後,隨即被召至養心殿。


    近一年未見,聖上像是一夜白了頭,剛至天命之年已露出龍鍾老態,眼窩深陷,上身玄黑色十二章袞服的繡龍紋樣都已經泛舊褪色。


    國力衰微,江山搖搖欲墜。


    再這麽耗下去,不等伊爾薩出兵,各地民變,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七爺自幼深受皇恩,敗仗與重傷都沒能讓他落過一滴淚,卻在看見聖上時情難自已。


    他跪倒在地,泣不成聲,直唿“末將萬死難辭其咎”。


    薑允情緒如常,上前解釋了來龍去脈,皇上似乎並未起疑,或者說,他並不關心幾人如何逃脫了集中營,轉而追問薑允:“外虜近日撤離關中守軍,爾等可知其中緣由?看情形,敵軍是否有議和之意?或有集中兵力迸犯京師之危?”


    薑允察言觀色,心知皇帝期待他迴答對方有議和的想法,可事實上,後者的可能性超過七成,他自然不敢為了博取聖上歡心而大言不慚。


    左右思量,他還是謹慎的迴答:“陛下無需擔憂,伊爾薩上一戰雖僥幸險勝,可也元氣大傷,他們的首領素來謹小慎微,如無必勝的把握,必不會貿然挑釁京師。”


    這話也有另一層意思,要是人家準備妥當了,動起真格的他也沒辦法……


    皇帝聞言,依舊愁容不展。


    七爺連連表明再次帶兵討伐的決心,卻也沒能讓皇帝感到一絲欣慰。


    真的是輸得連銳氣都不剩半分。


    皇帝揮退眾人,獨留下薑允,要他當場再推一卦。


    薑允誠惶誠恐,雖然已經知道自己的卦象隻能帶來災難,卻一時想不出解釋的理由,隻好照本宣科的推卦,並如實說出了卦象。


    皇帝歎息連連道:“同你父親的推算如出一轍,隻望這次能如你所言,容朕安寢幾日。”


    薑允躬身附和,眉頭緊促,原來薑老爺子也被喊來卜過一卦,好在自己沒有亂編卦象,否則稍有差池,就免不得招致皇上的疑心。


    出宮迴府,薑允剛拐進巷口,就遠遠瞧見薑府門前黑壓壓站滿了人,姊妹兄弟們都翹首以盼,幾個大丫鬟扶著老爺夫人領頭站著。


    早有眼尖的大吼一聲:“少爺迴來了!少爺迴來了!”


    一群人頓時撒腿朝巷口狂奔而來。


    薑允放慢腳步,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真是恍如隔世。


    迴來的路上,他本還擔心自己糊弄不了老謀深算的父親,可當真正瞧見白發佝僂的爹娘,看見自己的一刹那,健步如飛,撒丫子狂奔過來時,眼淚就收也收不住地往下滾。


    薑家太太瞧見兒子活著迴來了,激動地直接癱在地上,這麽著還不忘扒住薑允的腿不撒手,就跟瞧見京裏紅妝鋪子裏最貴的胭脂大甩賣似的,生怕兒子被誰搶了去。


    二老跟掛件似的,糊在薑允身上不下來,薑允拖著沉重的步伐(和身上的爹娘),好不容易挪迴府裏,就瞧見了一桌早就備好的酒菜,都是自己愛吃的。


    曾經一直不理解,為什麽薑凝總是說爹娘偏袒他,薑老爺是個嚴父,對他比對其他姊妹嚴厲得多,擔心慈母多敗兒,也不允許夫人太過溺愛兒子,所以薑允一直沒發覺自己有多得寵。


    然而久別重逢的這一天,娘親屁顛屁顛的圍著他轉到天黑,才終於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疑惑的問他:“咦?好像沒看見凝兒,你二姐沒同你一起迴來嗎?”


    薑允:“……”


    連他都忍不住心疼薑凝了,這都幾個鍾頭過去了您才想起這茬?我姐究竟是不是親生的?


    在爹娘爆發式的疼愛下,薑允心中的傷痛終於開始愈合,感覺自己沒了混球殿下也能活下去!


    然而,不到兩個月,薑家太太察覺兒子迴家後嚴重嗜睡,無論怎麽進補都不管用,且醒來後仍舊是一副困倦懶散的模樣。


    出於擔心,她特地給兒子請來了宮裏的禦醫。


    禦醫登門看診,給薑允號脈時,起初表情很淡定。


    一炷香過後,禦醫的眉頭皺了起來……


    指尖加重力道,又半柱香功夫過去,禦醫臉上的表情,開始難以置信五彩繽紛奇光異彩接近崩潰了……


    薑家太太以為兒子得了什麽重病,連忙上前探問,禦醫“唰”的站起身,麵部抽搐,僵硬的對她擺擺手,要求仆從端一盆清水進屋。


    丫鬟以為是要給少爺擦洗,端來就擺到床頭邊放好,沒想到,禦醫卻自己一頭栽進了水盆裏。


    咕嚕嚕悶了許久才抬起頭,禦醫擠幹葛布擦幹臉,神清氣爽,重振雄風,再次出手為薑允號脈。


    然而,不出一炷香時間,禦醫的神色再次崩潰了……


    薑家太太已經快被這個神神叨叨的男人嚇死了!


    有啥病你倒是說啊!你這麽著是想活活嚇死他娘嗎!


    最終,禦醫絕望的站起身,對杜夫人一拱手:“不才力有不逮,請夫人另請高明。”


    “大人何出此言?”薑家太太蹙眉道:“您不必擔心,不論病情多嚴重,咱們都可以承受!請您直言相告。”


    禦醫連連搖頭,他能說什麽呢?說“老子好像摸出了您兒子脈象參雜了胎心”嗎?


    想笑掉全京城百姓的大牙嗎?


    為了保住官職,禦醫堅決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的拱手告辭,對於薑家硬塞的荷包,他是一個子兒都不肯收。


    床上的薑允臉已經綠了,渾渾噩噩的大腦開始緩慢運轉起來,心裏浮起一個不祥的念頭……


    一個讓他想去膳房抄起菜刀追殺混球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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