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大水風風火火闖進楊書瑞康雲青的辦公室,這時還不到早上七點半。康雲青覺得意外,問道:“你不在寧化盯著考試跑迴來幹啥?”

    尉大水說:“迴來開黨委會,不是要討論那二十個內部指標嗎?”

    康雲青說:“誰告訴你要開會了?你迴來那一攤咋辦?”

    尉大水說:“友山他們盯著哩,開完會我就迴。”

    這時楊書瑞說:“既然大水迴來了,就開會吧。”

    康雲青不知道,昨天他把尹安太要退指標的事告訴了宋貴之後宋貴又悄悄跑到孟德厚屋裏給尉大水打了電話。康雲青本來打算等考試結束尉大水迴來再開會研究給榮縣任永祥指標的事情,尉大水不迴來他不敢提這個事,怕萬一頂了牛把事情弄僵。有尉大水在,他就有三票的把握,可以以多數的形式形成決議。如今尉大水迴來了,而楊書瑞又主張開會,於是康雲青就打算趁機把任永祥的事定了。

    黨委辦公室主任唐庭祿叫來了全體黨委委員,楊書瑞剛宣布開會,尉大水就打響了頭一炮。

    “我聽說尹書記要把內部指標退迴去,據尹書記說留內部指標不符合政策。我想問問尹書記,咱們公司現有的機關幹部和基層幹部裏頭,尹書記調來的占不了一多半也差不多,反正尹書記調來的人最多。這也難怪,尹書記分管的就是人事勞資嘛!不過,我要求尹書記說一說他調來的人都是根據黨的哪條原則哪條政策?一個一個挨著說,說服了我,就說明尹書記確實是個堅持原則的好幹部,我就同意退指標。你說吧!”

    在尉大水發言的時候尹安太早坐不住了,一個勁看楊書瑞。領導班子這幾個人他最怕尉大水,尉大水來頭大靠山硬而且嘴無遮攔啥話也敢說。昨天晚上在樊同山家裏他已經打消了退指標的念頭,本打算再不提此事不了了之。清早起一見尉大水迴來,就猜到他肯定是為指標的事。所以趁楊書瑞上廁所的工夫跟進廁所告訴楊書瑞他考慮到大家的困難不再堅持退迴指標了。楊書瑞本來應該首先把這件事告訴大家用不著再討論了,可是他一直在找什麽重要文件忘了這件事,而且在尉大水開始發言後也顧不上阻止和糾正。直到尉大水發言結束,他才好不容易找見了文件騰出工夫來。

    “大水同誌,你知道今天開會的議題嗎?不調查不研究亂放一通,無的放矢!今天不研究內部指標的事了,尹副書記經過慎重考慮已收迴了原來的意見,用不著在討論了。下麵讓康經理談談具體怎麽分配吧。”

    尹安太默默看著楊書瑞,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他知道楊書瑞是故意讓尉大水給自己難堪的。

    康雲青正式提出了內部指標的分配辦法;分公司經理和總公司科室領導每人一個,一共是十八個。還剩兩個作為機動。這個方案大家早就同意,用不著表決一致通過。

    康雲青又提出了任永祥拿人換地一事,並且聲明自己已經答應了任永祥,一分公司的院牆也推倒了。

    康雲青話音剛落尉大水就說:“這還用討論?康經理是為工作又不是送人情,一個指標換十畝地,便宜死啦!”

    “我同意康經理的意見!反正有兩個機動指標哩,給任永祥一個!”

    大夥兒都嚇了一跳,愣了半天神目光才漸漸匯集到尹安太身上。太陽簡直從西邊出來了!尹安太怎麽一下子跟康雲青好成了這樣?人人詫異,康雲青也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驚奇還沒有過去,又一個驚奇又出現了。楊書瑞緊跟著也表了態:“康經理辦得對,我同意。”

    以往開黨委會,尹安太從未對康雲青的提議痛痛快快說過個讚成,要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要麽就是不置可否。因而楊書瑞的最後表態往往具有一錘定音的重要作用。但是今天尹安太反常的積極表態改變了這種格局,雖然康雲青的先斬後奏可以視為送人情,然而尹安太卻奇怪地明確地表示支持,康雲青已獲得了絕對的多數。楊書瑞若不趕緊表態,非但不能阻止康雲青反而落得被動,讓康雲青覺得他是不得已少數服從多數,成全了康雲青卻沒落下人情。所以在別人還沒有迴過神的工夫,楊書瑞的表態同樣顯得積極主動,這樣一來,沒表態的隻剩下一個宋貴了。因而當楊書瑞問“哪位同誌有不同意見”的時候,宋貴似乎就成了唯一的有不同意見的人。

    宋貴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由得笑了。

    “你們都同意了,就剩下我不同意了,是吧?”

    尉大水也笑。

    楊書瑞說:“老宋,同意還是不同意,你痛痛快快說句話!”

    宋貴說:“今天我倒成了不痛快的人了!人老了嘴就是不跟腳——同意!”

    尉大水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作記錄的唐庭祿也捂著嘴笑個不停。

    ※       ※       ※

    尚士傑駕駛著一部剛剛換了離合器片的“扶桑”駛出公司大門向西上了公路。機器正常,方向往北一打,準備掉頭迴去。前頭是一個很寬的斜坡巷,遠處斜坡上一個推著自行車的人背影很像李長順。尚士傑猛然刹車打算細看,那人已進了胡同。

    尚士傑呆坐了片刻,突然拉住手刹對坐在旁邊的司機說:“車沒事了,你開走吧,我有點兒事。”

    尚士傑跳下車看著“扶桑”開走,轉身大步奔上斜坡。到了第四排胡同口,胡同裏沒有自行車,他走到自己家門前,院門沒鎖卻關得嚴嚴實實。輕輕推門,推不動。從門縫往院裏看,有兩輛自行車,一輛是妻子的,另一輛卻是李長順的。

    此時是上午十點鍾,左鄰右舍家家戶戶都鎖著門,周圍一片寂靜。

    尚士傑舉起手剛要拍門,舉了一半又停下,迅速走到胡同的裏出口,隱蔽在排房的山牆處傾聽著胡同裏的動靜。第四根煙沒抽完,胡同裏傳來門響和自行車的聲音。尚士傑探出眼睛,看見李長順推著自行車走出了外胡同口。等李長順一拐彎,他立刻衝到家門前跟推著自行車正要出門的何杏姑撞了個滿懷。何杏姑臉上頓時沒有了血色,自行車咣噹一聲摔在當地。

    尚士傑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閉上了眼睛。過了半分鍾,他壓低聲音命令道:“你給我進家!”

    他轉身把院門叉死,跨過地上的自行車走進裏屋,何杏姑站在炕邊渾身顫抖。

    “剛才誰來了!”尚士傑怒吼。

    “誰也沒來,我忘了拿……”

    “啪!”一個又狠又重的耳光抽在何杏姑臉上,鮮血頓時順著嘴角往下淌。

    “脫下褲子!”吼聲震得頂棚顫動,屋裏有了塵土味。

    何杏姑沒動,哀求地看著丈夫。尚士傑一把將她推到炕上,瘋了一般扯下她的褲子內褲,內褲上有一片粘跡。兇狠地扳開兩條打顫的腿,陰門濕粘。鐵錘般的拳頭猛然砸下,何杏姑慘叫一聲滾到了地上。

    “走!到法院離婚!”

    何杏姑趴在地上一手捂著小腹一手死死抱住丈夫的腿,淚水血水糊了滿臉。

    “士傑……我錯了,我對不住你,我不是人……我實在是沒辦法呀……”

    “是他強奸你?”

    “……我叫他來的……”

    尚士傑愣住了,隨即手掌不停地落在何杏姑臉上。何杏姑仰著臉任丈夫打,尚士傑手打疼了,何杏姑仍仰著臉一動不動,鼻孔嘴角流成了血河。

    “你為啥?為啥!”尚士傑的嚎叫絕望淒慘。

    何杏姑木然說道:“士傑,你也知道,我爹下了一輩子井,最後死在井下。杏弟沒錢娶媳婦,沒辦法還是得下井。一聽說煤礦出事故,我媽就嚇得站不住。為了多掙兩個加班費,杏弟兩三個月才迴一趟家,每次要走我媽都哭著不讓他走,可最後還得放他走。不下井咋辦?到哪兒去找那些彩禮錢?我媽眼都要哭瞎了,我心裏比刀剜還難受。我想給杏弟找個井上的工作,可咱家沒有當幹部的,沒有門路,你讓我找誰?你哥在綏北公司當科長,我本想找找他,可是他連你的事兒都不管,還得你自己去考,咋能管杏弟?李長順這會兒當了經理,手裏有權,我托他把杏弟弄到你們公司去,他答應了,咱沒錢給人家,你讓我……”

    劇烈的哽噎卡住了何杏姑的喉嚨,尚士傑心中的怒火一點一點被無邊的悲哀淹沒了。複員迴來他隻去過一趟丈母娘家就再也不敢去了,他不敢再見那個視力模糊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把他這個當過連長的女婿當成了救星,把滿懷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豈不知他還在民政局等工作哩,去年前年的複轉軍人還沒安排哩,誰知道得等到哪年哪月?他連自己都顧不了,哪裏幫得上小舅子啊!

    看著妻子糊滿了血淚的膀臉,尚士傑的心一陣疼痛。但是又看見那潔白而又肮髒的下身,他的心又硬了。他是個血性男兒,堂堂七尺男子漢,他怎能忍受這樣的恥辱?

    他命令妻子穿上褲子,自己拿著內褲坐在了簡易沙發上。軍人生涯養成的習慣開始恢複,他的思維漸漸進入冷靜理智的思考。這是一個沒有權力就難以生存的社會,為了生存,為了尊嚴,他必須謀取權力而不擇手段!他要用自己的恥辱換取十倍、百倍的補償!

    看著妻子穿上褲子,他的語氣生硬但已平緩多了。

    “你把經過寫下來。”

    何杏姑怯怯不語,眼睛裏在說:寫它幹啥?

    尚士傑說:“不寫咱們就去法院離婚!”

    何杏姑隻得拿出紙筆扒在箱子上寫,尚士傑在旁邊看著。

    “李長順原來是供銷社的司機,我在供銷社當會計,我們認識。後來他當了一分公司經理,我碰見他讓他來家裏坐坐,他來了坐在沙發上,我給他倒水,他抓住我的手……”

    寫到這裏何杏姑突然意識到不能這樣寫,不能讓丈夫知道是李長順主動的,她怕丈夫去打李長順,那樣事情就更糟了。她隻能為李長順開脫,自己把主要責任攬過來。李長順不出事,弟弟就有指望……這樣想著,何杏姑異常小心地一個字一個字往下寫:“我就坐在他身上,解開了他的褲子……”

    “你個賤貨!”尚士傑又是一腳,何杏姑顫了一下等待著。

    “接著寫!”

    何杏姑又寫:“他那兒很硬……”

    “哪兒?寫清楚!”

    何杏姑猶豫著,加了個括號:“(生殖器),我就脫下褲子坐在他身上。”

    何杏姑放下筆不寫了。

    “就這些?”尚士傑問。何杏姑點點頭。

    尚士傑說:“不行!再往細裏寫!寫你們是咋幹的!”

    何杏姑為難道:“那……咋寫?”

    “咋幹的就咋寫!你有臉幹就沒臉寫啦?”

    何杏姑隻好又寫:“我坐在他的生殖器上,他的生殖器插進了我的身體……”

    何杏姑又停下來。尚士傑說:“寫上年月日,簽上你的名字!”

    何杏姑照著做了,尚士傑拿起來看了一遍,然後又叫妻子重抄了一份,他把兩份口供分別折起來裝進了衣袋。

    “李長順知不知道我?”臨走,尚士傑突然問。

    何杏姑搖頭:“我說你還沒迴來。”

    ※       ※       ※

    李長順這幾天心情格外地好,內部指標已是板上釘釘,上午他在何杏姑家百分之百地打了保票:隻要指標一分下來,何杏弟就能來一分公司上班了。何杏姑喜出望外,自然對李長順百依百順,李長順折騰的筋疲力盡,迴到公司吃完午飯就躺在辦公室唿唿睡著了。睡夢正酣,一陣劇烈的震顫把他震醒,睜眼看時,尚士傑的腿正在下落。他意識到尚士傑在踹床,尚士傑的臉色也讓人害怕。他一下子坐了起來。

    “咋啦?士傑?”聲音裏氣憤多於詫異。

    尚士傑不說話,掏出一張紙扔在床上。李長順納悶地拾起來隻看了一眼就呆住了。他定了定神,兩手哆嗦著看完了何杏姑的口供,臉色蒼白,汗粒順著額頭往下掉。

    “看清楚了吧?”

    尚士傑伸出手,李長順乖乖地把口供遞到尚士傑手裏。他來不及去想這件事的含義,腦子裏閃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何杏姑與他作的這一切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陷阱。然而口供上那幾處印象深刻的供詞又否定著這個念頭。何杏姑寫得清清楚楚是她先解開了他的褲子自己坐到了他的生殖器上,她不顧羞恥歪曲事實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要想陷害他她就不會這樣寫了。可是,如果她不想陷害他,為什麽要寫這個供詞?為什麽要把這份讓她無地自容的供詞交給尚士傑?尚士傑是她什麽人?她丈夫不是還在部隊沒迴來嗎?

    極度的驚恐和極度的困惑把李長順變成了一頭屠宰場裏絕望的綿羊。

    “士傑……小何……是你……啥人?”李長順戰戰兢兢問道。

    “她是我兄弟媳婦!”尚士傑從牙縫裏擠著每一個字。“我弟弟還在部隊,你強奸軍人家屬,破壞軍婚,到法院至少判你七年!”

    李長順不敢利用供詞為自己辯解,哀求說:“士傑,我錯了,我是牲口……”

    尚士傑打斷他的話說:“你說咋辦吧?是上法院還是……”

    “不能上法院!”李長順脫口說道,想去抓尚士傑的手中途又停住了。“士傑,不能上法院!你不為我想,也得為小何想一想。上了法院,小何以後咋見人?士傑,你說吧,要打,要罰,我都依你……”

    尚士傑逼視著李長順,心裏的仇恨似乎減了一些。李長順沒有利用口供中對他有利的供詞否認強奸,沒有利用口供把責任推給妻子,而且怕經了法院此事公開妻子就沒臉見人的憂慮也是出於真心;看來李長順還是老實的,還不是那種專門玩弄女人的流氓。但是,像他這樣的老實人怎麽也幹這種事情?尚士傑在仇恨之中又有些困惑。

    “你說咋辦吧?”他又重複了一遍。

    “你說吧,要打要罰我都認。”李長順懇切地說。

    “我不打你,也不罰你——你讓我當上副經理,能不能辦到?”

    李長順愣了半晌意外而又驚喜地說:“行!能辦到!咱這兒還缺一個副經理哩,你能力比我強,我去跟康經理說,保準行。康經理要是不答應我就不幹了。”

    尚士傑說:“還有一條,我一當上副經理,你就休病假,讓我主持工作。”

    李長順想都沒想就答道:“行!”

    尚士傑臨走指著李長順說:“三個月之內沒有結果,你就等著進法院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遍地紅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子房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子房客並收藏遍地紅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