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但是,青年最後還是放開了謝瑉行的手。


    眼下唐忱柔那副樣子,謝兄又失了內力,他不能瘋。他從未如此痛恨理智和清醒,卻不得不清醒,他囑咐道,“謝兄,小心行事。”


    謝瑉行頷首,什麽也沒說,便一步一步朝著唐忱柔的方向走去。


    唐忱柔麵無表情,也向著自己走來。


    他和她打了個照麵。


    他和她隻有數步之遙。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唐忱柔忽然睜開了眼睛,可是這一次,她的眼睛,不再空洞無物了,她目光迥然,眼裏似有鐵馬冰河。


    亮得可怕。


    謝瑉行離唐忱柔最近,最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他忍不住想要發聲,唐忱柔卻橫了他一眼,似怒非嗔,是他熟悉的師姐。


    謝瑉行又看向唐忱柔時,她又恢複了目光無神的模樣,腳步越來越沉,竟然在謝瑉行前麵挺了下來。此時的謝瑉行,心中已經由最初的驚訝換成了篤定,他不知道他師姐要幹什麽?隻好沉默又驚訝的看著她。


    奇怪,她竟然自己停下來了?姚千機狐疑的看向對麵而立的兩人,不耐煩道,“怎麽還不走,快走!”


    難道她脫離勾魂的控製了?元卿頗為玩味的看了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麽。


    姚千機的整顆心卻已經被狐疑和不安塞滿了,她決定親自去查看。她站在唐忱柔麵前,像隻紅色的小蝴蝶一樣圍著唐忱柔轉來轉去,一邊轉,一邊試探性的伸出觸角,碰碰她的衣襟。


    可是唐忱柔忽的像入了定一般,也不聽她的話,也不動了。


    因為忌憚於唐忱柔會不會已經醒了,生性敏感又多疑的她自然不敢靠得太近,隻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忽的,她凝聚內力,一掌劈了過去。


    唐忱柔卻沒有躲,用血肉之軀生生的接下了這一掌,額頭沁出了鬥大的汗珠……這樣的疼痛,即使僅僅看到了,也會覺得胸口錐心刺骨的疼痛。


    可是唐忱柔卻麵無表情,眉頭也不曾動一下。


    可是遠沒有結束。


    接下來是第二掌,第三掌,第四掌……


    唐忱柔忍受著五髒俱裂的非人痛苦,像一隻目光無神,任打任挨的破布娃娃——這個人,還是人嗎?


    姚千機停下來,她開始思索自己的判斷是不是錯了,唐忱柔會不會根本沒有醒,是她多疑了,她反複揣度,提防著唐忱柔,卻沒有想過,除了唐忱柔,其實還有一個人也可以輕易的近她的身。


    她感覺到天靈蓋一陣痛徹心扉的疼痛,她驚訝的轉過頭去,看到了她一直忽略的人。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敗在一個手無寸鐵毫無內力的青年手裏。


    至少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把謝瑉行放在眼裏。


    她早就知道謝瑉行沒有內力了。


    第一次在破廟的時候,謝瑉行像個小女孩一樣抱著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了,知寒客沒有了內力,隻能算是個眉目俊朗的小相公。


    可以調戲,可以無視。


    況且,即使謝瑉行還有內力,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所以她費心的提防著很有可能已經醒來了的唐忱柔,而忽略了身後的盲點。


    謝瑉行喘著粗氣,跌坐在地上,剛才那一刺,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不過可喜的事,他成功了。


    剛才他和師姐擦肩而過的時候,唐忱柔在他的袖口處塞了一支銀簪,謝瑉行被這冰涼的硬物硌了一下,抬頭看向唐忱柔。


    她的嘴唇微張,無聲的吐出了幾個字。


    ——刺百會。


    姚千機所向披靡,萬物不可近身,卻也有死穴。


    百會穴就是她的死穴。


    64


    紅衣女童踉蹌了一下,嘴裏湧出大量的鮮血,噴濺在衣裙上,她的衣裙也是殷紅的,隻剩下一張小臉,白如薄紙。


    她的目光毒怨,盯著給她致命一擊的年輕劍客,輕輕嗬了一聲。


    “果然是沈臨鶴的徒弟,一個比一個能忍,一個比一個縮頭烏龜……”


    “前輩,背後偷襲是我做的,可是你卻不能說我的師父和師姐。”謝瑉行道。


    姚千機卻好似聽了一件最好笑的笑話,道,“沈臨鶴我怎麽說不得了,那個又蹩腳又愛裝又膽小的老東西……”


    “你!”


    紅衣女童咯咯笑得不停,指著唐忱柔道,“還有她……你們都以為是我給他下的勾魂麽?哈哈!其實,給她下勾魂的人,是她自己。”


    中勾魂之人不可能自己解開勾魂的,除非……除非……這勾魂之術是自己下的。


    可是誰會蠢到給自己下勾魂,畢竟中了勾魂的傀儡要自己擺脫勾魂的控製需要多大的毅力。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看向唐忱柔,此時的唐忱柔目光清明,元氣大傷,表情肅穆,沒有多餘的表情,可是隻要看一眼,就知道她在強忍著痛楚,翻江倒海的痛苦沒有打敗她,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不置可否。


    這個人,就是他師姐啊。


    謝瑉行想。


    心誌彌堅的唐忱柔對所有人都笑嘻嘻的,對許多人都寬厚,唯獨對自己狠毒。


    此時元卿也忍不住看了唐忱柔一眼,但是也沒有過多停留,隻對姚千機說話。


    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姚千機冷冷的看了一眼還在套她話的元卿,哼了一聲,“我小心翼翼的把你養大,就像豢養著一條毒蛇,我無時無刻都在想,什麽時候會被毒蛇咬死……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隻是元卿,人生是有缺憾,你什麽都想要,心太大了……”


    元卿看也套不出什麽話來,也不勉強,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保重。


    她慢慢伸出手,感覺到生命在一點一點在之間溜走,她想起自己來到塵世的那一日,北邙山飄了雪,她哭得快要斷了氣,還是她師兄哄了許久才哄好的。


    後來她犯了錯,走了歧道,她師兄卻再也不肯哄她。


    一眨眼,她就這樣糊裏糊塗的在塵世裏走了一遭。


    她害死過很多人,也有過最輝煌的時代,也有稍許遺憾,所有人都怕她,也沒有人愛過她。


    五十年一場大夢。


    最後,她轉向了身後的謝瑉行,奶聲奶氣道, “小相公,你長得好看,你最後親親我,好不好?”


    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聲音迴答她。


    她也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其實他是應該叫她一聲“師姑”的。


    65


    一代魔頭就這樣死在這個悄無聲息的夜裏。


    她蜷縮的身子小小的,好像一隻被隨意丟棄的小小寵物。


    “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埋了她吧。”謝瑉行到底還是不忍心,他沒有辦法忘記女童死時候的眼神。


    裴子浚讓他靠在他肩頭,道,“都聽謝兄的。”


    唐忱柔也沒有意見。


    可是他們都忘記了問另外一個人有沒有意見。


    元卿懶懶的靠在輪椅上,眯起眼睛思索著什麽,姚千機死了,唐忱柔醒了,今晚的形勢忽然這樣逆轉,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奈何不了他們三個。


    “阿柔,你跟不跟我走”元卿摸了摸嘴唇,忽然發問。


    唐忱柔此時才真正看了他一眼,用沒有什麽起伏的語氣道。


    “元教主,停在此處便好。”


    元卿也笑,到底是他想多了,她是唐三小姐啊,不是什麽困於情愛的小兒女。


    “那麽,唐三小姐,走好。”


    唐忱柔頷首,轉頭,快步的追上前麵兩個青年。


    破天荒的,她什麽也沒有想,思緒卻亂糟糟的,想起很多年前的舊事。


    那時的她,還不是唐三小姐,一無所有。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沒有尊嚴的事情。


    甚至為了一口餅,被騙賣給了一個豬一樣的男人。她一次又一次絕望的想,什麽時候能變強,什麽時候能逃出去,卻從來不敢奢望,會有一個人來救她和愛她。


    可是愛呢,是她的錦上花,做不了她的雪中碳。


    也救不了她的命。


    那時候,她每一日隻知道想要活下去,哪裏有心思想這些東西。後來,她有了一個家,雖然人心詭異,可是她也要想要它好起來……


    很多年就這樣過去了,就是這樣一個孤女,靠著自己,走到了現在一唿百應的地步。


    她兢兢業業,不知愛恨的活著。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未來有一日她會撞到一個穿著青衫的癆病鬼,他會長得十分好看。


    從此,金風玉露一相逢,教她知道了,世間的好,世間的苦。


    也沒有人告訴她,長得好看的癆病鬼,都會騙人。


    越好看,越會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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