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能被淮王青眼有加,總有道理。” 說也奇怪,白亦陵長得好,平白占著一個第一美人的名頭,但是與他有關的事情,人們第一時間往往都不會向著曖昧的方向聯想。這也是因為他的能力亦是出眾,實在無法被人當成以色侍人的佞幸一流。 這些悄聲的議論沒有讓白亦陵和陸嶼聽見,倒是落在了另一個人耳中,正是在參加了這次圍獵的臨漳王,陸啟。 此刻,他眸光沉沉,也向著兩人的方向看過去。 兩個年輕男子並肩而坐,一個華貴優雅,一個精致俊俏,談笑間臉上都帶著淺淺的笑意,看起來竟是分外……般配。 這幅和諧的畫麵讓人覺得無比刺眼。 臨漳王府上豢養了很多暗衛眼線,出於不同的原因,陸嶼和白亦陵都是他特殊注意的人,但陸啟說什麽也想不到,他們兩個——自己最大的對手,和最想要得到的人,竟然會越走越近,而且還似乎相處的很不錯。 這件事簡直荒謬又可笑,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白亦陵能和陸嶼有任何的聯係。第39章 唐突美人 就像剛才私語的那兩個人所言, 他這個侄子,性情傲慢, 眼高於頂,平素行事紈絝又跋扈。白亦陵的脾氣又倔又硬,臭小子說自己不拿他當人看,那陸嶼隻會連自己都不如。 他真就那麽好騙,別人給點好臉色就倒戈了?平時辦案子的機靈勁都跑到哪裏去了? 陸啟想到這裏, 忍不住冷眼向兩人投去一撇,眼前卻恍然出現了當年那張沾了泥土的,髒兮兮的小臉。 他不得不承認,其實在這方麵, 白亦陵可能確實挺好騙的。他從小被一個人扔到了暗衛所,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所以別人對他的一點仇他也記得,一點情他也記得。 是自己把兩人之間的情分給磨沒了,所以他現在可能是打算報複, 也可能是真覺得陸嶼很好,所以投靠到了淮王那一頭。 這個認知讓陸啟覺得無法忍受, 比當年被太子皇兄搶先一步買走了心愛的駿馬時的感覺還要難忍百倍千倍。 想到白亦陵也曾經這樣伴隨在他的左右, 把他的每一句話都奉為綸音玉旨,陸啟就覺得自己的胸腔裏麵, 好像有一把火在灼燒, 是他無法保持平時的深沉和冷靜。 因為他曾經覺得, 不管怎樣,糾纏也好,冷漠也罷,都是白亦陵在意他惦記他的表現,現在陸嶼的出現,卻讓陸啟憑空生出一種危機感,直覺上意識到,可能對方真的就是準備和他背道而馳,再也不迴頭了。 ——這,怎麽可以? 從來隻有他隻有他磋磨別人的份,現在怎麽會輪到堂堂的臨漳王一個人坐在此處咬牙切齒,滿心憤怒?為什麽這麽輕易就放棄,不想先前那樣過來祈求他的垂憐呢? 這一次他一定會答應的! 大概是他凝望的眼神太專注,頭一次忘記了遮掩心情,連陪在一邊的劉勃都意識到了,他十分機靈地湊到陸啟身邊,小聲說道:“看來白指揮使跟淮王處的不錯。我無意挑撥,隻是王爺還要提防他們才好……畢竟這個人早就跟您不是一條心了。” 他知道這話說出來有可能會觸怒陸啟,因為語速很慢,說的頗為小心,然而陸啟既沒有惱怒,也沒有接話,又朝著那個方向看了片刻之後,竟然站起身來。 劉勃微驚,向後瑟縮了一下,陸啟卻已經大步向著兩人走了過去。 “阿嶼,大家是出來打獵的,你怎麽一直在這裏坐著,不去前麵的林子裏麵溜幾圈麽?” 在陸啟走到兩個人麵前之前,白亦陵和陸嶼就已經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還以為這人過來有什麽事,沒想到他竟然冒了這樣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出來。 叫的還是陸嶼的小名,言談之中,完全是一副叔父的樣子,讓陸嶼好生膈應了一下。 白亦陵從篝火旁邊站起身來,行禮道:“見過王爺。” 陸啟的目光絲毫沒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很不在意一樣,輕描淡寫地說:“平身吧。” 陸嶼卻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懶洋洋地接上了陸啟剛才的話:“皇叔,我是已經打獵完了,正打算享用我的獵物。怎麽,你也想來嚐一嚐嗎?” 他一邊拉了白亦陵一下,示意他坐下。 這個小動作讓陸啟的心裏又堵了一下,幹脆在坐了下來,說道:“既然侄兒盛情邀請,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來一串烤肉嚐嚐吧。” 白亦陵在心裏歎了口氣,特意離陸啟遠了一些,慢慢在一旁坐下,心裏麵盤算著應該說點什麽。 可是這迴有陸嶼在身邊,卻用不著他親自應對這些事情了。 陸嶼從當狐狸的時候就看自己這個叔父不爽很久了,陸啟既然這麽不要臉,厚著臉皮跑到這裏來蹭肉吃,那麽他也不客氣,當下笑容滿麵,歡喜道:“皇叔看得上我的手藝,那可太好了。侄兒正擔心我烤出來的東西沒人愛吃呢!” 陸啟楞了一下,他還以為是白亦陵給陸嶼烤肉吃,沒想到竟是倒過來了,陸嶼居然會親自動手做這樣的事。 他心思百轉千迴,亂成一團,眼睜睜看著陸嶼將最底下一串烤焦了的肉抽出來,又往上麵灑了不少的辣椒麵,衝著陸啟遞了過去,殷勤地說:“皇叔,快來嚐嚐,味道如何。” 黑色的焦肉帶著紅色的辣椒麵遞到麵前,辛辣之氣直衝鼻翼,再搭配著陸嶼這幅笑靨如花的欠揍模樣,簡直讓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恨不得搶過肉串扔到他的臉上。 陸啟瞥了白亦陵一眼,隻見他的臉上竟也隱隱帶著一絲淺笑。 他頓了頓,忽然也是一笑,從從容容地將陸嶼手裏的肉串接過去,真的咬了一口,細細品味片刻,這才笑著說道:“阿嶼,不是叔叔說你,你這個手藝可真是夠嗆。堂堂一國親王,這種事本來也不是應該你做的,凡事啊,總得分個擅長不擅長。” 陸嶼漫不經心地從旁邊撿了根樹枝,扔進火堆裏,火堆上小小地爆出來了一片火星,他似笑非笑地說道:“皇叔說話可真深奧,侄子都聽不大懂。什麽擅長不擅長的,我隻知道我樂意做就做了,端著身份,端著臭架子,也不能當飯吃,您說是不是?” 他翻動著火堆上其他沒有烤焦的肉串,聞起來倒是鮮香誘人:“就譬如說皇叔不喜歡我烤的野雞,那您就自己騎著馬去打嘛,硬湊來有什麽意思。還是說……” 陸嶼抬起頭,笑著掃了掃另一頭的劉勃:“還是說皇叔年紀大了,平時操勞過甚,所以身手沒有以前那樣靈活呀?” 他眉眼含笑,眼中滿滿的都是諷刺,竟還真是什麽話都說的出來,什麽人都不在乎。 陸啟的臉色微微一變,揚手將那串肉扔進了麵前的火堆裏,烈火遇上油,頓時爆出劈裏啪啦的響聲,正如兩人之間此刻的氣氛。 隨著他的這個動作,不遠處一直臨漳王府帶來的隨從們立刻訓練有素地站了起來,像是在進行著某種威懾。 陸嶼臉上的神情變都沒變,那一邊尚驍也立刻跟著一揮手,同樣帶著其他人同臨漳王府的隨從對峙,雙方兩不相讓,氣氛緊張。 白亦陵在旁邊根本就插不上話,看看那串扔到火堆裏的肉,又看看遠處的兩隊人馬,簡直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說著說著就成了一幅紅了眼要幹仗的架勢。 他想了想,覺得這是他們陸家人之間的事情,還是做壁上觀比較好。 好在兩人也沒有在這種場合下血拚,陸啟最終隻是看了看白亦陵,淡淡說道:“本王看重劉公子的才學才會把他帶在身邊。你自己行事荒唐,卻莫要以同樣的想法來揣度叔父。” 陸嶼笑著點頭:“皇叔教訓的是,以己心照人心,觀佛是佛,觀魔是魔,怪不得你看我行事荒唐呢!” 他這張嘴簡直能把聖人氣成暴徒,幸好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在悠閑玩樂的場合上,這種聲音總是容易給人一種緊張不祥的感覺,白亦陵循聲望去,隻見幾匹駿馬轉眼間已經衝到近前,馬上的人本來是一臉焦急神色,結果發現兩位殿下都坐在此處,忙不迭地勒緊韁繩,下馬請安。 陸嶼看了看這些人的服色,一揮手說道:“行了,起身吧。你是鎮國公府上的人,什麽事?” 他眼力極佳,那幾個人正是盛府的家丁,眼看著淮王問話,連忙躬身迴道:“殿下,我家小姐不知道去了哪裏,大公子擔心出什麽事,正派府上的人到處尋找,不料驚擾了您,請殿下恕罪。” 陸嶼道:“盛小姐,盛櫟?” 盛家有兩個女兒,大女兒盛楊已經出嫁,今日沒有參加遊獵,家丁聞言,答了聲“是”。 陸嶼道:“那快去找吧。齊驥,你也帶人幫忙尋一尋。” 盛家乃是一等望族,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從輩分上算起來盛小姐還算是陸啟的外甥女,陸嶼的表妹,她的失蹤實在是一件大事。不光陸嶼陸啟派人幫忙,其餘的人家聽聞了這件事,也紛紛都行動起來。 這時有人說道:“咦,謝三公子、王大人、程公子和周小姐也都不見了,他們是不是在一起啊?” 另一邊有人高聲接道:“他們之前確實是在一起追野鹿來著!我依稀記得好像看見那些人從這邊的樹林子裏穿過去了!” “快走快走,去看看!” 白亦陵也不想在這裏圍觀陸家人掐架了,索性也站起身來,揚聲對著不遠處神色焦急的盛鐸喊道:“盛兄,我幫你們找人吧!” 盛鐸找不到妹妹,正是著急的時候,聞言也不和白亦陵客氣,遙遙地高聲答道:“有勞了!” 白亦陵起身道:“二位殿下,臣去幫忙找一找盛小姐。” 陸嶼本來舒舒服服地在火堆邊上坐著,聽見白亦陵的話立刻站起身來,說道:“好啊,我陪你。” 白亦陵覺得陸嶼很有意思,雖然變成了人,仍然保持著小狐狸時期喜歡自己走到哪裏跟到哪裏的習慣。雖說鴨子破殼時會把第一個見到的人當成娘,但他撿狐狸的事情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幾個月之前,看陸嶼在別人麵前也是架子十足的,怎麽到他這裏就成了這樣? ——總不能是真的想在自己身上尋找母愛吧。 白亦陵道:“……那走吧。” 他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給人留下把柄,說完之後禮數周到地向陸啟行禮告辭,陸嶼皺眉,在白亦陵肩膀上輕輕一帶,兩人便肩並肩地走了。 正如其他人看見的那樣,謝樊和盛櫟一行人確實在一起。 在這次行獵之前,謝樊就已經受到了母親的叮囑,讓他盡量低調,不要強調自己立下的功勞,更不要往四皇子或者白亦陵這兩個人麵前湊。 她雖然溺愛孩子,但總體上來說,看事情卻是十分明白,知道自己的小兒子素來不穩重,肚子裏裝上半兩油就忍不住出來咣當,這才重點提醒他這些。 可惜,謝樊在家中答應的好好地,出了門見到了心儀的美人,就把母親的話全都忘到腦後去了。 他急於在盛小姐麵前表現自己,見到獵物之後一馬當先,揚鞭追趕,身後隱約有人喊道:“三郎,不要再往林子深處去了!” 謝樊連發好幾箭都沒有射中前方的梅花鹿,正是焦躁的時候,聞言也不迴頭,揚聲道:“哪有來打獵不進林子的,你要是害怕,就在外頭等吧!” 剛才叫他的程公子眼睜睜看著謝樊的身影消失,不由氣道:“這個謝三郎,幹什麽都要掐尖,這裏又沒人跟他比,較什麽勁呢!” 另有別人說道:“那咱們還跟不跟?” 他們都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前來打獵,部分是為了圖個樂,部分是因為這是淮王牽頭,說什麽也不能駁了這位殿下的麵子,沒有人樂意為了頭野鹿當真去闖一闖深山老林。 可是大夥跟著謝樊一起出來,又不好將他一個人拋下,躊躇一番之後,盛櫟說道:“要不還是跟過去看看吧?” 她雖然是個女子,但長得漂亮,又對誰都是若即若離,似有意似無情,弄得人人都眾星拱月一樣圍在盛櫟身邊,聽到她這樣說也沒有異議,紛紛跟著謝樊進了林子。 結果這一進去,就出了事。 謝樊所騎的馬匹是千裏挑一的名駒,即將追上梅花鹿的時候,他彎弓搭箭去射,奈何從小沒下苦工,騎射之術實在不精,幾次都差了那麽一點,他也就跟著越跑越遠。 正是覺得心浮氣躁的時候,卻忽聞一聲鹿鳴,謝樊猛地一抬頭,赫然發現那頭鹿竟是反向衝著自己重新跑了迴來。 他心中大喜,也顧不得細想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當下彎弓搭箭,向著驚慌的小鹿射去。 隻是箭尚未離弦,忽然又是一道黃影倏地從同一個方向閃了出來! 就在此時此刻,謝樊猛然感覺到危險,情急之下竟然超常發揮,脫手鬆開箭,一個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去,摔在地上。 他的馬發出一聲哀鳴,緊接著就是濃重的血腥味充斥鼻端。 謝樊差點被摔得渾身散架,在劇痛當中驚駭地抬起頭來,赫然發現自己麵前竟然蹲踞著一頭成年豹子,正將死馬按在爪下大嚼,鮮血順著豹子的嘴巴溢出來,一滴滴落到地上。 謝樊驚恐地瞪大眼睛,腦海中一片空白,在這個瞬間,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思維能力。 這、這下該怎麽辦? 不要動,不出聲……它隨時會撲上來的!得想辦法逃跑啊! 怎麽辦怎麽辦! 謝樊心裏亂成一團,不放聲尖叫已經是耗盡了全身的毅力,此時再也想不出來其他任何的辦法,隻能暗暗祈禱這豹子把馬肉啃完之後吃飽了,能夠放過自己。 可偏偏怕什麽來什麽,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側的不遠處傳來了輕快的聲音:“這箭是謝三郎的,他肯定就在前麵,咱們去找找!” 好巧不巧,這些同伴找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謝樊心裏明明知道,自己這時應該提醒大家不要來到這片危險之地,可是他一出聲就要冒著生命危險,於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眼睜睜看著幾個少年少女們騎著馬奔了過來。 嚼東西的豹子耳朵一豎抬頭,跟著猛地拱起腰來,發出一聲低吼,又向著人群撲出,頓時驚叫聲響成一片。 謝樊趁機就地一滾,躲得遠了一些,同時本能地狂喊道:“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