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推開自己麵前的一扇門,南弦歌幽暗深邃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情緒,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般,不,或許並不像機器,因為機器尚且有著冰冷和各種亂碼程序,她卻什麽都沒有,那雙眼裏,從始至終,什麽都放不下,什麽都沒有放下過。


    活著,其實挺難的,對於一個並不想活著的人來說。


    直到在溫暖的床上閉眼熟睡過去,她那雙眼裏才再也見不到半分漠然,閉著眼的精致小臉兒乖巧漂亮,看著便讓人心尖柔軟。


    安徹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風輕墨,眸光陰霾,眼中的殺意幾乎要凝為實質,不過不是對風輕墨,而是車廂裏這些將他們兩人綁得嚴嚴實實連唿吸都有些困難的人。


    他前幾日剛和風輕墨幾人一起,漂亮順利地完成了一件任務,將人頭和收繳的證據上交給了那位,結果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他就被自己身後那位推了出去,做了擋箭牌,被直接放棄,成為一個棄子,甚至連解釋都得不到一個。


    從左膀右臂到棄子,竟然隻需要短短兩天時間,快得讓他們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更讓他們絕望的,是要直接麵對和承受來自藍家的質問和怒火。


    五個人裏麵,家世最好的,就是安徹,可諾大一個安家,真要是對上了藍家,結果也無異於是以卵擊石,藍家,安家,從來不是同一條水平線上的實力和勢力。


    至於風輕墨……他的家族在十幾年前,尚且同藍家交好,且都是立在華夏國最頂尖的家族,可是隨著上一任家主風輕墨也就是風輕夏的死亡,或者說失蹤更好,風家也開始快速地沒落,短短十幾年時間,就從頂尖世家變成了如今這樣的和安家相比都弱上一分的一流世家。


    其間原因,安徹心知肚明,風輕墨也有著自知之明。


    相較安徹緊抿著唇強自壓抑憤怒殺意的模樣,風輕墨則顯得有幾分無謂的隨意,臉上表情雖然凝重,卻還是帶著些許灑脫不羈,像一個深陷困境卻仍然不改本性的公子哥兒。


    一路無話,兩人也沒有多此一舉的質問這些人是誰,要帶他們去哪裏。


    根本不能夠透過車窗看到半點外麵的景色,風輕墨也就幹脆就著被捆的姿勢,再找了個相對舒服的位置,懶散地仰頭看著車頂發呆。


    至於這些人是屬於什麽勢力,他們接下來會被帶到什麽地方去,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這些,考慮了也沒用,他們兩個現在就等於是砧板上的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到了就知道了。


    風輕墨這樣想著,麵上也是漫不經心,幾乎看不出半點生死被人攥在手心裏的緊張恐懼,可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大抵隻有他自己明了了。


    並沒有多久時間,車子緩緩地停下,在他們身後的兩個男人快速地將黑色的眼罩套在兩人頭上,然後才打開車門押著他們走。


    安徹的臉徹底黑了,他安大少走到哪兒見了誰,莫不都是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就算是他背後的人,也會因為他的家世和他自身的手腕能力,對他禮讓三分,他何時被人這般屈-辱的對待過!


    像是對待一個潛逃的囚犯!


    可是他也隻有生氣了,除此之外,無可奈何。


    一路上他想過無數種脫逃方法,最後都一一親手掐死在萌芽之初,因為根本不可行,那些脫身的辦法,在現在,根本一條都沒有可行性,他們防範的太嚴,他被捆綁的更嚴。


    “老大,人帶來了,現在就見嗎?”南弦歌剛醒不久,就聽到彧這般詢問。


    手指在光潔冰冷的桌麵上無節奏的輕聲敲擊著,隨著指尖的動作,她那雙澄澈的眸子也愈發的暗沉了。


    “把風輕墨帶過來,至於安徹......將最近發生的事掰開些同他講講,然後把選項擺在他麵前,怎麽做這道選擇題,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南弦歌思索著,然後改變了一開始自己的決定,她忽然覺得,將一個人看清真相的雙眼蒙住,然後讓其做選擇這種事,比跟他攤開了講要有趣的多。


    “是。”彧頷首應下,隨即轉身離開。


    不過一兩分鍾的時間,她的門再次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彧,而是已經被鬆了束縛的風輕墨。


    他在進門的一瞬間,身體便下意識的僵直了一刹,俊美狹長的眸子裏也飛快的閃過警惕和防備,整個人在那短短的不足一秒的時間裏,完全是一種緊繃的防禦對敵的狀態。


    然而,這一切都在他看清那個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杯熱氣蒸騰的熱茶的少女時,變得好笑又多餘。


    “怎麽是你?”風輕墨終究還是沒有敵得過自己的震驚和好奇,看著本該在京大校園裏聽課或者如她請假的說辭那般因病住院的南弦歌,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風老師,坐。”升騰的蒙蒙霧氣後麵,少女往日裏乖巧的眉眼彎彎的笑容全然消失不見,眉目清冷的仿若結冰,即使溫熱的茶香霧氣都化其不開,她又開口道:“天氣這麽涼,喝杯茶暖暖身子,作為學生的我,可算得上尊師重道?”畢竟連安徹,現在都在冰冷的暗室裏,哪裏有他這般好的待遇呢!


    南弦歌淡然的坐在沙發上,動都不曾動一下,說出的話和她的行為一對比,頗有些不要臉的意味,可是她那般漠然清冷的神色,生生的就讓人憑空多了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仿佛真如她所說的已經算是尊師重道了。


    風輕墨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打著交流生名號的優秀學生的真實身份多半不簡單了,聽著她的話,揚了揚眉,壓下心裏的忐忑不安,嘴角輕勾出一抹肆意撩人的笑,磁性的聲音從唇瓣中緩緩溢出:“學生的茶,為師自然得喝,重沒重道我不清楚,不過尊師倒是有了。”


    眉眼微垂,手裏的茶杯尚有餘溫,捧著茶杯的指尖卻已然微涼,在風輕墨話落之後便不再開口,任由氣氛變得安靜凝固,沉默良久,南弦歌才微微抬頭,用清冷淡漠的視線看著喝著茶笑得散漫的男人“上次,我以為我說出那番話之後,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您都該會來尋我問個明白的,沒想到......您這麽個看起來肆意輕狂,漫不經心的人,竟然連那點麵對的膽量都不曾有,真是令人失望呐!而且風家......十八年前的家主風輕墨,不是您這位風輕墨吧?”


    少女微睜的眸子裏漆黑如墨,直直地看著風輕墨,似乎將他整個人看進了眼裏,又似乎從始至終都根本不曾有過他的影子。


    聞言,風輕墨的瞳孔在一瞬間緊縮,手裏尚且沒有放下的茶杯也被他用右手緊緊地攥住,骨節分明的手在此刻竟然暴著一條條青筋,可見他的情緒波動有多大。


    他張口,下意識的想要辯駁什麽,可是在南弦歌幾乎沒有半點情緒的眸子的注視下,竟然發不出半點聲音,喉嚨裏如同被生生的塞了一團稻草一般。


    又是長久的沉默不言,風輕墨想要移開和南弦歌相對視的目光,可是雙眼視線好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無論如何,他都移動不了半點。


    漸漸地,風輕墨開始頹然,而後放棄,隨即任由自己的情緒被眼前的少女無聲的引導著,陷入自己一直逃避不敢麵對的內心深處。


    “哥,你讓我失望了。”


    “堂堂風家的少主,大公子,竟然會對一個尚未躋身一流世家的安家繼承人俯首陳臣?”


    “我不在乎別人因此嘲笑我什麽,可我在乎你,以後若我不在了,繼承這個家,繼承風輕墨這個家主名字的,是你!”


    “我風輕夏的哥哥,竟然把別人稱大哥,那我呢?你覺得我該叫他什麽?老大?主子?”


    “我要走了,這個家原本就是你的,之後你要將它如何,我無力過問,反正......這輩子,大概也與我無關了。”


    “風輕墨,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叫你名字的嗎?從你叫安徹大哥的那天開始。”


    “風輕墨,安徹哪裏比你優秀?值得你伏低做小?用風家的資源去討好接濟他安家?”


    “哥,我走了,勿尋。”


    “......”


    記憶裏全是少女淺淺地皺著眉頭,絕美的小臉上盡是煩憂失望的模樣,那些偶爾出口的訓斥現在想來竟讓他心痛至極。


    妹妹從小懂事,安靜乖巧,笑起來也如一彎朦朧醉人的月光,清淺卻並不清冷,帶著柔光,讓人心暖微醺。


    兩兄妹一起長大,從未有過紅臉爭吵,偶爾使小性子的也是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年幼調皮,總是變著法兒的想要捉弄自己的妹妹,還會單方麵的同她進行爭搶。


    而她呢,總是對自己一讓再讓,總是將自己喜歡的都讓出來,總是幫自己背黑鍋處理各種惹上的麻煩。


    偏偏,小時候的自己還覺得是她搶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父母親人的關注,從而對於她的忍讓和寬容一直覺得是理所應當,甚至得寸進尺,欺負了她之後看著小小的人兒緊抿著唇的模樣洋洋得意,以為自己一直站於上風的優越感而沾沾自喜。


    可長大了,懂事之後,他便知曉自己有多混賬了,因此對於妹妹不僅有血脈親情,還有著一份愧疚和補償的心思,故而兄妹間的關係倒是愈發的好了。


    風輕墨這輩子最不敢麵對的,每每一想起來就下意識想要逃避的,一想起來就糾結搖擺不定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和安徹結拜,認同他的領袖地位,叫他大哥,聽他命令,後來更是為了幫安徹在安家徹底掌控局麵,在另外兩個兄弟間站穩繼承人地位,而不經過風輕夏的允許,私自挪用了一筆數額龐大的資金,投注給了安徹,且不說沒有任何利息,更是揚言不要他償還哪怕半點。


    他和妹妹解釋時,倔強而固執的衝她吼著:“那是我兄弟!”


    現在想想,憶起那時妹妹微怔後突然冰冷譏諷的眸光,風輕墨自嘲的苦笑著,恨不能狠狠地扇自己一個耳光。


    安徹是自己兄弟,那妹妹呢?她可是血親!是流著同樣血液的親人!


    可憐自己當時愚昧,猶如失心瘋了一般,半點看不到她在自己挪用了家族財產後頂著所有族人的責備指責的壓力,拚命補救虧損時的心力交瘁。


    後來,還是從未責打辱罵過自己的父親,給了自己數個讓臉皮都滲出血的耳光後,由母親嘶聲裂肺的哭著一一將那些年妹妹為自己做的事,受的委屈都說出來,自己才恍然驚覺。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那時候......夏夏已經沒了啊!那個更像是自己姐姐的妹妹,已經不在這個人世間了啊!


    就連那天悲憤的抽打責罵自己的父母,也在此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扔下了自己這個不孝子,雙雙的離開了,從此,這世間,便隻剩自己孤身一人,跟著結拜的四個兄弟姐妹,孑然獨活。


    他甚至不敢去死,因為他怕,怕見到妹妹,見到父母,然後看到他們眼裏對自己愈發濃重的失望,讓他認識到,他其實,從來都不夠資格,不夠資格做她的哥哥,做他們的兒子,做他們的家人血親。


    這般想著,風輕墨竟在那哀切悲傷的迴憶裏深陷,沒了半點要醒過來的意思。


    嘖!竟然真的隻是個不敢麵對現實的膽小鬼嗎?


    南弦歌看著微垂著頭,周身都彌漫著悔恨悲戚的負麵情緒的男人,純粹漆黑的眸子裏劃過一抹失望。


    她對這種其實連普通人都不如的怯弱者,真的沒有太多與其交談的心思。


    若說之前還對他抱著期望,以為他再怎樣,至少也有著些許麵對事實和過去的勇氣,那麽現在,看著風輕墨這般頹然深陷的鴕鳥模樣,真的再不報任何想法。


    果然,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就算他和風輕夏是血親,也終究不是風輕夏,甚至連半點屬於風輕夏的氣質風骨都沒有。


    深陷過去不能自拔又不敢麵對的,從來都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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