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深夜一點四十分,德化市北關派出所接到一個電話,舉報“伊甸園”418號房間有人嫖娼。舉報人聲稱如果派出所不管,他將立即向北城公安分局以及市局乃至省公安廳舉報。舉報人聲調沉穩措辭強硬,其身份和舉報目的都非同一般。派出所不敢不行動,先找了“伊甸園”總經理高愛君,彼此都是熟人,公安人員沒有隱瞞這個舉報的嚴重性。高愛君不敢再阻攔,但提出決不能驚動其他客人。高愛君領著公安人員突然出現在418號房間,三個白晃晃的軀體在床上亂作了一團。兩個小姐隻披著外衣被帶走,屋裏隻剩下兩名警察和床上的男客。

    此時那男客已鎮定下來,點了支煙說:“朋友,有什麽事我們好商量。”

    邊說邊從枕下皮包裏抽出兩捆大鈔往床上一扔:“不就是罰款嗎?兩萬夠了吧?”

    兩名警察有些害怕了,猜不出此人是什麽背景有什麽來頭。去年一個新上任的市委

    副書記在歌廳跟小姐作愛時被偶然碰上的警察抓住,事後這個市委副書記去中央黨校學習去了,抓他的那個警察險些被清理出公安隊伍。北關派出所的這兩名警察想起這件事不敢草率,客客氣氣一再說好話好不容易才把男客哄到了派出所。

    德寧地區煤炭經銷總公司經理石玉堂嫖娼被抓,廖星光在報告上批了四個字:嚴厲查辦!石玉堂家被抄,搜出現金存款名貴首飾及名煙名酒總價值七十餘萬。紀檢委專案組進駐煤炭經銷總公司,查出各種不合理開支三十餘萬,石玉堂被捕。

    在審查石玉堂期間,綏河省紀律檢查委員會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張兩萬元的高額匯款單,匯出地址是德化市郵電局南城分局營業部。綏河省紀檢委分析這張匯款單很可能與石玉堂一案有關,命令德寧地委紀檢委調查。半個月之後,這張匯款單連同一份有批示的文件一起擺在了廖星光的案頭。匯款單上的字跡與文件批示字跡完全相同,文件批示人是行署專員段福中。

    廖星光大吃一驚,看著紀檢委書記曹良銘半天才說:“沒弄錯?”

    曹良銘說:“作過鑒定,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廖星光說:“還有什麽證據?”

    曹良銘說:“南城郵電局的櫃員也認出了段專員,證實是他匯的款,因款額巨大,收款人又特殊,她的印象很深。”

    廖星光抬起手撐住了額頭,過了幾分鍾才用幾乎聽不見聲音說:“向省紀檢委如實匯報吧。“

    段福中承認是自己匯的款,供認該款是石玉堂行賄的贓款。檢察院找石玉堂核實,石玉堂勃然大怒,一口咬定是段福中向他索賄,段福中被捕。

    綏河省委對德寧地委班子作了調整;原地委副書記沈功達代理專員,副專員蔡力耕改任副書記,原廣平縣委書記裴加金升任副專員接替蔡力耕分管工交。

    ※       ※       ※

    德寧的冬天又到了。十二月初,白金海先生打電話要求康雲青帶上私人印鑒和德寧工商銀行的陳誌偉速赴津口辦理提款事宜。康雲青納悶,七月初匯的款為什麽現在才提?

    與白金海先生的合作後來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四月份康雲青將八百萬購車款一次匯到了日本萬和株式會社駐綏陽辦事處。尉大水隨後去綏陽催貨時萬和株式會社的艾小姐告訴他車款還差四百萬。原來白金海先生說的一部“扶桑”十六萬是八九年初的價格,一年多來車價不斷提高,現在已到了二十四萬了。康雲青怒氣衝衝質問白金海先生,白金海先生抱歉說,自己確實不知道車價發生變化,不是有意說謊。如果綏北公司不想買車了,車款立即退迴並賠償利息。康雲青和尚士傑尉大水年慶餘商量,都覺得目前的車價仍比國內便宜,還是該買。康雲青向白金海先生提出將他的利潤減為一成,白金海先生同意,這樣,康雲青又找德寧工商銀行貸款四百萬匯到津口“金海鋼鐵有限公司”。

    匯這四百萬的時候,工商銀行為保護匯款安全,匯款手續增加了企業法人的私人印鑒和匯出行經辦人的簽字,提款手續也增加了相應的內容。匯款匯到津口工商銀行而未象頭一次直接匯給日本萬和株式會社駐綏陽辦事處,同樣是出於安全的考慮。因此款雖然是匯給津口“金海鋼鐵有限公司”的,但沒有康雲青的私人印鑒和經辦人陳誌偉的簽字,白金海先生就提不出來。

    接到白金海先生的電話康雲青就急了,當初未匯四百萬時康雲青擔心車價再長就要求白金海先生先把頭一批車發過來。白金海先生通知了日本方麵,但日本萬和株式會社駐綏陽辦事處主任艾小姐堅持第二筆車款到齊後一次發貨,因為零星發貨成本太高。現在白金海先生連錢都沒有提出來,日本方麵當然不會將發貨列入日程。

    康雲青帶著財務科長郭富才和工商銀行的陳誌偉急馳津口,德化至津口六百公裏一天就到了。與白金海先生見麵後康雲青第一句話就問為什麽現在才提款?白金海先生攤開兩手說,我哪裏知道呀?銀行剛通知我,我還以為你剛剛匯來呢!康雲青要找津口工商銀行打官司,白金海先生說算啦算啦,得罪了人家我的鋼鐵公司還辦不辦?康雲青說車價長了誰負責?白金海先生說即便長也不會很多,我送你一件禮物作補償吧。

    禮物是一輛“寶馬”賽車,價值六十萬,尊榮富貴氣度不凡,與它相比,“伏爾加”簡直就是拖拉機。

    郭富才和陳誌偉辦完提款就跟尉德生先迴德化了。康雲青在四哥家裏多住了一天,此時康承律已是津口市市長。“寶馬”車一迴到德化立即帶起了一場風波。“綏北”“綏泰”正在分家,由於綏北公司沒有辦公場所,合資時將四樓劃給了綏北公司。“合資企業法”規定合資企業不設立黨團機構,原綏北公司黨務部門的三十多人不能進入合資企業隻能留在綏北公司,與津口“金海鋼鐵有限公司”合營的“金海車隊”便留給了綏北公司。當然,那四百萬購車貸款也隨著“金海車隊”一同帶到了綏北公司。

    楊書瑞尹安太看見“寶馬”倆人一塊兒找康雲青要車,理由是“寶馬”是白金海送給“金海車隊”的,“金海車隊”歸綏北公司,“寶馬”自然也歸綏北公司。康雲青說:“金海車隊的車還沒迴來,分家也還沒結束,等一切定型之後我肯定把‘寶馬’還給你們。”

    尉大水舍不得“寶馬”,跟康雲青說:“憑啥把‘寶馬’給他們?‘金海車隊’也不該給他們!綏北公司的家業是咱們幹出來的,為啥分給他們?”

    康雲青說:“不把‘金海車隊’給他們留下,他們那些人咋活?綏北公司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那是國家的。”

    尉大水說:“反正我咽不下這口氣!不管咋說,‘寶馬’就是不能給!”

    其實,康雲青也不想給。

    ※       ※       ※

    十二月中旬,日本萬和株式會社駐綏陽辦事處主任艾小姐通知綏北公司去綏陽辦理接車手續。尉大水趕到綏陽才知道車價已長到二十九萬。尉大水問艾小姐車長價為什麽不提前通知,艾小姐解釋說車價按日元計算並沒有長,是人民幣對日元的匯率發生了較大變動。艾小姐拿出了“三菱”公司的價目表,“扶桑”車的日元價格確實沒變。因此日本方麵對匯率造成的車價變化不負任何責任。五十部“扶桑”已按照中方要求運抵塘沽港,要接車就得再付二百五十萬。

    尉大水打電話請示康雲青怎麽辦?康雲青找王永林商量,分家後王永林被提升為綏北公司副經理主抓業務。“扶桑”車現在的國內價格是三十七萬,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要這五十部車,綏北公司就是個沒有任何生產能力的空架子。王永林知道帳上有分家帶過來的二百八十萬資金,決定要車,找楊書瑞商量再拿二百五十萬去接車。不料楊書瑞大怒道:“怎麽又長價了?康雲青搗的啥鬼?他拉的屎讓他擦屁股!我不管!”

    王永林知道楊書瑞不想掏錢,又提出找銀行貸款。楊書瑞說:“想貸你自己貸,我不貸。”

    王永林隻好自己去找朱鳳錦。

    朱鳳錦現在是德寧地區工商銀行行長,武秀已於八八年升任綏河省工商銀行副行長。

    朱鳳錦說:“王經理,綏北公司現在的法人代表是楊書瑞吧?他不出頭,我敢貸嗎?過去你們貸款,哪次不是康經理親自來?”

    王永林碰了個軟釘子,迴去求康雲青幫忙,康雲青說:“我現在不是綏北公司的經理了,咋出這個頭?我想辦法給你借點兒,你們也想辦法再湊點兒。”

    康雲青跑了一趟寧化縣鵝毛嶺武警煤礦,跟嶽大校借了一百萬交給了王永林。

    ※        ※       ※

    康雲青慶幸自己交了好運,西林先生提出的以合資公司名義在內地貸款三千萬元的要求十分苛刻,一般情況下是很難辦到的。康雲青答應這個要求是因為他那個下流莊的“上流”老鄉武秀升官當了省工商銀行的副行長,而且正好分管外資口。康雲青通過武秀順利從省工商銀行貸款三千萬。西林先生聞訊大為驚詫同時也喜出望外,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合作夥伴竟然有這麽大的能量和神通。西林先生不再觀望,二百萬美金隨即到位,剩下的一百四十萬美金保證在春節後匯到。

    “綏泰”公司由於資金到位開始實際運作,外方執行董事紀遂功先生和財務總監秦廣洋先生隨著港方第一批投資又來到德化。為了工作方便,由港方出資在南崗鎮為秦廣洋先生買了一套兩居室樓房,在德化市為紀遂功先生買了一套三居室樓房。

    秦廣洋先生查看帳目時發現少了一百七十萬,追問款項去向。其實這筆款子讓康雲青挪用了;壓在塘沽港的五十部“扶桑”最遲不能超過十二月底,逾期不提貨港口將作為無主貨處理,一切後果由綏北公司自負。王永林幹著急沒辦法,車款還差一百五十萬,壓港罰款二十萬,楊書瑞一個子兒不掏,王永林實在沒地方弄那些錢。情急之下康雲青就從“綏泰”公司拿了一百七十萬讓王永林先去接車。王永林接迴車楊書瑞就逼著他去跟康雲青要“寶馬”,楊書瑞說:“現在車接迴來了,‘金海車隊’成為事實了,看康雲青還有什麽話說?”王永林說:“我跟康經理開不了口,咱們的車是咋接迴來的?最後這二百七十萬都是人家康經理給借的!人家扣咱十台車咱也沒話說,咋還好意思跟人家要‘寶馬’?”楊書瑞叫道:“他給借錢說明他心裏有鬼!他不會別借?他怕出了事他吃不了兜著走!這跟要‘寶馬’是兩迴事!”不管楊書瑞怎麽罵王永林就是不去要,楊書瑞隻好自己去找康雲青。康雲青說:“我給你們借了二百七十萬,你還了錢我就還‘寶馬’。”楊書瑞要不上‘寶馬’一氣之下向紀檢委舉報了康雲青。

    紀遂功先生跟康雲青處得不錯,但這件事不敢隱瞞,如實報告了西林先生。西林先生十分惱火,質問康雲青說:“我們的合作剛剛開始你就這樣獨斷專行,以後怎麽再合作下去?”

    康雲青再三道歉,解釋隻是暫時借用,很快就會歸還。

    西林先生說:“既然是暫時借用,我要求兩個月內歸還!”

    康雲青嘴上答應了西林先生,心裏清楚短時間內“綏北”那邊是還不了錢的。但他已無法再跟西林先生說話了,隻好請紀遂功先生從中調解。西林先生請示了台月東先生後打來電話說,如果綏北公司兩個月內還不了錢,“金海車隊”就必須交給綏泰公司管理,收取利潤的百分之十作為管理費,否則隻能解除合資合同。

    西林先生的強硬態度明顯反映了台月東先生的憤慨和決心,事態有繼續惡化的趨勢。康雲青知道決不能因為自己的違約導致合資流產,決定妥協。他把港方的態度告訴了王永林,身兼“金海車隊”隊長的王永林非常願意接受西林先生的辦法,因為這樣一來“金海車隊”實際上又在康雲青的領導之下了。但是楊書瑞堅決反對,官司打到了分管副專員裴加金那裏。裴加金知道楊書瑞與沈功達關係不一般,不敢自作主張,把問題推給了沈功達。沈功達否定了楊書瑞的意見,他不能因為一個“金海車隊”而讓地區的第一家合資企業在他這個代理專員的手中夭折。

    ※       ※       ※

    一九九一年春節過後,港方第二批資金一百四十萬美金匯到了綏河省中國銀行,投資全部到位。霍恩先生受台月東先生委托在幾個主要卡車生產國跑了近兩個月,最後決定購買韓國與澳大利亞聯合生產的“大宇”。車頭為韓國製造,側翻自卸車廂為澳大利亞製造。“大宇”載重量達三十五噸,是世界最大的載重汽車,車價每台七十萬人民幣。

    車型的圖紙資料傳真到德化綏泰公司,康雲青和紀遂功先生召開會議進行研究。在西安“交大”進修三年現在已是技術科副科長的龐明認為,“大宇”這種分體車與拖拉機相似,致命的缺陷是隻能順行不能倒行,一旦需要倒車極為困難,嚴重影響車輛作業的靈活性。機務科長尚士誠認為十五米的車身太長,這樣長的車身要求路麵平整度要非常高,否則極容易造成車架變形開裂。副總經理尚士傑指出“大宇”隻能跑大礦,小礦則進不去,業務範圍受限製。綜合起來看,“大宇”不適合德寧的實際情況,還是買“扶桑”好,而且綏北公司就是以“扶桑”車起家的,司機修理工都熟悉,這是保證車輛完好降低維修成本的首要條件。

    但是台月東先生對霍恩先生的信任遠遠超過別人,台月東先生決定購買“大宇”。為了說服康雲青,特意安排康雲青尉大水兩人去澳大利亞實地考察。霍恩先生柳萍小姐領著康雲青尉大水參觀達爾文煤港,港口看不見一點兒煤,也沒有什麽地麵建築。全封閉的皮帶運輸線從地下一直伸進碼頭。卸煤場打掃得幹幹淨淨象個廣場。等到幾台“大宇”終於開來,“廣場”中央才開啟卸煤口,車駛過去卸載,三十五噸煤轉眼被吞沒。幾台車卸完煤走了,倉口關閉,噴水車又均勻地將場地灑濕,“廣場”又恢複了平整和清潔,再看不出是卸煤場了。

    霍恩先生非常得意:“康經理,看到了吧?‘大宇’運行狀態很好,效率很高。”

    康雲青說:“如果我們的公司也在這裏,我也同意買‘大宇’。但是德寧沒有這樣

    平整的場地和公路。”

    霍恩先生說:“‘大宇’跑長途是最理想的,跑煤台可以用舊車,‘大宇’全部跑長途,利潤絕對大大超過‘扶桑’。台先生也來看過,非常滿意。”

    康雲青說:“但是台先生沒有去德寧看過,我們買的‘大宇’要去德寧跑,而不是在這裏跑。”

    尉大水說:“就是跑長途也得到煤礦裝煤吧?這麽大的車咋進山溝?”

    霍恩先生說:“那就去大礦裝煤嘛。”

    康雲青說:“大煤礦都有鐵路,運輸公司的主要對象是小煤礦,光幾個中型礦我們根本吃不飽。”

    “總會有辦法的,兩位經理不要太悲觀嘛,走走走,我請你們吃澳大利亞龍蝦。”

    霍恩先生不再爭辯,一個勁兒地熱情款待兩位中國同事,請他們吃遍了悉尼有名的餐館,領他們遊覽了最著名的風景區還逛了夜總會。

    從澳大利亞迴來,台月東先生通知康雲青匯款購買“大宇”,康雲青強調德寧的煤礦和道路情況根本無法與澳大利亞相比,建議台月東先生到德寧看看再作決定。台月東先生認為霍恩先生已來德寧作過實地考察,相信霍恩先生已經考慮了德寧的實際情況,強硬地堅持購買“大宇”。康雲青最後隻好說:“如果台先生執意要買‘大宇’,隻能以港方的投資額為限買五十部,作為總經理我不能不留條退路。我想台先生作做事也不會孤注一擲不留任何餘地吧?”

    道理是不錯,但台月東先生心裏還是不痛快,覺得中方的這個總經理實在是太難駕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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