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身上龍袍的前擺,坐到水寒才坐的太師椅上,手指便按上了琴弦,悠揚的琴聲響起,垂了視線,雪無痕的眼眸再度黯了一黯: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同樣是《鳳求凰》,與瑤琴所彈時那華麗紛繁的指法不同,端坐古琴之後的雪無痕指尖隨意撥弄著麵前案上的琴弦,看似閑庭信步一般悠然自得卻將驚喜、愛慕、思戀等等一切陷入熱戀男子的情感表現的淋漓盡致,熱烈奔放卻又深摯纏綿旖旎綿邈。 一曲終了,最後一個低沉沙啞的音節縈繞在淩霄殿的大殿內,久久不曾散去。 “小寒,這曲子朕為你而彈,你可喜歡?”許久,低垂了眼眸的雪無痕忽然轉過頭望向一側不知何時迴到自己座位上,托了下頜聽琴的少年,眼底的陰寒一掃而空,目光竟是說不出的癡戀纏綿。 這分明是在向這少年示愛嘛! 這曲子本身就容易引人遐想,再加上盡人皆知的雪帝與這曲子的淵源,雪無痕此話一出,殿內所有都齊刷刷的打了個冷戰,看向高台上雪無痕和距他不遠的那白衣少年。 雪無痕!這人分明是在向自己心愛之人示愛,鳳目眯在一處,軒轅亦伸手將長案上白玉的酒杯拿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後合了手掌,握成了拳頭,掌心內幾聲幾不可聞的細響過後,手掌再度張開,那白玉的酒杯便成了一小堆細細的白色粉末。 雖然對雪無痕與這曲子的淵源一無所知,可這《鳳求凰》曲中的深意,還有雪無痕的所吟出來的那些話中的含義,還有曲終之後雪無痕的那句話,各種意思水寒卻也明了。 飛快的瞟了眼高台上寒著一張俊臉的軒轅亦,水寒冷冷一笑道,“哪個男子被人比作女子都不會喜歡吧!” “比作女子?”未曾想水寒會這般迴答,愣了一愣,雪無痕才明白水寒說的什麽,便抿了雙唇,有些好笑地說道,“小寒若是因此不予,那無痕便自認為凰如何?” 這……這分明就是……這分明就是說肯為這少年雌伏嘛!此言一出,淩霄殿內便傳來了嘶嘶的抽氣之聲。 “不必了,有句話說鳳棲梧桐,雪陛下是人中龍鳳,水寒年少無知,不懂風月更不是那株引來鳳凰的梧桐樹。喜子,把琴收了送迴去。” 少年無知,不懂風月……寒兒,你這謊話說得還真順溜!本有些提心吊膽地看著雪無痕和水寒兩人的軒轅靜,將不知何時滑落到胸口處的折扇重新舉起,掩住半邊俏臉後向著高台上的軒轅亦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既然水寒讓他收琴,喜子便上前一步。 “啪——”一手按在古琴琴尾,雪無痕的眼眸閃了閃,“小寒,這琴送與無痕如何?” “這琴是師父臨別時留給水寒做紀念的,雪陛下您要不太合適吧!”沉著一張白淨的小臉,水寒不由提高了聲音,“喜子。” “是。”低低的應了一聲,喜子伸手便從雪無痕的手掌下抽了琴出來,抱在懷內轉身離去。 “師父,不知小寒的師父又是哪位?”並未因水寒的衝撞生氣,坐在太師椅上的雪無痕笑道。 “師父說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琴師,所以名字不提也罷!”說完,水寒忽然站起身來轉向高台,“父皇,寒兒有些悶了,出去透透氣。” “丁寧,你跟了寒親王去。”轉頭命令身側的丁寧,軒轅亦道,“好生伺候了,免得什麽蜂啊,蝶啊的往他身邊湊。” 這分明是說給我聽的。聽軒轅亦竟然將自己比作浪蜂遊蝶,雪無痕的臉上竟現了抹苦笑。 “是。”應了一聲,丁寧從那高台上走下來,弓著身子來到水寒麵前,“王爺。” “咱們走吧!”看也不看坐在太師椅上的雪無痕,身上披風劃出了一道輕盈的弧線,水寒沿著台階走下高台,踩著紅毯穿過整個大殿,出了淩霄殿。 殿內,給雪無痕和水寒的一番對話聽的心驚膽寒的眾人,在目送了水寒離去後都齊刷刷的鬆了口氣,不少人都抬了袍袖,悄悄的擦去額頭上的冷汗。 “奏樂吧!”待雪無痕離了那太師椅,重新迴到高台上,同樣有些心驚膽戰的藍翌水才命令道,一時間鍾鼓之聲齊鳴,殿內的氣氛也有些恢複。 《鳳求凰》!他從未想過此生能再聽那人彈那曲《鳳求凰》。淩霄殿內靠坐在畫舫欄杆上的男子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淚流滿麵。再聽到這曲《鳳求凰》是不是說他也終於到了該離開的那一天了? 可是,這天地雖大,離了他自己又能去哪裏呢?許是跟了他時間太久,忽然想到要離開,男子忽然有些張惶無措。 一旦離開,此生此世自己就再也看不見他了吧!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恐懼忽然從心底升起,很快淹沒了才浮現出來的張惶之感。 “先生。”一聲低喚從那畫舫的門口傳來,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影緩步走進了畫舫,一直走到了斜靠在畫舫欄杆上,神情有些恍惚的男子麵前,“剛才那曲《鳳求凰》,先生可曾聽到?”定天下 第十三章 癡心帝王 “先生。”隨著一聲低喚,一個人緩步走進畫舫,一直走到畫舫內神情有些恍惚的男子麵前。 “太子殿下。”待雪輕然走過來,柳憐楓已經收了有些恍惚的心神,站起身來,躬了身子。 “先生不必多禮,不是說過了嘛,輕然雖是皇太子,卻也是先生的學生。”見柳憐楓起身向自己行禮,雪輕然忙伸手扶了他的手臂,止住了柳憐楓的動作。 “君臣為先,太子雖是憐楓的學生,卻也是瑩碧的儲君。”手臂被扶住,柳憐楓隻得順勢向雪輕然抱了抱拳。 “先生就不能像兒時一般,喚輕然一聲然兒麽?”見麵前男子恭恭敬敬的低著頭,視線垂在地麵上,半晌,雪輕然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兒現在還記得當年跟隨先生學琴的場景,那時,先生隻喚輕然然兒的。” “都已經是甚久以前的事情了,太子又何必再提?又何況那時太子還是一個孩子,現在……” “現在又怎樣?”打斷了柳憐楓的話,雪輕然追問。 “君臣有別。” “君臣有別?”驟然拔高的聲音忽然響起,讓柳憐楓的身子情不自禁的顫了一顫,“也是啊,多少年,除了在父皇麵前,先生從來都未曾逾越過先生的本分。” 言罷,見柳憐楓依舊不聲不響的垂著頭,雪輕然便將雙手負到背後,從畫舫的格子窗望出去,遠處一片燦爛的燈火該是熱熱鬧鬧的淩霄殿吧!片刻的沉默後,雪輕然再度開口問道,“先生可曾聽見父皇演奏的那一曲《鳳求凰》?” “聽到了。”淩霄殿內,細細的絲竹之聲透過夜晚的黑暗傳來,柳憐楓抬頭望向那片燦爛的燈火道。 “先生有何感覺?” “陛下的琴藝已是出神入化了。” “出神入化?”似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雪輕然輕聲笑道,“隻有出神入化麽?先生難道沒有聽出來,父皇他又尋到了心儀之人?”眼波流轉,雪輕然的視線轉迴,落在身側青年的身上。 “若是這樣的話,憐楓恭喜陛下。”明知道身旁之人正專注地看著自己,柳憐楓臉上依舊未有任何表情,視線也未從那片絢爛的燈火上移開。 “可是啊……”抱長了聲音,雪輕然接著說道,“在尋到心儀之人的同時,他竟然還讓那個琴師今夜侍寢,嵐帝說的一點也不錯,他不過是個浪蜂遊蝶,也不過……” “太子。”一聲斷喝打斷了雪輕然的話,原本望向畫舫外麵的柳憐楓猛的迴過頭來冷冷的道,“背後議論他人本就不是君子所為,又何況是議論自己的父親?憐楓還請太子慎言。” 慎言?是你不願意聽了吧?不過,你既不願意聽,我便不說了,誰讓是你不願呢!神情一黯,雪輕然負在伸手的雙手便死死的扣在了一處。 “先生,然兒一直都在想,父皇的琴藝到底如何,竟能將你留在身邊。今日聽完這曲《鳳求凰》,然兒才明白,父皇的琴藝,然兒難忘其項背。”說完雪輕然便有些不甘的低了頭。 “太子很有天賦……” “隻是我卻放棄了。”有些自嘲的低笑了一下,雪輕然接了柳憐楓的話,“先生可知道然兒為何不再學了?”停了一停,聽身旁並未傳來問話聲,雪輕然便自問自答道,“因為,然兒知道了,若是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就必須如父皇一般,成為瑩碧之主,成為這天下之主。” “……天色已晚,憐楓有些困頓,太子恕憐楓先行一步。”說完,柳憐楓便轉向雪輕然,躬了身子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然後撩了身上長袍前擺向畫舫外走去。 “先生就不想知道然兒想要的是什麽嗎?”忽然揚了聲音,雪輕然轉過頭看向那已經背對了自己的背影道。 邁出去的腳步幾不可查的頓了一頓,隨後便仿若未聽見,追著自己的聲音一般落在地上。輕盈且極富韻律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一片迷惘的夜色中。 先生,你是聰明人,也該知道然兒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一個人而己……目送著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雪輕然忽然垂了頭。 水寒帶了丁寧出了淩霄殿,繞過整座大殿,來至大殿後院,立在後院蜿蜒曲折溪流邊上假山上的亭子內。冬夜的冷風吹在白淨的臉上,那股眾目睽睽,為無數視線注視所產生的焦躁感,頓時消散於無形,望著麵前蒼茫的夜色,水寒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丁寧,你迴去侍奉父皇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可是王爺,皇上說讓奴才寸步不離的跟著您。”水寒忽然讓他離去,丁寧有些為難的道。 “無妨,不是還有影衛跟著呢麽?”見丁寧一臉為難,猶猶豫豫地看著自己水寒笑道,“父皇的喜好什麽的隻有你了解,你不在他身邊,我怕那些太監宮女照顧不周。” “既是這樣,那奴才便去了。”水寒這般說,丁寧便弓了身子應道。應完了,重新直了身子,猶豫了片刻忽然揚了聲音,“跟著寒親王的影衛們你們聽著,身在外邦比不得平日,你們切小心伺候迴護了,如若不然……”本想說一句我便不客氣了,可是一想,這些暗衛影衛什麽的不歸自己管,就頓了一頓,接著喊道,“如若王爺出了一點差錯,我便讓紅總管剝了你們的皮。” “嗬嗬……”難得見一向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丁寧說話這般的威風凜凜,底氣十足,水寒心情立刻大好,嘴角揚起的同時,心中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空。 您老人家管不了我們就拿總管大人來壓我們啊!相對於水寒的忍俊不止,暗處的數名影衛眼角同時一抽。不過這老人家最可氣的倒不是拿自己的上司來壓他們,而是…… 喊完了,丁寧便頗有威嚴的抬起頭來,環顧了四周之後,盯牢了一處接著說道,“你等可聽清我的話了。” 一滴冷汗順著隱身在暗處,給丁寧盯住的那人額角滑落。 不過他流汗的原因不是因為丁寧用紅葉壓他,更不是因為這個看起來一點功夫都沒有的太監竟然盯著自己不放,而是因為他跟本就不是水寒的影衛,而是負責淩霄殿安全的蒼霄禦林軍暗哨。 丟人,太丟人了……您老不知道我們藏在哪裏不會不盯啊,現在倒好,盯錯了人還渾然不覺,趾高氣揚……有些同情地看了隱身在屋脊的陰影裏,身子僵直的那蒼霄暗哨,跟著水寒的這幾個影衛全都別過視線,看向他處。 “嗬嗬……”把暗中影衛和那蒼霄暗哨的反應看的一清二楚,立在亭子裏的水寒眉眼笑的彎彎的,“你快去吧,他們不會讓我出什麽事的。” “是。”威嚴之感頓逝,丁寧忙點頭哈腰的衝著水寒躬了躬身子後,顛著小碎步,出了這亭子,沿著往假山上來的羊腸小路下山去了。 送走了丁寧,把兜帽罩在了頭上,扯了扯身上純白錦緞的披風,將自己的身子裹的嚴嚴實實,水寒便撿了這小亭刷了紅油漆的攔杆坐了,將雙腿垂在亭外。 雖是寒冬,那裹在身上的冰火蠶絲的披風卻如一個小火爐一般,將水寒渾身上下都烘烤的暖洋洋的。 這般陰冷的天氣裏,自己卻能坐在這高處看著滿園的月色,也全仗了自家師父送來的披風。 原以為一到淩霄城便能見到他,可自己到淩霄城已經兩日了,兩日卻都未見自家師父現身,今日晚宴又未看見他,雖然知道雲錦天身手了得,身邊又有慕容非不離左右,水寒也還是有些掛念他。 還有那個雪無痕,也不知道他吃錯藥了,還是自己哪裏得罪他了,兩次見麵兩次就都纏住自己不放。上次是調戲,這一次竟然當著數國的君主臣子示好。……他幾乎可以肯定,到不了明日天明,這關於自己和雪無痕的謠言便會滿天飛了。 兩世,隨都已經習慣了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可是一想到將自己與那個風流成性,拈花惹草的登徒子聯係在一起,水寒還是十分的不舒服。 皺了秀氣的眉毛,垂了眼眸,水寒正一邊想著事情,一邊若有所思擺弄著係住披風絲帶上穿著的兩顆水滴形的白玉珠子,一聲低笑便傳進了耳朵,“寒兒倒是很喜歡師父送的這件披風啊!” “師父……”人還未轉身,一張有些鬱悶的小臉上不愉之情頓去,嘴角揚起的同時,水寒的臉上立時便現了驚喜之色。 翻身越過坐著的紅漆欄杆,水寒看向並肩立在亭中的兩人,“師父,慕容城主。” “數月未見寒兒,咱家寒兒倒是越長越俊俏了。”臉上表情一柔,雲錦天伸手牽了水寒雙手笑道。 “師父過獎了,倒是師父您和慕容城主越來越年輕了。” “數月不見,寒兒不光是越長越俊了,連嘴也越來越甜了。”愣了一愣,雲錦天與身旁含笑而立的慕容非對視了一眼之後調侃道。 呃……見不光是自己師父,就連立在雲錦天身邊的慕容非也麵帶戲謔,水寒臉上情不自禁的紅了一紅,“寒兒不過實話實說而已。對了,師父,慕容城主,今天晚宴怎麽沒看見你們兩個?” “師父倒是想去的,不過他怕我無端受辱,我們便未進淩霄殿。”說著一雙桃花眼便笑意盈盈的瞟了眼身側之人。 水寒先是一愣,待想到殿內那等級分明的座次和那一雙雙隻看到比自己身份高之人的眼睛便一陣默然。 “師父雖未進殿,這該看的熱鬧卻一場都未少看。”見水寒垂了頭,雲錦天一笑,“倒是寒兒你,今夜可是大出風頭啊。一隻曲子將個琴仙比的一無是處不算,竟還將大名鼎鼎的琴帝迷的神魂顛倒,這一曲《鳳求凰》可是頗具深意啊。” “師父不要說了……”果然,還未到天明就有人來說了,本是笑盈盈的一張小臉霎時便皺在了一處,水寒有些頭疼的抱住了腦袋,“他一定是要報複我前夜扇了他一個耳光故意讓寒兒成為別人議論的對象的。” “寒兒說什麽?你扇了雪帝一個耳光?”難以置信的跟慕容非再度對視了一眼,雲錦天追問道。 “我又不知道他是雪帝……”又何況,他的所作所為怎麽都不像是個一國之君能做出來的嘛!想起那夜的事情,水寒臉上的鬱悶之情更甚。 “到底是怎麽迴事,寒兒跟師傅說說可好?”說著雲錦天便拉著水寒的手,和他一道坐在亭子邊上那紅油漆的欄杆上。 既是雲錦天問,水寒也不隱瞞,又將那夜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的給雲錦天學說了一遍。 “嗬嗬,”聽完水寒的講述,雲錦天忍俊不住,“雖說不知者不怪,可是普天之下怕也就隻有寒兒能扇這雪帝一個耳光吧。不過寒兒真的以為雪帝今日所做僅僅是為了報複你的那個耳光麽?” 呃……給自家師父滿臉的戲謔和桃花眼中意味深長的眼神所擾,本是篤定的事情給雲錦天一問,水寒反倒有些不確定了,猶豫了一下他說道,“師父該不會是說……”雪無痕他真的看上我了吧! 話未說完,一滴冷汗便順著額角滑落。 “寒兒莫非不知道雪帝與那曲《鳳求凰》的淵源?”與雲錦天對視了一眼,見他臉上也同時現了抹疑問,慕容非問道。 “什麽淵源?”說起來當時瑤琴彈《鳳求凰》就曾被人調侃……難道這曲子真跟雪無痕有什麽莫大的關係? “寒兒果真不知道?那雪帝的這番深情豈不真的枉托他人了?”嘴角輕揚,雲錦天笑道,“寒兒有所不知,雪帝的後宮除了賢良淑德惠五位貴妃外還有一位音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