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三日後,白鹿門內。


    白鹿門的弟子紛紛對著正殿探頭探腦,“大師姐這是怎麽了?怎麽跟個木頭人似的?”


    樸道之嫌後麵這群不安分的猴崽子們吵得他腦門疼,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複而又看了一眼一臉木然的唐忱柔,撚了一把胡子道,“這……奇怪啊……”


    白鹿門有三聖,除了已經仙去的沈臨鶴,雲遊不知歸期的宋孤鴻,就剩下這個文不成武不就醫藥雜學還略微通些的樸道之。


    “沒有辦法嗎?師姐她……”謝瑉行忍不住問。


    樸道之歎了一口氣,白了謝瑉行一眼,道,“柔丫頭竟然!……哎……你們這群小崽子……真是一個比一個愛作死……”


    他們趕了三天的路,才到了白鹿門。


    可是在當天晚上,他們就已經覺察出唐忱柔不對勁。


    最先發覺他不對勁的是謝瑉行。


    因為唐忱柔太安靜了,而且愛犯瞌睡,起初他們以為唐忱柔是傷心了不想說話,可是她卻甚至在走路的時候,吃包子的時候,都能夠輕易的睡著。


    並且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最後終於又一次進入深度的睡眠當中。


    至今沒有醒來。


    於是他們隻好帶著沉睡著的唐忱柔,日夜兼程的趕迴白鹿門。


    樸道之用手指頂了頂唐忱柔的腦袋,可惜那個鬼靈精的丫頭現在不會反抗,他恨恨的搖頭,“竟然蠢到自己給自己下勾魂……我聰明絕頂的師兄怎麽會教出這樣的蠢徒弟,沒辦法沒辦法!”


    “樸師叔……”


    被謝瑉行一喊,樸道之更加暴躁了,指著謝瑉行就想開罵,“還有你……你……”


    他忽然注意到還有裴七公子這個外人,覺得教訓自家徒弟影響不好,轉頭又換了一副端莊宗師的模樣,裴子浚自然知道他這是要閉門送客的意思,便偷偷捏捏謝瑉行的手心,輕聲說,“謝兄,我在外麵等你,有事叫我。”


    殿裏終於隻剩下樸道之和謝瑉行兩個人了。


    樸道之醞釀了一腔山雨欲來的怒氣,卻因為謝瑉行的撲通一跪,一咕嚕被迫吞迴去了。


    “弟子有錯,有愧師父。”


    樸道之被謝瑉行的認錯態度堵死了,一口氣沒上來,“你們一個個,認錯都特別快……但是比不上你們一個個堅決不改的決心。”他簡直快要被氣死了,像一隻炸毛的斑鳩一樣在謝瑉行前麵轉悠,“說吧,你一身修為怎麽弄丟的?”


    “弟子……不知……”謝瑉行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嘴角苦澀,他為何會丟了一身內力,他怎麽說得出口?


    樸道之更生氣了,“難道你這身內力是長腿跑到別人身上去了嗎?”


    謝瑉行訥訥無言,半響才說,“倒是不曾長腿……”


    樸道之見謝瑉行悶葫蘆一般半天倒不出一個屁的樣子就來氣,但是他隻知道謝瑉行這個死孩子的脾氣,想著他師兄真命苦,好不容易養出這兩個能看的徒弟,結果一個傻了,一個廢了,真真是好命苦。


    他忽然又看了一眼謝瑉行,問,“你是不是練了……練了……算了……”


    謝瑉行不知道師叔要說什麽,又忽然不說了,“什麽?”


    “無事,這幾日,你好好的清修思過吧。”


    謝瑉行仍然跪著不走,“那我師姐……”


    “我去藏書樓找找有沒有破解之法,真是欠了你們師徒的!”


    謝瑉行這才慢慢的退出去正殿,這些日子,他是極疲憊的,師父故去,白鹿門遭逢巨變,群龍無首,師姐又變成這副模樣,而且他還懷……藏了東西。


    他被命運追趕著,隻好一直跑一直跑,他真的很想停下來,什麽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覺,這樣才有勇氣,和那些未知的命運對抗。


    一出門,就看見裴七公子和自己那幫小師弟聊得火熱,仿佛這個青年才是他們的大師兄。


    白鹿門到了他這一輩,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前些年師父仙去的時候,又放了各位師兄弟各自歸家,剩下的,不是新入門的,就是像他這樣無處可去的。


    他平日裏總板著臉,與師弟們也不十分親厚。


    可是裴子浚才來半天,就和這幫猴崽子們打得火熱,他心裏隱約有些暗暗嫉妒。


    他悄無聲息的走在他們的身後,默默聽了許久,直到身邊的猴崽子們因為大師兄在身後而忽然禁聲,青年才覺察出不對來,他因為興奮而飛揚的眉目忽然對上了站在身後的那人一本正經的臉。


    身邊的人都以為大師兄要發作了,懸著的一顆心就像一塊隨時會掉下砸傷自己腳的石頭。


    可是他們非常可怕的大師兄卻漸漸舒展了眉眼,衝著青年略微彎了一下嘴角。


    世間縱有萬般苦楚。


    原來千般明豔,已在那人眉目間。


    ——我又怎忍,瀟風斜雨相對。


    65


    “原來謝兄小時候這般可愛。”裴子浚一邊走,一邊道。


    “嗯?”謝瑉行不明所以……所以你到底和我的師弟們交流了什麽鬼東西?


    “就是可愛啊。”裴子浚又一次笑彎了眉眼,“可是我不告訴你。”


    “……”謝瑉行再也不想說什麽,他覺得對於他來說,“可愛”真的是相當奇怪的形容詞了,他師父把他帶迴白鹿門的時候,除了一直纏著他一直逗他的師姐,幾乎沒有別的師兄弟和他有過交流。


    說他孤僻,說他冷漠,說他涼薄,卻沒有人會說他是可愛的小孩。


    可是,裴子浚說出口,卻有讓他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他想起了那個剛從他師弟們口中得知的知寒客,怕黑怕蚊子怕和陌生師兄弟說話,曾經以為師父是人販子,白鹿門是買賣小孩的組織,怕師父突然把他丟出去……怕很多匪夷所思的東西。


    原來眼前的這個剛毅堅強的劍客,很多年前也隻是一個害怕孤獨的小孩兒。


    鐵骨赤心本無因,風雪催鑄。


    裴子浚抿著嘴,還在看著他。


    眼裏裝滿了他的星星。


    謝瑉行被那樣的眼神看著麵皮有些發燙,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別扭的別過臉去。


    白鹿門後山有座塔,卻被叫做藏書樓,是因為那裏藏著曆年曆代門派的宗譜,凡是白鹿門的弟子,都有一段被關在藏書樓裏默書的不堪迴首的經曆,年紀尚幼的他們一度懷疑,掌門和師父們不是要他們修煉武功的,而是要把他們一個又一個往金科狀元的方向培養。


    後來的幾日,為了找出勾魂的破解之道,他們整日都在藏書樓裏翻閱典籍。


    但是幾日下來,樸道之仍是束手無策,逢人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平時看柔丫頭聽機靈,沒想到是個憨丫頭,再也找不出這樣憨的!你讓我怎麽辦!她自己下的勾魂,我上哪裏再找一個柔丫頭給她自己解開桎梏!”


    與其說是她是被勾魂控製,不如說她是被自己魘住了。


    而她,能夠掙脫夢魘,強行突破一次,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師姐從來沒有告訴他們她失蹤的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又為何給自己下勾魂,姚千機已經身死。


    更是沒有人知道了。


    勾魂和引魄是來自西域的禁術,北邙山本來就是通往西域的必經之地,幾十年前,隻在關外之地少數人中傳播,到了如今,這種秘術已經不是秘密,隻是此道歹毒陰險,很少會有正派人士光明正大用他。


    可是,眼下,他們找遍了五層藏書樓,都沒有勾魂之術破解之道的記載。


    “不是還有頂層沒有找過嗎?”裴子浚覺得奇怪,為什麽他和樸道之對此隻字不提。


    “這裏是禁地,師父不讓我們進來。”謝瑉行道。


    “可是勾魂和引魄本身就是禁術,不是嗎?”裴子浚忽然補充道。


    “藏書樓是外人不得入內的吧,可是謝兄也已經讓我進來了嗎?”裴子浚笑眯眯的說,“謝兄小時候是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吧,你偷的進去,偷偷的出來,沒有人會發覺的…我替謝兄把風。”


    謝瑉行猶豫著,望著塔的頂層。


    那是掌門禁地,自從臨鶴老人故去,就再也沒有能進入那裏,那裏上了鎖,鎖住了白鹿門曆久經年的過去,還有秘不可宣暗無天日的秘密。


    依著謝瑉行的性子,他是決不會去開那一道鎖的。


    可是他太想太想救師姐了。


    他二十多年來循規蹈矩,自認涼薄,卻頭一次想要意氣用事,那黑暗的書樓頂層裏有什麽,隔著落滿灰塵的沉重鐵門,他沒有辦法看真切。


    他站在鐵門前麵迴頭,看裴子浚提著一盞燈籠在台階下麵等他。


    他似乎有話要叮囑他,想了想,又覺得多餘,隻淡淡說了一句,“謝兄,小心。”


    明明是平淡無奇的一句話,他卻忽然覺得帶著決絕告別的意味,他覺得自己多想了,卻又忍不住瞧了燈籠微光下的青年的臉。


    他們本是萍水相逢,他想他欠他一句,“謝謝你,陪我走到今日。”


    可是終究覺得這句話矯情又生分,隻是微紅著臉,朝著青年微微點點頭,示意他心裏有數。


    然後沒入那道門後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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