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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阿旺兄弟告訴我這些……”他謝過阿旺。


    從阿旺的敘述中,這個叫做孟仕元的私塾先生似乎是一年前忽然來到洛京的,他在洛京城舉目無親,也沒有朋友,沒有人知道他是哪裏人士,以前做什麽。


    他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


    恰好的邂逅,恰好的身份,恰好的心動,隻為了完美鋪設一個故事。


    他披了一個孟仕元的皮,如今又披上唐忱柔的皮。


    皮下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心裏不是沒有猜測的,卻不是很肯定,他但是眼下十萬火急的事,這個人帶走謝瑉行,出於他暫時不能窺測的某種目的。


    唐三小姐遲遲沒有出現,很有可能,也已經落入了他的手裏。


    看來他不得不出趟關了,上北邙山了。


    “我們三小姐究竟……”阿旺忽然這樣問。


    他,還有阿輕,以及當年在石榴樹下的孩子們,幾乎都是唐忱柔一手帶大的,教授以武藝,灌之以精神,她對於他們來說,不僅是主人,是供以仰仗的神明,是精神脊梁。


    失去了依仗和神明的信徒,都不會活得太好。


    裴子浚想了想,鄭重其事作揖道,“阿旺,我馬上就要去追那賊寇,我雖然不能保證你家三小姐的安危,但我一定盡力而為。”


    阿旺得了承諾,心中總算心安了許多。


    他迴了醫館,卻看見自家的舅舅正怔怔的失神,便問他,“慕容狐呢?”


    “走了。”刑刃說,“走了也好。”


    “……”裴子浚瞠目結舌,很想問問一個官兵放走了一個賊有什麽好。


    刑刃卻是真心實意的覺得謝天謝地的好來,慕容狐是他最不敢抓的犯人,他似乎是一個燙手山芋,隻要抓手裏了,就有腐蝕掉他的一隻手,一顆心。


    現在燙手山芋自己跑了,可不是謝天謝地。


    裴子浚盯著自家舅舅看了許久,心中暗道一句監守自盜何苦來哉,可是又能如何,真的讓他親手把慕容狐逮捕歸案嗎?


    “走了好,走了正好。”裴子浚說道。


    他們結的是一飯之恩。


    很多年後,卻成了一飯之仇。


    他們彼此虧欠,似乎隻有這樣,才可以心安理得的糾纏下去。


    “我迴了唐家,孟仕元身份有異,所以是哪個人綁走謝兄無疑了。所以舅舅,你有沒有問出綁走謝兄的人線索?”


    見刑刃許久沒有答話,裴子浚就知道了沒有了,見了慕容狐,他舅舅哪裏還有魂?三魂去了七七巧半吧。


    他們簡單收拾了行李,便準備出城追那“唐三小姐”的馬車去了,誰知道到了城門口,停著一輛唐家一模一樣的馬車。


    從馬車裏鑽出來一個帶著鬥笠的少女,氣喘籲籲,眼神裏卻閃著喜悅的光,道,“裴大哥,阿旺哥說在這裏就能等到你們,果然如此。”


    裴子浚看著柳詩送這副打扮,自然明白她是要一起跟去的意思,不自覺皺了眉頭,卻聽少女又說,“阿旺哥準備盤纏和幹糧,說一定要讓我陪著你們去,也好照顧你們。”


    裴子浚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卻聽他舅舅說,“那麻煩姑娘了,我們阿浚不懂事。”


    那眼神和藹的,跟看自家兒媳婦似的。


    裴子浚一陣頭疼,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對他舅舅的同情煙消雲散了,根本不存在。


    45


    柳詩送是個安靜的姑娘,坐在馬車裏,即使趕路趕急了,顛簸了也不抱怨,隻安安靜靜的跑前跑後的。


    刑刃想,這倒是個好姑娘,他姐姐應該會喜歡。


    就在柳詩送出去買幹糧和酒的時候,他把心中所想告訴裴子浚。


    “是好姑娘,可真不是你想的那迴事。”


    裴子浚苦笑,他舅舅怎麽跟謝瑉行一個德行,喜歡亂點鴛鴦譜。


    “那是為什麽。”


    他心裏裝著那一樁事,卻不想和刑刃說,隻好說,“沒有找到謝兄,我沒有心情。”


    他不想告訴刑刃,倒不是怕他告訴他十分嚴厲的母親,而是他於心有愧。這種愧疚讓他難以啟齒。


    他有良好的身世和家教,從小被教導俠義無雙,本可以一生風光霽月,可是,他是個人,有私欲,有心魔。


    他能對謝瑉行坦然自己的苦惱和罪行,對別人卻萬萬說不出口。


    可是謝瑉行去哪裏了呢?


    他們已經追蹤了馬車有幾日了,可那人似乎故意留下了痕跡,讓他們有跡可循,可是每一次等他們就要找到他時,又憑空消失了,過了一段時間,又自己冒出來了。


    那馬車的主人,似乎知道他在跟在他們,存心跟他們玩捉迷藏,分明是耍著他們玩。


    就這樣追著馬車,就到了大晁邊陲,出了關,離北邙山也不遠了。


    又一日,他們在林間又一次把馬車給跟丟了。夜深林間瘴氣彌漫,已不適合上路,就在他們苦無落腳之地的時候,荒漠的盡頭出現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客棧。


    謝天謝地。


    已經接近玉門關了,邊陲之地的客棧,他們本來料想必定人煙稀少,沒想到推門進去以後,竟然有不少人。


    除了來往的商販,一些人長衣短打,三兩一桌,一看就是江湖人。


    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出關?


    這倒是奇了。


    仔細看來,那些人中有不僅有初出茅廬的野雞門派的弟子,更有像候潮劍派這樣的名門正派的嫡傳弟子,甚至有幾個人,他們在唐豐的喪堂上,也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莫非他們這樣急吼吼的出關,是為了魔教再犯中原的這件事?


    他們此次的目的是尋人,不宜聲張,他們對換了眼神,拉低了鬥笠,隻要了三間房,安頓好馬匹,便匆匆上樓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切都被二樓陰暗處的那個人看在眼裏。


    他們更不會想到,他們追著蹤影苦苦尋找的人也在這間客棧裏。


    那人看到裴子浚三人上了樓,便合上了自己的房門,對著躺在床上的謝瑉行說道,“甩不掉的尾巴又跟上來了。”


    謝瑉行吃了一驚,他當然知道他說的“尾巴”是指誰,他想,也到底隻有那個不會拐外的傻小子,會苦苦尋他。


    “該喝藥了。”那人說著,便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往他嘴裏灌。


    “嘔……”


    他還是沒有辦法忍受這股味道,更加苦不堪言的是,不提還好,一提起他就會想起他肚子的那個活蹦亂跳的小東西。


    已經這麽多天,他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這些日子裏,那個人把他關在木籠子,拉過許多地方,街上的人看著木籠子裏的他,都如同看一個異類,一個怪物。


    是七心蓮把他變成這副模樣的。


    慕容狐隻告訴他,雄蠱和雌蠱的宿主隻有交、合才能夠解蠱,卻沒有告訴他解蠱後會有副作用。


    他更沒有沒有想到,這個副作用是……他會有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成了雄蠱和雌蠱的新宿主。


    “謝少俠,你這樣可不行呀,你身體這麽弱,怎麽養大我的小寶貝?”那人笑道,他已經洗去了唐忱柔的容貌,露出本來的容貌來。


    那是一張卻俊秀卻過於陰鬱的臉。


    一張“孟仕元”的臉。


    可他不是孟仕元,是本來的他。


    過了一會兒,他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道,“難不成我們謝少俠是缺男人了,正好,這客棧裏有這麽多的男人,要不我帶你出去找找,有沒有你中意的?”


    “你敢!”謝瑉行全身乏力,青筋暴露。


    “還是說,隻有這個孩子的另外一個爹才可以。”那人又埋怨道,“可惜你又不告訴我。”


    這一路上,這個人總是不厭其煩的猜測的孩子的另外一個生父,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慰藉這一路的無聊。


    他死守的秘密,似乎在他看來,隻是一個消遣。


    謝瑉行麵色如紙,許久才道,“沒有那個人……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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