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白亦陵和謝璽反倒更加不好離開了。上迴他和陸嶼能兩個人硬闖大軍,是因為另有後招,也算好了前後都有接應,而且距離瓦格城的城門很近。但要是這個時候想走,萬一被識破身份,反倒麻煩。 兩人低語幾句,謝璽點了點頭,快步跑到人多的地方,借著人群的遮掩大喊:“這根本是在騙人!桑弘蕊心腸毒辣,肯定不是神女,讓她祭祀得罪了上天,要遭報應的!” 大家正慌著,聽謝璽這麽一喊頓時更加亂作一團,守將大怒,待要將罪魁禍首揪出來,卻也找不到人。混亂當中,誰也沒看見白亦陵裝作無意一般退到附近一棵大樹的後麵,放出了一枚煙花。 白色的煙花在半空當中炸開,被陽光一映,實在很難讓人提起注意。 而此時,桑弘蕊已經被桑弘均追的避無可避,涕淚交流,整個人害怕到了極點。目前唯一離她最近,且或許有能力救她的就是桑弘顯, 桑弘蕊實在沒有辦法,跑過去躲在了桑弘顯的身後,哀求道:“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女兒知道錯了,女兒早就已經不想害人了!” 再怎麽樣也畢竟是親生女兒,桑弘顯稍一遲疑,那一頭桑弘均卻已經衝到了他們的麵前。 他的身體已經消失,整個頭顱卻漲成了之前的兩個大,竟然連桑弘顯的不認了,張開大嘴就衝著兩人咬了下去。 那凸出的眼珠,森森的白牙,已經猙獰的麵目神情,足以成為每一個人的噩夢,桑弘顯下意識地一閃,將他身後的桑弘蕊也帶的摔倒在地,兩人暫時躲過一劫,桑弘顯將桑弘蕊一推,從地上跳了起來,眼光四下尋找兵器。 桑弘蕊的眼中全都是震驚恐懼,竟然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嘶聲大叫:“爹,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別這樣,你救救我啊爹……” 桑弘顯本來正在想辦法應對,結果桑弘蕊這樣一抱,卻徹底抱沒了他心中僅存的一絲溫情——這個行為簡直就等於,如果他不打算救桑弘蕊,桑弘蕊就要不管不顧地拖死他。 厭惡與失望陡然湧上心頭,桑弘顯一腳踢開了桑弘蕊的手,桑弘蕊在地上滾了幾圈,眼看惡鬼掉頭向自己衝過來,心裏又是驚慌害怕,又是絕望後悔,情急之下,就近拿起一束在祭台旁邊燃燒著的火把,用盡全力向著桑弘均的影像扔去:“你給我滾啊——” 遇到烈火,又恰好有風,桑弘均的影像一下子就消失了,那火卻點燃了祭台周圍那用宣紙抄寫的厚厚一摞經文,瞬間燃燒起來。 謝璽方才的話起到了極大地引導作用,大家一看著火了,更覺得是桑弘蕊的行為引來了天譴,又有的要救火有的要逃跑,外麵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聲喊道:“不好了!有敵軍攻打過來了!現在已經到了大營外麵,距此地不到五裏!” 此刻正是脫身的良機,白亦陵一轉身,卻差點沒找到謝璽,好不容易在一處山石後麵找到了他,連忙一把拽住:“幹什麽呢,還不快走!” 謝璽指著側麵,衝白亦陵道:“你看,是水閘的機銛!” 白亦陵一看之下,也頓住了腳步。 之前桑弘顯為了盡早攻下瓦格城,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一開始他先是挖山築堤,積水灌城,結果發現這種招式不起作用之後,又在一怒之下切斷了瓦格城的水源。 瓦格城中隻有一條河流經,偏生桑弘顯所在的山地正是河流源頭,他用水閘擋上水,導致河水枯竭,魚兒死去,莊稼也失去灌溉。 就算現在晉軍暫時取得了勝利,從鄰城運來一些食物清水,瓦格城中的生活依舊很是不便,久而久之,不知多少良田荒廢,百姓受難。 而讓謝璽沒有想到的是,他來到這裏,竟然意外見到了那道擋住河水的巨閘。瓦格城當傾注了謝璽無數的心血才保下,他見到這一幕立刻有些走不動路,想設法將巨閘扳起來。 白亦陵也上去幫忙,隻是旁邊抬起閘門的機關已經鏽住了,兩人壓了半天也沒起作用,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反倒是謝璽攔住白亦陵,說道:“不行算了,走吧。” 穀口狹窄,在場的人又多,此時還堵著不少的士兵們沒出去。隻見火助風勢,越燒越旺,到處濃煙滾滾,謝璽和白亦陵仗著身手還算靈活,捂住口鼻,一前一後地向外麵衝。 穿過人群,還沒等完全離開穀口,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木製的祭台竟然已經倒了半邊,正好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謝璽本來在前麵,這時下意識地腳步一頓,抬手攔了稍後的白亦陵一下,護著他後退幾步,說道:“這樣出不去。” 白亦陵毫不停頓,隻道:“越耽擱越不行,一咬牙就過去了。快走。” 謝璽不由苦笑,這話說的可真是……倒是一咬牙就過去了,就算是燒死,那不也是咬咬牙的事嗎? 不過白亦陵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兩個本來就不是桑弘顯營中的人,留在這裏就算不會被煙熏死、被火燒死,也要暴露身份被人打死,到時候麻煩更大。 謝璽看著麵前的大火,狠狠心,說道:“好!” 說完之後,他拔出腰間的長劍,咬了咬牙,搶在白亦陵前麵,向著外圍衝去。 長劍橫劈直砍,劍刃上激出的真力將火勢壓的一弱,謝璽奮力前衝,力爭闖出一條路來。 然而正在這時,他發現頭頂上方一處燃燒的木料正搖搖欲墜,緊接著就衝二人當頭砸了下來,前後的路都已經被雜物堵上,這個時候就算是要像方才那樣開路逃跑也來不及了。 謝璽當時想也沒想,一把抓住白亦陵的胳膊,將他扯過來抱住,跟著身體一轉,竟是要用自己的肩背生生將那落下的火柱扛下。 熱氣逼麵,濃煙滾滾,在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間,他卻覺得心裏有一種近乎於釋然的輕鬆。 好像一筆多年來欠下的債,在無數個日夜讓他輾轉反側,不得入眠,而今終於有能力償還一些了似的。 隻是心中終究有憾,這一生……這一生終究是…… 熱氣熏得胸口窒悶,整個人幾欲窒息,謝璽不願再想下去,正等待著頭頂上方燃燒那根燃燒的劈啪作響的大柱子落下來,腳下忽然一絆,白亦陵拽著他臥倒,反過來攬臂一把將謝璽拖入身下。 緊接著近在耳畔傳來一聲巨響,周圍煙塵飛揚,謝璽的眼睛猛地瞪大,脫口喊道:“大哥!” 眼中淚水奪眶而出。 “別喊,不怕灰嗆進嗓子裏嗎?”白亦陵毫無異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起來,走。” 謝璽:“……” 他可不知道白亦陵全程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係統給了抗高溫防護罩,整個人先是做好了舍身取義慷慨赴死的準備,結果一轉眼又以為自己被白亦陵給以命換命救了,嚇個夠嗆,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被完好無損的白亦陵從地上拎起,徑直衝出了山穀。 謝璽整個人完全處於半懵狀態,想說什麽,卻覺得背後傳來了什麽動靜,白亦陵似乎迴頭看了一眼,然後二話不說,拖著他就往旁邊的高地上麵跑。 謝璽身不由己,於是也跟著跑了起來。 上到一處山坡,白亦陵鬆手,將他的肩膀一推,迴身指著地勢低處的來路說道:“謝璽,你看!” 死裏逃生的感覺還沒過去,謝璽劇烈地喘息著,下意識地轉身看去,頓時瞠目結舌。 他望著清澈的河水順著穀底河道奔湧而下,滔天水聲震動,瞬間將地獄般的烈火澆息,尖叫、歡唿、馬嘶,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忽然讓人熱淚盈眶。 謝璽顫聲道:“是水!那閘門、那閘門升起來了,瓦格城有水了!” 他們剛才的努力和冒險終究還是起了作用,一定是機關被兩人弄得鬆動,再經水流衝刷,終究是打開了! 白亦陵說道:“感覺如何?還想死嗎,還覺得了無生趣,沒有希望嗎?你看看下麵的水,再想想瓦格城中的百姓,這些都是因為你而改變!你對這裏的地形民俗頗有研究,所推行的政策也有益於民。武將軍說了,他想讓你繼續留職,你卻堅辭不肯,難道心中不會覺得可惜?” 近處河水奔湧,更遠一點可以眺望到起伏的山脈,遼闊的疆土,謝璽的手在輕顫,白亦陵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你看清楚這片土地。如果你還記得你的抱負,還願意去完成,有朝一日,這裏的草原、林海、良田、峻嶺,都會重新在你的手下煥發光彩!” 謝璽的手用力握住。抱負?是的,他以前就曾經說過,身為男兒,他希望有生之前能夠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自從家中出事,他覺得自己簡直像隻過街的老鼠,已經很久沒敢說出這樣的話了。 然而此時此刻,似乎正有什麽東西在胸腔中燃燒!他已經做到了許多,為什麽不敢再繼續下去? 心情不可抑製的激蕩起來,白亦陵伸手遞給謝璽,謝璽猶豫著與他擊掌,進而緊緊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相戀之人彼此愛慕之情,固然刻骨銘心,纏綿悱惻,但是男子之間肝膽相照、誌同道合的知己情誼,卻是從鮮血與刀光之中磨礪出來的,同樣令人心懷激蕩。 謝璽道:“迴城之後,應該暢飲一場。”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以後大概再也不會喝醉了……大哥,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一下陰曆,突然發現今天花朝節都到了。春秋《陶朱公書》說“二月十二為百花生日,無雨,百花熟”,然後晉代《風土記》也提到“春序正中,百花競放,乃遊賞之時,花朝月夕,世所常言。”應該吃花糕,踏青吟詩什麽的,要按照宋朝的風俗,花朝節的時候男女還都要戴大花,很適合騷包小狐狸過。 不過我記得唐代好像又把花朝節改成二月十五了,具體文獻出處記不起來,總之應該是元月十五元宵節、八月十五中秋節再加上這個花朝節,統稱三個“月半節”,就這個印象深刻哈哈哈哈哈哈。 “但喜二分春色到,百花生日是今朝”,不知道有沒有今天出生的小仙女,好日子好心情鴨~第157章 輸贏 河水帶來了希望,卻也將山路阻斷。兩人另外尋了一條小路繞道走,謝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了白亦陵那個問題:“你就不恨我嗎?” 白亦陵道:“在我沒有親人的時候,是你真心實意地願意叫我大哥,這份情我記著。” 所以他現在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白亦陵就迴來給他當哥哥了。 謝璽鼻子一酸,赧然道:“這些日子,咱們之間關係疏離,我還以為以前的事你都不願意再想了……” 白亦陵笑著說:“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要怎麽尋死覓活,生無可戀,你倒也是讓我開眼。這世上再沒什麽東西比命更重要了,你挺豁達的啊?” 謝璽默然片刻,也跟著哈哈笑了一聲,自己搖了搖頭。白亦陵出身暗衛所,這個世上大概再也沒有人比他會拚命,但也再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生命的重要,這一點沒人有資格跟他比。 不是他心狠,而是大多數人經曆過的痛苦,白亦陵都已經經曆過了。 大概自己之前那副烏雲壓頂的怨婦狀看在白亦陵眼中,也真是有些可笑吧。 這樣想著,他忽然記起之前白亦陵對丘珍的承諾,便說道:“那丘珍怎麽辦?” 白亦陵道:“我答應帶她迴京都了,到時候交代一聲,就把她接出來吧。至於迴去之後如何處置如何折罪,不用咱們操心。” 他笑了笑:“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 “先等一下。”謝璽忽然拽住白亦陵,示意他向下麵看去。 白亦陵打住話頭向下一望,臉上的笑容斂起。 就在他們下方的山路上,隻見有一隊身穿黑衣的人馬,借著樹影的遮擋,正在無聲無息地迅速向前趕路。在這樣的大白天裏,馬蹄子上居然還都用布包裹著,踩在地麵上,也就不會發出“噠噠”的聲音。 謝璽悄聲道:“這些不是咱們軍中的人,你看他們的馬背側麵,還掛著不少麻袋,這是想幹什麽?” 白亦陵打量著這些人,從這個距離看不清楚他們的麵部表情,但是每個人都是直挺挺地坐在馬背上,動作整齊劃一,行動無聲無息,就好像一個個被某種神秘力量驅使的木偶,幾乎沒有自己的思想行動。 這些人顯然經過特殊訓練,是死士? 白亦陵和謝璽對視一眼,都感覺有些不對,立刻從山上繞了下去。 隻是雙方一個在山頂上,一個在半山腰,雖然看著好像不遠,要過去卻得繞路,等趕到了地方的時候,黑衣人的隊伍已經走遠了,他們行進過的地方,卻留下了點點滴滴的水漬。 白亦陵彎下腰,用手指沾了一點,臉色微變。 那不是水,而是油! 白亦陵眉頭緊皺:“係統,這些人帶著這麽多的油是要去哪裏?” 係統就算是平時傻乎乎的,這時候見宿主表情凝重,也有點著急了,努力搜索了一番,卻沒有收獲。 【很抱歉宿主,原著中並無此情節描述!再次搜索中,滴答滴答滴答——】 白亦陵道:“不用了,你再檢測一下……” 他的聲音緊繃:“檢測一下這個時候的通天嶺,有沒有危險品,快點。” 係統飛快地運轉起來:【正在檢測,檢測加速中!滴答滴……報告宿主,在通天嶺一帶發現大量易爆物品。您的狐狸已經進入危險範圍,請宿主提高警惕!】 白亦陵的手指猛地收緊。 係統的檢測結果非常準確,這個時候,陸嶼和陸啟都已經到達了通天嶺,不過目前雙方的隊伍並沒有碰麵。 陸啟還不知道桑弘顯那邊出了事,隻是一心算計著陸嶼的行動。目前瓦格城已失,另一處藏林城就成了雙方都想要爭搶的要地。 陸嶼一定打算在他之前趕過去,將這座城拿下,那麽他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去藏林城,必經通天嶺,陸啟沒有走大道,而是率兵埋伏在通天嶺的兩側,準備在陸嶼經過的時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通天嶺兩邊的山都是又高又陡,地勢險峻,本來根本無路可走,但越是這樣,陸嶼才越是不可能想到有人會在這裏埋伏。陸啟親自率領著自己手下的兵將,命令眾人砍樹上山。 他之前已經對這裏的地形進行了考察,總算從絕路中找到了可以上山的方法。將士們一開始還能騎馬前行,直到道路愈見崎嶇,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從馬背上下來,手裏拄著木棍,小心翼翼地前進。 狹窄的山路甚至隻能容得下兩騎並行,下麵的通天嶺卻因為高度的上升而被俯瞰的愈發清楚。 陸啟命人將巨石疊在路旁,這樣一來,一旦下麵有人經過,就可以先行將石塊推下去進行攻擊。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一切都正在按照計劃中的方案進行,他的心中卻隱隱感到某種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