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也不在意,隨便應付著,“是挺慘的。”倒是把張曉華氣得不輕,衝著夏凡嚷嚷,“滾,這裏不歡迎你。”夏凡左右看看周邊豎起耳朵明目張膽聽牆角的鄰居們,故意裝作壓低聲音,實則大聲的說,“小夏姐的事兒,我好心來跟你說一聲,要不行,我就在這兒說?”張曉華沒料到居然扯上了安夏,可她瞧著夏凡心平氣和不似說謊的樣子,又怕夏凡真說出點有的沒的,隻好皺著眉頭走幾步一撩簾子,衝著夏凡道,“還不進來,等著進蚊子啊!”夏凡於是拉著貝誠進了屋,然後又親手將大門和窗戶都關了,平房裏本就悶熱,這麽一來,整個屋子卻是一點風都不透,跟個悶爐似得,幾個人立刻就出了一身汗,在屋子躺著的安強穿著拖鞋趿拉著過來,“還讓不讓人活了,怎麽這麽熱?”一瞧夏凡,他倒是直接,“你怎麽來了?”張曉華鼓鼓嘴道,“說是有安夏的事兒,進門就把門窗都關了,不知道搞什麽幺蛾子。”安強聽了也不免皺眉,“安夏早就上學去了,你能知道她什麽事兒,夏凡,你不當我是舅,我不當你是侄子,咱兩家早沒關係了,趕緊走。”這話夏凡前幾天剛跟張曉華和安夏說話,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不過他也不急,隻是盯著安強道,“大舅,我身上的事兒是你告訴夏景年的吧,他如今找上門來了,要把這事兒公布出來。”夏凡就這一句話,安強和張曉華臉色就變了,安強不敢置信地問,“夏景年知道了,這不可能?你開什麽玩笑?”貝誠將安強夫妻倆的表情盡收眼底,終於明白,這夫妻倆是知道夏凡的秘密的,怕是還是有意的隱瞞,否則兩家鬧成這樣,安強不會不說出來。他於是點頭道,“中午夏景年帶著他侄子來了一趟,夏凡喝醉了,沒談成,留下話來說明天見。”夏凡緊接著問了句,“是不是你說的?”安強立刻否認,“不是我,你當陰陽人是好事兒,又晦氣又丟人,全家都被當成怪物看,我躲著都來不及呢,能說這個?”他說著就看張曉華,“是不是你說的?”“我才沒說呢!”怕是在夏凡麵前表明心跡,張曉華連連解釋,“我和你大舅、大姨,當年都聽了你外公的話,在你媽墳前發過誓,怎麽會說出來?再說,我還有安夏呢,要是說了,別人怎麽看安夏?我沒說。”她說到這兒,就想起來夏凡進屋時的話,“夏景年要怎麽說?”夏凡想了想夏景年那性子,“他如今是大老板了,手段肯定也不一樣,八成會弄個新聞發布會那種的,讓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吧。”這就讓張曉華變了臉色,她別的倒是不怕,就怕三點,一是院子裏的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要背地裏笑話死他們家,二是炒股的人知道了,又會怎麽嘲笑她,最重要的是,萬一安夏學校裏的人知道了,安夏那丫頭那麽好麵子,怕是要氣瘋了。想到這兒,張曉華就有些口不擇言,“他都大老板了,幹嗎要跟你對著幹?你不是又將對付我們那套,對付人家了吧。怪不得人家都說陰陽人是天地晦氣、怨氣生的,在老家,你這樣的你出生就得弄死,也就是你媽舍不得,你外公疼你媽,才留下你。你說說,你先克死你媽你外公,我們也巴不得離你遠遠的,你親爹也跟你對著幹,你不晦氣誰晦氣?”在沒有比這個更惡毒的了,可這的確是事實,夏凡出生於1975年,那時候雖然早就破四舊了,可人們內心裏,對於一些不常見的東西,依舊是充滿了偏見,叫他們怪物,認為這些人充滿著不吉利,在一出生的時候就要弄死。如果這家人沒有弄死他們,就會被整個村子的人孤立。單位是工程處,雖然如今都是城市人了,可都是招工上來的,大多都在村子裏成年了才出來,對這個信得很。貝誠氣得上去就想打人,夏凡卻緊緊地拉著他不放,對於身體的異樣,他其實已經在那六年,聽到過顧禾太多的挖苦,這點又算什麽呢。他衝著張曉華道,“你也知道,在老家這是要被弄死的?一家人要被指指點點過一輩子的,安夏學的專業,畢業是要會咱單位的吧,若是人人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你以為她願意迴來嗎?明天夏景年約我在大門口的飯店裏201包間見麵,中午12點,他做生意賠了錢,想要找我要錢周轉,你想想辦法吧。”夏凡說完了,拉著貝誠往前走,想了想怕是不甘心,又迴頭道,“這世上知道我身體秘密的,也就是你們一家和大姨一家,大姨他們沒有接觸過夏景年,倒是安夏前兩天跟著夏堯坐車出去了,滿大院的人都看見了。夏景年來的別有用心,安夏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吧。”夏凡說完,就拉著貝誠開了門,平地裏不少納涼的人,都在盯著安強家,以為會打起來,想看看熱鬧,可瞧著兩人竟是安安靜靜的出來了,就覺得沒意思,跟別人聊其他的去了。而張曉華和安強坐在家裏,互相對視了許久,安強才暴怒的喊了聲,“這個兔崽子。”張曉華也知道,這是罵夏凡呢,他找的事兒,居然讓他們幫他善後,又不得不做,這誰也好受不了。可張曉華一想著人人都對自家人指指點點的日子,也就認了命,站起來道,“這事兒得管。”第二天一大早,夏堯就拿著熬了一夜寫的策劃案給夏景年看,他常年做這些,算是駕輕就熟,條條框框拿捏得十分到位,他直接用一則求醫廣告為切入點,噱頭就是尋找世界名醫醫治雙性私生子,既能夠讓人感覺到夏景年的無辜,又能將夏凡的情況透露出去,倒是讓夏景年看得連連點頭,表揚道,“你如今卻是能獨當一麵了。”夏堯聽了倒是頗為受用,“都是應該做的。”說完,夏景年就讓夏堯將東西收拾好,兩人一起到了家屬院前麵的那家國營飯店,進了定好的包間,此時不過11點半,離著約定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這裏是典型的國營飯店,幹淨倒是幹淨,但裝修的沒有半點品味,包間裏不過一張大圓桌,送上來的水也是幾塊錢一斤的茉莉花茶。若非旁邊真沒地方,他們是不會來這家的。夏堯嫌惡的用紙巾抹了抹茶碗,到了一杯放在夏景年麵前,“您湊活一下吧,這裏就這條件。”夏景年卻是把玩的拿著那個杯子,心情極好的給夏堯憶當年,“你別看你瞧不上這裏,當年我們發了工資,好幾個人湊了四個月,才能到這裏吃頓飯,那時候,滋味好極了。沒想到這麽多年,這裏居然還……”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麵一陣喧嘩聲,隱隱約約的聽著有人叫夏景年的名字。這讓夏景年不由皺了眉,衝著夏堯道,“去看看怎麽迴事?”說著,那聲音就已經近了,夏堯一打開門,就見唿唿的有東西飛過來,隻聽啪嘰一聲,他連躲都沒躲開,一個臭雞蛋就砸在了臉上,熏得他立刻後退幾步,把門讓了開。這下子卻是門戶大開,外麵的人立刻衝了進來,手中的臭雞蛋,西紅柿,爛西瓜,一切能砸出水的東西,跟不要命似得往夏景年和夏堯臉上身上砸。夏景年這麽多年,哪裏受到過這樣的罪,即便是連連躲避下,臉上身上也掛滿了髒東西,他用手擋著臉,跟夏堯一起,喊著,“是不是誤會了,你們幹什麽,我是來吃飯的,我不認識你們。”聽了這話,為首的一個中年婦女卻呸的一聲,邊砸邊喊道,“你不認識老娘,老娘卻認識你,夏景年,你抬頭看看,咱倆一個班的幹了三年活,你敢說你不認識我?”夏景年被他嚷的抬了點頭,果然從那張胖胖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覺,這不就是他那個二百五似得女同誌林秀秀嗎?他立刻求饒道,“是林姐啊,別砸了,你這是幹什麽?”林姐也不客氣,哼道,“砸的就是你。沒有良心的東西,當年就不老實,跟人家安茜談戀愛,非要說喜歡人家,說要結婚,哄著她隨了你,結果懷上了,你倒是自己跑了,怎麽,你丟下他們母子二十年不迴來,聽說做生意賠了,想起夏凡來了,呸,你那幹的是人幹的事兒嗎?畜生也幹不出來。砸,這種東西就不能讓他迴來。”後麵的十幾個老娘們也不客氣,一個個手中都提著籃子,將夏景年兩個堵在屋子裏,砸了個痛快,夏堯實在是受不了了,就瞧見了開著的窗戶,這裏是一樓,倒是方便,他一把將吃飯的圓桌扛了起來,揮舞了幾下,把這群女人逼退,一邊招唿著他大伯從窗口逃逸,夏景年如今被臭雞蛋和爛西瓜熏得隻差虛脫了,哪裏顧得上臉麵,當即也不客氣,踩著板凳就跳出了窗戶,慌張張地往車裏逃。恰好碰上了接警過來的警察們,還有他們身邊站著的一臉不忍的夏凡和貝誠,夏景年還想躲開,可夏凡眼睛卻尖的很,指著他道,“警察同誌,就是他,另一個應該在裏麵,被堵住了。”幾個警察一瞧,差點沒笑崩了,眼前這人一身白襯衫,如今已經紅的黃的看不出顏色,腦袋頂上還掛著兩個雞蛋黃,正往下流,瞧著要多惡心有多惡心。為首的隊長讓人將夏景年攔了下來,又帶著兩個人把屋子裏的大媽和夏堯弄了出來,誰也沒放跑,全都押到了派出所。用他們的話說,情節實在惡劣。而現實是,進了派出所後,屋子裏瞬間吵鬧起來,大媽們人多口雜,控訴的都是一件事,夏景年這個原先單位裏的人渣敗類,二十年不管妻子,如今孩子好容易混出個樣來,他卻跑過來要錢,她們看不過,這叫見義勇為。這麽見義勇為,所長可沒見過,可惜十幾個大媽戰鬥力忒強,他吵不過,隻能移步到了夏凡那兒,夏凡臉色不好看,“警察同誌,我外公和媽媽把我拉扯大,後來他們都去世了,我連學都上不起,外出打工的時候,他給他兒子買上百萬一匹的馬。如今他缺錢了,卻跑到我這裏,說要我給錢,不給就威脅我,往我頭上潑髒水,我沒見過這樣的父親,我也不認這樣的父親,大媽們做的是過分,可我感謝她們,罰款還是勞教,我替她們受著。”夏凡年紀小,如今才剛剛成年,長得又好,又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憐樣,怎能讓人不憐惜?他這話音一落,所長還沒說什麽,那邊就有人叫好,“說得好。”幾個人立刻迴頭看向他,所長問,“你是誰?”這人長得普普通通,手中拿了個錄音筆,不知道什麽時候混進來的,聽了笑了笑迴答道,“哦,我是省廣播《筱嫻時間》的記者,剛剛聽到這邊發生了點事兒,就過來看看。這位小同誌,我剛剛也聽過了您的遭遇,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接受我采訪?”他似是誘惑的說,“這也是澄清的好機會啊。”第86章夏凡為難的看了一眼記者,又低著頭,露著細細的脖子想了好半天,結果還是一副不想說的樣子,“抱歉,這是家事,實在不好外傳。”這樣記者有些鬱悶,他是省廣播駐小城的記者,名喚呂由,剛剛筱嫻打電話給他說,她的一個原先的采訪對象爆料說,一個當年拋妻棄子的港商迴家認兒子,似是跟單位的人發生衝突,警察已經趕過去了,讓他快去看看是否有新聞。小城實在不大,呂由打了個摩托車,直接就飯店門口,恰好瞧見了夏景年和夏堯最狼狽的樣子,那滿襯衫的紅紅黃黃,看著就讓人想吐,更何況那頂風臭三裏的味道。當時呂由的眼睛就亮了,這當年得做了多少虧心事,才能在二十年後被人扔成這樣啊。八卦的火焰在他靈魂裏燃燒,他一路就直接跟進了派出所。可如今,當事人居然不想說,呂由又試了試別的辦法,可夏凡的嘴卻是嚴得很,無奈之下,呂由就被夏凡請了出來。這讓呂由十分的沮喪,在走廊裏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再接觸夏凡,幸虧今天大媽們戰鬥力忒強,警力全放那兒了,沒人有時間管他,倒是沒把他趕出去。貝誠在屋子裏瞧著晾得他差不多了,這才開門出來,果不其然,呂由一瞧見貝誠,眼睛都冒了光,急匆匆衝過去,一把扯住貝誠的袖子,興奮道,“同誌,你跟夏凡是一起的吧,我是省廣播的記者,想采訪你一下,你看行嗎。”貝誠略推辭幾句,讓呂由抓著他的手越拽越緊,看著差不多了,這才點頭,“你想知道什麽?”“您談談今天的具體事情吧,當年拋妻棄子找迴家人的也不少,為何會觸怒如此多的大媽呢?”呂由直接問最感興趣的地方。這原本就是貝誠打電話跟筱嫻做出個套,隻是為了逼真,沒跟這位記者透露,架勢拿捏的差不多了,自然會老老實實說,“其實事情很簡單,當年夏景年拋棄懷孕的未婚妻安茜,自己一個人逃去了香港,留下安茜母子艱難度日,夏凡還算爭氣,掙了不少錢,不知怎的,卻讓夏景年知道了,他好像因為投機房地產,資金周轉不靈,所以想從夏凡這裏要錢。怕夏凡不答應,就用夏凡有病的事兒威脅他,大媽們聽說了,覺得生氣,這不就趕過來了。”“什麽病呢,是真的嗎?”貝誠無所謂的笑了笑,“他居然說夏凡有隱性病,你說安茜懷孕四個月他就離開了,連夏凡他大舅大姨都不知道的事兒,他怎麽知道的?不過是接著親爹的名頭威脅罷了。好了,我也就隻知道那麽多,你想要知道當年的實情,去采訪一下大媽們吧,她們知道的更多。”貝誠說完,就轉頭去接水,送迴了夏凡待著的那間屋子。呂由恐怕這麽多年,也沒見過這事兒,嘖嘖嘴,越發覺得有趣,就靠到大媽們待得那屋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