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的依著窗目送路雪楓的車子遠去,看著他的車燈一點點融入如墨的黑夜中,引擎的喧囂歸於深夜的平靜,可我的心此刻卻如浮萍一樣漂浮不定。


    先前在路家的種種到底與我自身又有什麽關係呢?


    方才在停車場上相擁的一瞬間,竟猛地恍入腦海中,讓我不禁遐想萬千。我是被他的溫柔迷住了嗎?我收迴遠去的目光,鬆了一口氣一樣將體內壓製已久的一股莫名宣泄而出。


    心中是滿滿說不出的憂慮,是我已在這片刻學會了多愁善感?真希望這一切就此告終吧。


    是夜……


    我本以為可以安然入夢,不想此時腦海卻清醒非常,隻覺身體在睡著,而靈魂已不知何時被抽離。眼前自己躺在床上的身影漸漸被迷霧掩蓋,伴隨著一陣熟悉的水滴聲,迷霧又如水紋般暈開,一條青灰色的石板路已然清晰的展現在我眼前。


    遠遠的,我便看到盡頭的墨綠牌匾,赤金的色調在其中勾勒出明顯的四個大字‘鬼界錢莊’,左右依舊是那幅對聯。


    ‘錢體方圓,自有乾坤;人避禍福,來此善哉。’


    是那天在路雪楓車上睡著時夢見的樓閣,裏麵遇到的那個人好像叫路崇光?


    莫不是又是路家人?


    ‘嘭、嘭、嘭’幾聲沉悶的鳴鼓聲打斷了我的思量,兩步開外的石板上幾叢青煙嫋嫋而聚,渾然凝結成了一乘八抬轎攆。


    青黑色的華蓋幔帳與漆成青灰色的轎木與整個石板路融為一體,若不是看著在眼前凝聚,還真有些看不真切。


    ‘這是要我坐上去的意思麽?’


    心中一陣忐忑,迴想起當時夢裏看見的那一紙契約,我到底有些一無所知的恐懼。


    難道我這個從來不把命運當迴事的新青年,要對著這樣一紙契約認命?而且還是在這種虛無縹緲的鬼界認命?


    心中一陣反抗的怒罵被轟響的腦海又一次炸出一片空白,全身的骨骼伴隨著爆炸的轟鳴顫抖的叫囂著,一股莫名的力量鬼使神差的將我推搡入轎攆之中。


    還沒等我身體的疼痛消退,轎攆外便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仿佛是圍著我所在的轎攆打轉似的,我狐疑的挑開轎簾企圖一看究竟,竟沒想到,簾外一張灰白的臉,正死死地堵在簾口。


    我慌亂的丟掉手中的轎簾,嘭的一聲整個脊背抵在狹小的轎底。


    僅僅那麽一瞬間,那張被剜去雙目的臉,已經牢牢地刻在我的腦海。


    空空的眼眶中是如黑洞一般的深淵,兩鬢間淩亂的頭發彎成兩環珠髻,歪歪的綴著幾束枯萎的鮮花珠釵。


    這莫非是過去殉葬的丫鬟?好生可憐,竟為了不讓她逃走生生挖去她的眼睛。所以她才久久不願意離去,滯留鬼界麽……


    風再次挑起轎簾,那丫鬟的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簾口退去。可也並沒有讓我好過太多,因為那根本不是一具屍體,打一開始就隻剩下一個頭顱懸浮在轎簾之外!


    ‘這究竟是什麽呀……我必須趕快離開這裏才行!’摩挲著座椅上粗製棉布的刺感,我有些不知該如何決斷的思索著,想起自己是在夢中,不由狠狠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一陣神經的刺痛直搗心髒,我一麵心中暗自責備自己狠心掐得如此重,一麵忍住淚水睜開眼睛。淚眼朦朧中隱隱看到了掛在牆上的掛鍾,就在我滿心歡喜自己走出夢境的時候,眼淚拭去再一看自己依舊在青黑色的轎攆之中。


    輕微的搖動讓我察覺到轎攆在道路之上跑起來,速度出奇的迅速,更像飛起來一樣。


    我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一次透過掀起的窗簾看向外麵,撇下一旁漂浮的人頭,眼前的景色如飛梭竄動,兩側密密麻麻的青灰色身影如一張展開的緞布連綿不休,一片跟著一片的向著錢莊方向走去。


    恍惚間,那一片一片的身影在瞳孔中聚焦,速度慢了下來。


    轎攆似乎漸漸走入人潮擁擠的路段。


    又是一陣搖晃,震動異常,仿佛整個轎子置身高空,眼前昏天暗地的旋動著。哐當一聲,轎攆應聲落地。


    我頹然的扶著一旁的轎牆,隱忍著‘暈轎’的胃酸翻騰。耳邊一直鳴聲躁動,隱約聽去,竟是小女孩喜慶的唱詞聲:


    新嫁娘、新嫁娘、汴京路家的新嫁娘……


    暈眩之間,竟看見一身已經發白的紅裝裝點著一個憨笑的喜娘,正挑開轎簾欲迎我下轎。喜娘斑白的頭發對應著蒼白的笑臉,詭異而又異常熟悉,更重要的是她的那雙眼睛,也是兩個黝黑的凹槽。


    身體不聽使喚的伸出手去,試圖搭著喜娘的手走出轎門,伸手的分秒漫長遮不住我打心裏的恐懼哆嗦。


    可哪怕我的心不停地對著身體發出毫無作用的終止令,得到的卻隻是‘噗通噗通’飛快的心跳聲。


    正當指尖幾乎要接觸到喜娘枯槁的手掌時,一陣狂風大作,解救我似得叫囂著卷入我的轎中。


    唿唿的風聲硬是將我垂在身後的長發毫無遺漏的吹亂,我顧不得在驚恐這又一次的突如其來,收迴手來死死抓住轎內的扶手,緊閉著雙眼不希望在看到任何恐懼的東西。


    沒過多久,風聲在我耳邊總算平息,狂風的消失後身體也逐漸迴暖。我這才大著膽子再一次睜開自己的眼睛,沒有喜娘,也沒有丫鬟的頭顱,更沒有兩旁遊離的青灰色身影……


    這轎子周圍十步開外,隻剩下我一人獨坐轎中,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怯生生的挑起轎簾,我偷偷的瞄著縫隙外的世界。


    視線裏還是那條青灰色的石板路,隻是此時我已到了路的盡頭,金絲楠木的門檻就在轎前三步之外,被房梁上盈盈的磷火燈籠照出紋路細致的金色線條。


    ‘方才的景象又是自己的腦洞在作祟?’我抬起手來揉一揉自己的太陽穴好緩解剛才神經劇烈緊張帶來的疼痛。


    從前並不怎麽頭疼,似乎是從那一次看見路雪楓以後,頭疼便緊跟著一陣又一陣的靈異事件接踵而來,更經常出現幻覺,到底是不是這個路家在作祟呢?


    手邊冰涼的質感在抬手間撲麵而來,雪白的絲綢光輝不禁映入我的眼簾。我忙一個寒噤的攤開手來,險些叫出了聲。


    身上已經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雪白的窄袖衫裙,這是北宋年間流行的款式。我上下不斷的打量著,希望從這層疊的綢緞裏找出些許證明是幻覺的破綻,隻是順著腰間那環白玉墜壓擺一路看迴雙手,竟瞅著臂間的天蠶絲褙子格外熟悉。


    又是蘇繡,又是這樣樸素的紋理加上精細的提花織法,織功裏帶出來的純色提花工藝,是換做如今千金索取,也可遇不可求的美緞。


    一定是我在做夢,可是這也絕對不是一般的夢……


    詭異的事情一件一件發生在我身上,雖然沒有對我造成什麽直接的傷害,可也足以讓我膽戰心驚。


    身上這套精貴的裙衫當真沒給我帶來一絲溫暖,現下我隻敢縮在這一乘轎攆之中,隻敢占據腳下這分毫見方的領地,去防守,去躲藏。


    緊張安撫著急於顫抖得跳起來的雙腿,我咬緊嘴唇,好製止雙唇不停哆嗦的聲響,努力的讓自己的腦筋轉的快速一些,至少迴憶點什麽,至少記起點可以讓我能夠解釋眼前這一切的什麽也好。


    我緊緊的抱住自己的雙臂,左手緊緊的握住右手腕上的銀鐲。祈求它能給我些力量。觸手間的灼熱,讓我腦海一頓清醒,眼前閃過路崇光那張嚴肅不可褻瀆的臉,他曾說過他是北宋年間的人……


    ‘莫非這身衣服,這一係列的景象都是路崇光在作祟?他第一次與我碰麵的時候也不過是交代我處理鬼界假‘幣一事,到底沒有害我,或許這裏的一切都不敢奈我何……?’


    思索著,似乎覺得心裏的話有些道理。


    我大膽的拎起裙擺打起轎簾走出轎子。還沒等我直身抬頭仰望頭頂上的匾額,門檻內的陰沉木大門便吱啦一聲露出一個縫來,嫋嫋的煙霧帶著濃厚的檀香與丁香混合的氣息,冷冷的吹過我的發間,腳下不由再一次微微的一顫。


    真的好詭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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