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軍醫部與城堡相距不遠,但那短暫的路途依舊讓薑允終生難忘。


    他被洛戈抱在懷裏,仿佛周圍的光線全都黯淡了。


    他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沿途的仆從與守衛都目瞪口呆,對他行注目禮。


    薑允感覺渾身上下都被洛戈誘人的體味包裹起來,像被埋在一團柔軟的棉絮之中,眼暈耳鳴,心跳加速。


    直到混球殿下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將他丟在診療室的硬木床板上——


    “咚!”


    薑允呈“大”字形墜毀在床。


    他對混球殿下升起的好感,再一次降到冰點。


    洛戈雙手抄兜轉身走去會診室,神色散漫的對軍醫吩咐了幾句。


    薑允支起快散架的身子,伸著脖子想偷聽,卻隻看見軍醫們頻頻點頭。


    洛戈殿下離開後,軍醫們迅速查看了他的傷勢。


    薑允看得出來他們很認真,這也不奇怪,他大概是整個集中營裏,頭一個被伊爾薩皇子親手抱進診療間的傷員。


    別說是個漢人,就算是小貓小狗,他們也不敢怠慢。


    好在沒傷著骨頭,隻是腳腕扭傷較為嚴重,上好藥後,他的整隻腳被裹成粽子,又被抬上擔架送迴城堡。


    薑允在床上躺著,等著每日軍醫來給他換藥。


    第二天晌午,到了飯點,他吃力的支起身子下床,用一隻腳蹦到門邊。


    打開門,聽見走廊左邊傳來一位男仆熱情的嗓音:“迴去躺好吧,我幫你端來了午餐。”


    薑允側頭一看,竟是貼身男仆的領班,也算是他的上級。


    領班單手托盤,一臉微笑走過來。


    “這真是麻煩您了!”薑允忙單腳蹦上前,想接過托盤,卻被對方避讓開。


    領班殷情的將餐點端進屋,溫聲囑咐他:“往後我會每天送餐,直到你傷勢複原。”


    “那真是太麻煩你了!”薑允心中的震驚大過感動。


    領班為什麽忽然對他獻殷勤?


    就在前兩天,這小子每天瞧見他端托盤,還一臉絕望的搖頭歎息,滿臉寫著“做好滾蛋的準備吧”,現在這忽然唱的哪一出?


    薑允戰戰兢兢的在領班的注視下吃完飯,客氣的笑道:“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


    領班男仆一雙湛藍的眼瞳刷的一亮,似乎一直在等他這句話。


    領班清了清嗓子,宣誓般開口:“關心殿下所在意的人,是我的職責所在!”


    薑允險些被口水嗆住,眼角抽搐的看向領班,這家夥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兩人無聲的對視。


    領班那雙湛藍的眼瞳,感情充沛得幾乎要滴出眼淚。


    薑允:“……”


    領班的神色滿懷期待。


    薑允憑意念猜測他的目的,有些不確定的迴答:“噢……你對殿下的關心真是麵麵俱到,我一定會將這件事轉述給殿下聽的。”


    領班一霎那間滿麵春風,仿佛周圍百花齊放!


    他低頭嫵媚的一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薑允:“……”


    看來是猜對了。


    但是……


    這位領班先生恐怕要希望落空了,他怎麽會誤會混球殿下在意一個敵國傻軍師!


    洛戈親自抱他去軍醫室,八成隻是因為那群男仆磨磨蹭蹭的舉止惹他煩躁了,根本沒有關心在意的情分!


    但狐假虎威這種事是會上癮的,薑允很享受這個誤會帶來的特別優待,所以完全不打算澄清。


    之後幾天,偷偷摸摸敲門給他獻殷勤的男仆絡繹不絕。


    薑允很快集齊了一套燈芯絨質地的被褥枕套、一麵寬大的試衣鏡、以及珍珠袖扣等一應物資。


    薑凝好不容易抽出時間,帶著從牙縫裏攢下的三根煙熏烤腸,來探望薑允。


    她本以為,自己的二弟會一副無人問津、即將餓死在床頭的可憐模樣,卻沒想到,推開薑允的房門,竟看到了滿屋的金山銀山!


    “你哪來這麽大塊的火腿!”薑凝一聲咆哮,手裏的烤腸都嚇掉了一根!


    她飛奔向簡陋的餐桌,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食物,眼淚與口水一起飆出來!


    “你哪來的培根卷!哪來這麽大一罐羊奶!哪來的奶油甜點!”


    “二姐!”薑允捂著耳朵製止了薑凝的咆哮,“你喜歡吃的都給你!別吼了!萬一讓管家聽見,他會以為我偷了膳房的食材!”


    “什麽?”薑凝一激靈,嚇得手裏烤腸又掉了一根,壓低聲音問弟弟:“這些都是偷來的?那咱得趕緊消滅光!”


    薑允沉沉歎了口氣,把事情前後給薑凝說了一遍。


    薑凝聽完後滿眼狐疑的打量薑允:“我早發現那個伊爾薩皇子對你不一般!”


    薑允斜了她一眼:“對,他可不是一般的嫌棄我。”


    “不!”薑凝立刻反駁道:“我覺得他很在意你,在宴會上時看你的眼神都不一般!”


    薑允翻了個白眼:“別多想了二姐,那家夥天生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看流浪狗都是那種專注帶笑的眼神,其實骨子裏是黑的。上一個像你這麽癡心妄想的人,可能已經心碎自盡了。”


    薑凝卻不依不饒,繼續給他舉例分析。


    薑允崩潰:“你究竟想說什麽?他怎麽可能對我格外在意?要是換做你,也許還真得多慮,可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對我特別?人伊爾薩皇子圖什麽?”


    薑凝立即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從前不總說帝星可能潛伏在伊爾薩軍營裏?你就不覺得那男孩兒很有嫌疑嗎?


    我實話跟你講,那天我被他從窗外拉進屋的時候,抬頭第一眼瞧見他,就感覺心魂俱攝……”


    “你那是好色。”薑允斬釘截鐵:“咱們宰星跟帝星一樣,都是一脈單傳,你雖然有卜算之力,但根本不會對帝星產生歸屬感。”


    薑凝立時對他一瞪眼。


    她最恨的事兒,就是沒得到宰星的正統血脈,薑家的一窩崽子,都像是她二弟的陪襯。


    薑允見她不悅,便不再多說,轉了話頭,勸她去桌上挑些吃的帶迴去。


    約莫過了七八日,薑允終於能下地走動了,就是還有些跛足,軍醫說,得兩個月才能痊愈。


    在一個寧靜的夜晚,皇子殿下還沒有歇下,薑允同幾個男仆規規矩矩的站在書房外候命。


    領班的男仆悄無聲息的走上樓,手中托著一隻寬口的茶杯,一臉興奮的走至薑允跟前。


    薑允睜大鳳目與領班對視,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家夥想幹嗎?


    領班清了清嗓子,舉起手中托盤,小聲對他道:“這是我剛煮好的咖啡,你替我端進去,讓殿下嚐一口,很提神!”


    “……”薑允一瞬間五雷轟頂。


    這男人是瘋了嗎?有這麽獻殷勤的嗎?


    他是迫不及待想頂了老管家的職?


    可也不能這麽玩兒命啊!


    送咖啡?


    混球殿下正一門心思忙軍務,這時候敲門進去打擾他!


    沒有失火或是敵軍攻城之類的大事,薑允又不是賽拉公主,沒有免死金牌啊!


    領班絲毫不在意薑允刷白的臉色,強行將托盤往他胸口塞,半帶提醒的開口:“你也知道,關心殿下是我的本職,就像上星期替殿下照顧好尚未痊愈的你一樣。”


    薑允眼前一黑,早知道他要的“報答方式”是這個,他寧可七天不吃飯啊啊啊啊!


    周圍一眾男仆目光炯炯的看著他,似乎都想一睹薑允究竟有多麽受寵。


    薑允終於認識到狐假虎威這件事的危險係數有多高。


    什麽叫騎虎難下!


    在領班“我對你恩重如山”的逼視下,薑允渾身刺撓,隻能一把接過托盤,壯烈赴死。


    他輕輕叩了兩下門,端著托盤直打顫。


    “進來。”


    書房裏傳出洛戈不帶情緒的嗓音。


    薑允吞咽了一口,推門走進去,在一眾男仆的注視下,走到書桌旁。


    “殿……殿下。”


    洛戈似乎聽出了傻軍師的嗓音,隨即側頭抬眼看向身旁,疑惑道:“什麽事?”


    薑允簡直說不出口,梗著脖子啞聲道:“殿下乏了吧?都忙了兩個鍾頭可,這是領班剛煮好的咖啡,很提神……”


    洛戈仰著腦袋,目瞪口呆看薑允。


    沉默良久。


    洛戈冷漠的開口:“我沒叫茶。”


    薑允心頭一顫,痛苦的迴答:“我知道,但是您都辛苦這麽久了……”


    屋外偷聽的領班十分不滿意,覺得薑允沒有充分表現出關切之情,這話說得太生硬!


    書房裏,洛戈難以置信的眯起淺瞳,直直注視著薑允:“你敲門進來,就是想讓我喝水?”


    薑允低頭不敢迴答,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


    屋外的男仆們個個如喪考妣,看來殿下還是從前的殿下,薑允這次可要被領班給害慘了……


    書房裏一片沉寂。


    薑允滿麵絕望,忽然看見洛戈從座椅上站起身,軍靴一轉,步伐鏗鏘的走到他麵前。


    完了完了!這是要親手揍人了嗎!


    然而奇跡發生了。


    屋外的男仆眼睜睜看著——


    皇子殿下目光銳利的注視著薑允,緩緩抬起手,從薑允的托盤中端起茶杯,仰杯喝完了咖啡!


    薑允滿麵震驚。


    洛戈把空杯子遞到他麵前,薑允忙舉高托盤,洛戈卻沒有鬆手,薑允忙放下托盤,親手接過殿下的茶杯。


    就在薑允握住茶杯的一瞬,洛戈陡然一收手臂,將茶杯拉向自己懷中。


    一股力道牽帶著薑允,傾身向前倒去——


    鼻尖觸到洛戈胸口時,薑允堪堪穩住腳。


    洛戈俯頭在他耳邊,勾起唇角輕聲吐氣:“你該慶幸,我不跟姑娘動手。”


    薑允渾身緊繃,鼻尖盈滿那股誘人的體味,大腦已經失去運轉能力,沒法再計較混球殿下的嘲諷……


    門外一群男仆集體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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