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吃著,又聽見有人走過來,白亦陵還以為是過來收碗的,心裏疑惑怎麽來的這麽快,拿著飯碗走到柵欄口,正好趕上外麵把門打開了。 獄卒低聲道:“隻能給兩炷香的時間。” 白亦陵一怔,已經有個穿著獄卒衣服,戴著兜帽的人打頭進來,一把握住了他手腕,手指微微發顫:“你就吃這個?” 他將帽子掀了下來,白亦陵一看,驚訝道:“大哥?” 他再一抬頭,盛鐸身後跟著個同樣服飾的人,進門也摘下了帽子,衝他點了點頭,原來是盛季。 白亦陵低聲道:“你們怎麽來了?現在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多少人盯著,你們不該來!” 盛鐸道:“風口浪尖怎麽了,難道風口浪尖你就不是我弟弟?我來不來也摘不幹淨。快把你那破碗放下,氣死我了。三郎,時間不多,你看著點,我和小弟說幾句話。” 盛季先走到白亦陵麵前,將他扯過來抱了一抱,然後衝著盛鐸點了點頭,走到一邊去望風。盛鐸在另一邊快速地給白亦陵講了一下當前形勢。 皇上依舊昏迷不醒,臨漳王已經緊急迴到了京都,好幾名武將被召入宮中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白亦陵這邊的形勢也很不利——因為據說高歸烈在昏迷中惡狠狠地喊了他的名字。 盛鐸匆匆道:“家裏聽說你被押在了大理寺都急壞了,我也是剛剛從宮中脫身不久才得知的消息,二郎掩護我出來,自己還在宮中。現在還好說一點,大概關的時間越久,見你越難,所以我們便匆忙趕過來看看。” 白亦陵沉吟道:“我一被關進來,你就從宮中脫身了,這兩件事之間……?” 後麵的話他沒說完,兩人目光相碰,盛鐸緩緩點了點頭:“現在形勢不明,肯定有一個人在擘畫陰謀,但最棘手的也在於,咱們看不透那個人究竟是誰,有力氣也不知道哪裏用。” 白亦陵道:“大哥,你打算怎麽辦?” 盛鐸語出驚人:“我打算進來把你換出去。” 白亦陵驚道:“你說什麽?” 盛鐸沉著地說:“如果真的有人圖謀大事,那麽原本就是趁著父親和淮王不在京都的時候興風作浪,父親若是迴不來,他們一定會稱心如意,但一旦在外的大軍成功突圍,殺個迴馬槍,說不定就會使陰謀者功虧一簣。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敢殺盛家的任何一個人,卻絕對要把盛家控製起來。這估計也是你被關進來的原因。” 白亦陵明白盛鐸的意思,都知道盛冕疼他,淮王跟他親厚,所以他現在是最好的人質,現在也正好有抓他的借口。如果他越獄了,為了保持平衡,盛鐸身為長子,自己承認是幫助弟弟逃跑的幫兇而被關進來,這個局麵就不會打破。 他說道:“怎麽可能讓你替我頂罪……” 盛鐸道:“我已經把你嫂子、侄兒和姐姐都送到了嶽父家,現在心無掛礙。你出去之後,可以暗中查探殺害高歸烈的真正兇手,這點你也拿手。” 白亦陵苦笑道:“拿手又不是神仙。我要是真的出去就能查出來,就不用進來了……對了大哥,這樣。” 他靈機一動,迅速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塞到盛鐸的手裏:“要不然你們連夜出城吧,去接應爹娘和殿下他們,不然這種情況,我隻怕幽州王會拖延出兵。” 盛鐸低頭看了看白亦陵遞過來的東西,晶瑩的白玉在暗淡光線下反射出淡淡光澤,赫然竟是皇子玉牌,他驚道:“淮王居然把這個給你了?” 持此玉牌者,可以在京都戒嚴的時候開啟城門,並且能夠調動封地之處的軍隊,而陸嶼的封地,恰好正是淮水一帶,位於從赫赫返迴京都的必經之路。 牌子是陸嶼第一次以真麵目出現在白亦陵麵前,兩人在酒樓裏說話時他硬送的,當時他們談的是韓先生斷言陰煞鬼嬰一案,陸嶼還滿口胡謅說這東西街上五兩銀子兩個,可以辟邪。 後來白亦陵鑒寶時用了陰陽眼,才辨認出來這玩意竟然就是彩玉製成的皇子玉牌,也不知道皇上如果聽到他兒子胡說八道,心裏麵會有何感想。 想起當時陸嶼一本正經胡謅的樣子,白亦陵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隨即又肅容衝盛鐸道:“我在裏麵,說不定反倒能知道更多事情,對方也就不會太過關注咱們家裏別的人,大哥,不用擔心我,這種地方我非常熟悉,絕對不會吃虧。” 他壓低聲音:“時機稍縱即逝,你要快做決斷。” 盛鐸猶豫一瞬,因為目前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如同一片看不清前路的黑暗,他是長子,如今父母不在,一大家子的安危都沉甸甸扛在肩頭。 這種局勢之下私自動用親王令牌調兵,如果成功將淮王和父母接迴,又真的製止了叛亂,那麽就是大功,然而一旦判斷失誤,恐怕全家都要獲罪。 盛季走過來,將手按在盛鐸的肩頭,說道:“大哥,成則生,敗則死,遇事可進不可退!” 盛鐸被兩個弟弟勸說,心口陡然湧上一股熱血,點了點頭,又轉身正要衝著盛季說話,看見他臉卻是一頓,幹咳一聲推開他的腦袋道:“呃……你別咒我。” 盛季:“=_=。” 盛鐸和白亦陵都笑了,氣氛也輕鬆起來,事到如今他們的境況都不算好,但是生在勳貴之家,這也都是難免會遇上的,總不能這麽經不住事。 他隻是放心不下弟弟,看著白亦陵,總也不忍心這麽走了,把他丟在黑漆漆的大牢裏。 白亦陵又道:“我要是想越獄,開始要被押進來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機,但是我走了,你們其中總會有人進來,還是一樣的事。更何況被關起來,也代表著暫時隔絕了一切是非,反倒行事便利,大哥,你應該明白。” 時間也差不多了,盛鐸不能再耽擱,隻能狠狠心,匆匆叮囑白亦陵自己小心,隨機應變。他和盛季素來心疼這個弟弟,又緊著去幫他弄來了好幾床厚厚的被褥鋪在床板上,還買了些飯菜迴來讓白亦陵吃。 白亦陵道:“時間已經超出去了,你們快走吧。” 盛鐸道:“來之前是想讓你出去,也沒準備太多東西,好歹今天多吃一頓好的是一頓吧。” 他拍拍白亦陵的頭,不再耽擱:“走了。” 白亦陵笑道:“不送。” 他在牢裏被晾了兩天之後,終於又等到了兩個獄卒進來。這幾日送飯的時候他們都表現的仿佛沒看見白亦陵牢房裏麵不同於別處的“豪華”床鋪,這迴同樣目不斜視。 其中一個人恭恭敬敬地衝他行了個禮,說道:“白大人,戴判寺要見您。請大人隨小的來。” 他們對白亦陵頗為忌憚,不單一邊賠罪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鎖鏈銬了他的手,從牢房出來的一路上也是多人押送,一直到白亦陵進了另外一間專門審訊的屋子,眾人才紛紛退了出去。 房間裏麵坐著個神色嚴肅,麵目端正的中年男子,正是判寺戴瀝。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兩杯熱茶。 見到白亦陵進門,戴瀝站起身來,比了比對麵的座位,說道:“白大人請坐。” 兩人是平級關係,相對一拱手,麵對麵坐下了,白亦陵見房間裏再沒有別人,有些疑惑,笑著問道:“戴大人,請問你這是……?” 戴瀝微微一笑,神色中帶了一點不易察覺的自得,說道:“今天不是正式審訊。我是受人所托,特意前來探望白大人,也好給您透個底,到時候心裏麵有數些。” 白亦陵有點驚訝,接著就看見他說著狀似無意地將手搭在桌上,露出一枚象骨做的扳指。 他看著眼熟,再一辨認,突然記起這是陸嶼的東西。陸嶼平素也不喜歡佩戴太多的飾物,但這一枚是在射箭的時候專門用來勾弦的射決,他用慣了,白亦陵也看到好幾次。沒想到能在戴瀝的手上見到。 難道是陸嶼已經脫險,又聽說了這邊的消息,特意傳訊來讓他的人進行關照?第121章 土匪白亦陵 由於小時候的生活經曆, 白亦陵在感情方麵一向內斂自持,但從陸嶼離開京都之後, 算來兩個人也已經有很長一段的時間沒見過麵了,中間又有不少曲折,這時聽見對方的消息,他心裏也抑製不住地高興起來。 顧不得細想, 白亦陵問道:“他沒事了?鎮國公夫婦也脫險了嗎?” 為了防止隔牆有耳,這話問的模糊, 在戴瀝聽來就顯得很親密了, 他笑著點了下頭。 既然是自己人,白亦陵也就不再客氣, 直接詢問:“現在案子進展的如何了?可有什麽新的線索?還請戴大人告知一二。” “這個嘛……唉。” 戴瀝眼神一閃, 低聲道:“白大人, 我也就實話實說了。你自己心裏應該也很清楚,目前的這件事情,查謀害赫赫大皇子的真兇是假, 要把你拖下水才是真。現在現場上的痕跡都被人處理幹淨了,實在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你無辜的證據,更有甚者,現在還有人要將這件事順著你扯到淮王身上。” 白亦陵臉上的笑意褪去,果然皺起了眉頭問道:“這話怎麽說?” 戴瀝道:“大人一向慧黠通透,在下也有話直說。現在有人上了折子, 彈劾淮王殿下, 指責目前的一切都是他在自導自演。” “上書中稱, 淮王母族出身湘邊,常年居住在此地,也與赫赫的距離不遠。如若淮王殿下與赫赫二皇子高元達早有聯絡,假意前往,在趁機配合他奪位之後借兵殺迴京都,則我晉國易主之日不遠矣!” 這當真是好大的一口鍋照著淮王腦袋上麵當頭砸了下來,而且推斷的還真是合情合理。戴瀝說完話之後,本來會以為把麵前的小夥子嚇得勃然變色,沒想到白亦陵的臉色雖然越來越沉,卻是也沒被嚇昏了頭。 他沉吟了一會,直到戴瀝心裏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的時候,才條理清晰地開口說道:“所以說,現在的意思是,我和淮王的關係好,刺殺高歸烈便容易被懷疑為受到了他的指使,所以才由此生出了上麵對他的那一連串揣測,是嗎?” 戴瀝下麵的話被他給說了,還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但白大人心裏應該清楚,淮王殿下絕對沒有那樣的心思。” “他當然不會。” 白亦陵笑了笑道:“我與淮王關係親厚,實在不忍見他受我之累被人這樣誣陷。戴大人既然已經來了,想必心中也有一些章程了吧?” 戴瀝道:“不錯,這件事牽涉重大,如果放任流言傳下去,隻怕最終無論真相如何,造成的影響也會極為惡劣。恕下官直言,您身份雖高,但畢竟不是皇家之人,如今出了這樣的事,總要有人承擔責任,如果你痛快認罪,明言所有的事都是你一人所為,隻為了泄憤,那麽……” 話至此處,終於算得上是圖窮匕見。 戴瀝話還未說完,白亦陵突然盯了他一眼。他相貌雖美,但不笑的時候,眼神裏總有一些說不出的鋒芒,看的戴瀝不由一頓。 白亦陵突兀地問道:“你這判寺的位置是什麽時候坐上的,我記得之前掌理大理寺的應該是竇儀大人吧?” “不錯,前大理寺判寺竇儀辦事不利,已於今早被革職了。這件案子現在由本官接手,便得盡力處理妥當,才能不負皇恩。” 聽到白亦陵詢問這個問題,戴瀝的神情中有幾分自矜,顯然作為這場官位變動當中的最終獲勝者,他的心情不錯,當著白亦陵這個階下囚的麵,就更覺得自得了。 迴答過白亦陵的問題後,他又似笑非笑地說道:“白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淮王殿下待你那樣親厚,想必你也一定不忍心看著他為流言所困,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現在隻要你老老實實認罪,淮王那邊的嫌疑洗清之後,迴到京都要保你不是難事。否則他被你連累大好前程,大家也隻有一起死的份。” 說白了,戴瀝的意思就是棄車保帥,白亦陵挑眉道:“是陸嶼讓你來的?” 他直唿淮王的名字,戴瀝的表情也有些不快。他一心想立下頭功,這個時候簡直恨不得掐著白亦陵的脖子讓他認罪才好,結果對方卻軟硬不吃,到了現在都不表態,這也讓他不耐煩起來。 戴瀝的聲音有些嚴厲,用教訓的口吻說道:“你既然想聽,我也就實話實說,這就是淮王殿下的意思。他身份貴重,絕對不能毀在你這麽一個人上頭,你咬死了這件事是你自己一人所為,既保住了殿下,又不損皇家顏麵,便是陛下也會留情幾分的。孰輕孰重,大人自己掂量清楚了。” 白亦陵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大笑起來。 戴瀝被他的態度激怒,冷笑道:“白大人,你也別強撐著了,如今你父母生死未卜,你便是不肯認罪,這大牢裏也有的是刑具讓你認。淮王殿下能派我來勸你,那是惦記著那點情分,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說到“情分”二字時,口氣上露出些許不屑,似乎已經知道白亦陵與陸嶼之間的關係——當然,自從陸嶼在殿上替白亦陵拒婚之後,這事雖然傳播範圍不廣,但也不算隱秘。 他盯著白亦陵的臉,像是要看穿他笑容後麵的痛苦,一字一頓地說道:“大學士丘潮之女丘珍,溫柔賢淑,才貌雙全,堪為良配。丘大學士一直是淮王殿下的忠實擁躉,這迴更是冒險遞消息出京與他聯絡,情誼不可謂不深厚。白大人要是同意配合,咱們皆大歡喜,要是不願意,日後你怕是連一點立足之地都沒有了。我勸了你這麽久,也算是夠意思,大人總也得留點餘地吧?” 戴瀝顯然十分懂得攻破他人的心理防線,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儼然一副替正室來收拾不聽話小妾的態度。說完之後,他的身子放鬆靠在椅背上,帶著勝利者的神情看向麵前俊美的青年,等待著他的傷心、屈辱、順從。 ——這樣的人戴瀝見的多了。 但白亦陵卻是真的想笑,他覺得對方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簡直是太有意思了。 他好不容易才斂起笑容,整了整衣袖,悠然道:“戴大人,謝謝你,能從你嘴裏聽到這番話,我可真高興。” 他這一抬手,身上鐐銬叮當作響,卻絲毫無損風度,戴瀝愣了一下,便聽白亦陵說道:“我最近公務繁忙,那幫人大大小小的事都往北巡檢司報,真是讓人煩的不得了。好不容易能坐會牢清閑清閑,有吃有喝,倒是也十分愜意,你們大理寺招待的不錯。不過——” 他一頓,又笑吟吟地接下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在這裏不知道外麵到底是什麽情況,心裏沒底,結果你呢,都告訴我了,真是好體貼啊。” 他的語氣平和,戴瀝卻不知道為什麽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他下意識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故作鎮定地道:“我、我說什麽了?” 白亦陵略微傾身湊近他,低聲道:“你說……皇上醒了。” 聲音入耳,腦中轟鳴,戴瀝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說:“一派胡言。我、我、我何曾說過這話?” 白亦陵道:“你以為我剛才反複向你確認那些問題,是不願意相信陸嶼要推我出去頂罪?錯。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相信,他都不是一個大難臨頭隻顧自己脫身的人。那麽既然不是陸嶼,你為何迴來,又為何這樣著急地逼著我認罪呢?肯定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戴瀝是頭一迴跟白亦陵打交道,聽著他這番話,臉色忽青忽白,擱在桌上的手卻不由微微哆嗦起來。 白亦陵瞥了一眼,他連忙把手縮到桌下,這一縮,又意識到顯得心虛了。 白亦陵果然一笑:“你方才說竇儀竇大人是因為‘辦事不利’,在‘今早被革職’,單憑這一件事就夠了。他和我的情況不同,我有罪名,被這樣臨時關押起來雖然不合規定,但也可以解釋為事急從權……” 他挑了挑眉:“但這辦事利還是不利,標準太模糊了,竇儀大人為此獲罪,說不過去。能將一名三品大員直接革職,這個權利除了陛下,其他人都沒有。你說你升官就升官唄,顯擺什麽呢?說漏嘴了吧!” 戴瀝的心髒狂跳,開始萬分後悔自己為了搶功,主動要求過來跟白亦陵打交道,也明白了為什麽提到要來勸這小子認罪的時候,其他人都推推搡搡地不肯來。 現在騎虎難下,他也隻能勉強維持著鎮定,幹巴巴地說道:“就算陛下醒了,那又能如何?陛下素來疼愛淮王,你以為他能饒得了你?” “傻子,這個問題你剛才也已經告訴我了,自己不知道嗎?”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鐐銬中間的鐵鏈垂在膝蓋上,仿佛漫不經心,語氣卻又很親昵: “陛下醒了又能如何?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麽重要的。但是發現我知道陛下醒了,你幹什麽那麽慌?你慌,說明陛下未必不向著我,所以他要是真的不饒我,那就是這事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