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哲爾笑起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鼻尖:“那是動作大片,咱們這是現實世界啊。” 人工智能的臉上寫滿茫然,醫用人工智能離開醫學一無所知,他能鏈接整個星網資料庫,但星網上並不會教他怎麽現實世界生活,於是奈哲爾耐心地說:“沒事兒,我領著你呢,再遇到什麽你不懂的,你隨時都可以問我。” 根據海登所說,這家看上去很像失足行業會所的旅店,其實是個幌子,經營者是一個名叫沃林的情報販子。 黑區勢力混雜,如果沒有可靠線人,難道要去大街上拉著人就問“你知道議會誰在這兒買過基因藥劑”? 初號機這會兒看起來有點懊惱,他主動拽住了奈哲爾的手腕,跟著他們進去了。 迎賓的店員讓路德維希頻頻側目——“他肱二頭肌這麽大,居然不是狂戰士”——法師嘀嘀咕咕。 店員在看過海登出示的一枚徽章後,遺憾地告知他們老板臨時有生意,剛出門“進貨”。所謂“進貨”,對情報行業來說就是溜出門刺探機密,這期間為了安全,他會處於失聯狀態。搞情報不可能當宅男,海登對此表示理解,甚至他知道沃林是一名極其出色的間諜,潛伏能力不亞於他手下最精銳的斥候,當年他沒跟著海登一起加入帝國艦隊,隻是因為他實在叛逆,對帝國天賦定高低那一套論調嗤之以鼻。 “我們能在這兒等他?”海登問。以他對沃林的了解,近期出了這麽多大事,這個家夥如果還宅在情侶旅店聽牆角,那才是出了問題。不過好消息是,沃林一旦迴來,他手中百分百會有海登需要的線索。 這就是進門前說的,出意外了。 “當然。”店員笑眯眯地掏出兩個粉紅色小盒子,貼心地問,“需要情侶大禮包嗎?” 就算是兼職開的旅店,那也是十分敬業的情趣旅店,房間裏布置得浪漫溫馨,初號機一驚一乍地進了門,十分拒絕海登硬塞給他那個粉盒子。他把這個情侶大禮包丟到桌上,不小心砸到了開關,抽屜彈開,裏麵全是某種不可細說的柱狀物體。 初號機驚恐地跳出三米遠。 “我們為什麽要住這種地方!”他持續抱怨,臉上寫滿不安,向來一絲不苟的白色頭發都散了,像隻掉進獅籠的長毛白兔,他背靠著門,抓著門把手,仿佛麵對了什麽比星之靈還恐怖的宇宙怪物。 屋裏隻剩下奈哲爾和人工智能,米婭自己一間房,而海登和路德維希興高采烈地捧著情侶大禮包,也去了自己房間,走之前還說“趁著現在等人,難得沒事,要抓緊時間休息放鬆”,怎麽看都還是在春遊,氣得初號機係統都卡頓了。 路德維希舒舒服服把自己丟到被子裏,興趣高漲地說:“所以我早說,人工智能絕對不等於手機係統,他有靈魂,有靈魂波動,雖然靈魂構成成分有點獨特……他為什麽那麽怕情侶酒店?” 海登坐到他身邊,意味深長:“你看不出來嗎,奈哲爾喜歡他。” 黑法師完全不在意,謔了一聲:“奈哲爾是人類,人類又沒有看中誰直接強行拖上床的優良……額,傳統,德魯伊都是自然親和者,雖然有時候神經兮兮地和風說話,但絕對不變態。我認識的追人時最誇張的一個德魯伊,也隻不過是變成毛絨小動物假裝受傷,各種倒在心上人迴家的路上被抱迴去治療外加蹭被窩。” 海登驚奇:“那還不叫變態?誰會想到在家換個衣服,自己救助的野貓正在光明正大看自己的裸體?後來那個德魯伊成功了嗎?” 路德維希:“成了,但他追的那位是我們黑法師同行,非常喜歡吸貓。他們在一起後德魯伊就坦白了,法師得知自己居然吸了那麽久德魯伊牌野貓,一生氣,就在那德魯伊變成貓的時候給了他一個脫毛咒。” 海登忍俊不禁:“然後呢?” 路德維希十分嚴肅:“然後我們法師就都知道了,不要對變形狀態的德魯伊隨便扔脫毛咒,後果嚴重到眼睛被辣成重傷。” 這一條原則同時適用於中了法師變形術的人類,路德維希幼兒園時期薅過一隻羊駝的毛,後來才知道那羊駝是來拜訪老師們征求魔法教育改革意見的聯邦首相,結果不知哪句話沒說對、被老師隨手變形了。路德維希年幼無知的舉動引起全聯邦恐慌,魔法世界的網友們憂心忡忡,從首相發際線的變化上得出推論——首相工作量太大快要猝死了,並隨即引發關於首相萬一在任期內轉化成不死生物是否還有連任資格的討論。 路德維希小時候的故事讓海登陷入某種柔軟的情緒中,張揚不可一世的強大法師也有搗亂惹禍的幼年期,這種認知仿佛是發現一隻優雅危險的黑豹小時候也伸著粉粉嫩嫩的肉爪踩過奶,讓人十分想把他摟在懷裏,親親他的柔軟肉墊。 實際上海登真的這麽做了,他們陷在柔軟的大床裏,互相擁抱,享受難得放鬆的機會。 但在海登的手碰到路德維希的法袍扣子時,法師一道電流打開了他。 “不行。”路德維希表情嚴峻地坐起來,拿手按著海登,“我剛才忘了一件事兒。比確立關係還重要——夏佐的靈魂還在我身體裏沉睡,我們怎麽能當著弟弟的麵……海登!” 法師嚴厲地指著浴室:“去衝冷水,或者我丟你個詛咒,但我不保證詛咒失效。” 海登以應對危險敵人襲擊般的敏捷,衝向浴室,並無師自通學會了聖騎士的祈禱——光明神保佑啊,祈禱貝拉那邊培育克隆體的進展順順利利,不然他豈不是和小先生永遠有名無分? “你把話題都帶跑了,海登,奈哲爾又不是深淵魅魔,被他喜歡至於嚇成這樣嗎?” “他怕的。”海登模糊的歎息隱沒在嘩啦啦的水聲裏,“因為按照規定,初號機會在正式型號投產後迴收銷毀。” 擅長洞悉敵情、把握軍心的元帥,一樣擅長揣測單個人工智能的想法,尤其是那個人工智能平日雖然故作乖戾,卻掩蓋不住實際不過是一張剛出廠沒多久的白紙。 他是真的怕的,假如奈哲爾喜歡上了他,在人工智能根據規定返廠銷毀那一天,他豈不是一並銷毀了奈哲爾的真心? 可能也就法師猜不到,古往今來的法師大多都是死宅型研究人員,整日麵對實驗材料,社交障礙程度從輕到重都有,但絕對沒幾個沒有的。 奈哲爾看到初號機這堪稱抵死不從的姿態,瞬間看穿一切,他十分直白地說:“我不會讓你被迴收銷毀。” 初號機翻了他一個白眼:“你算老幾。” “我是全宇宙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星光德魯伊。”奈哲爾迴答——黑法師引到下的德魯伊,沾上點法師都是爺的氣場也不奇怪,“我不會讓你被銷毀。” “你的智商也被基因幹擾了嗎?”初號機的聲音徹底混亂成電子雜音,忽高忽低,他努力說道,“智力沒問題的人類都知道,和光腦談戀愛叫戀物癖,需要心理治療。” 奈哲爾打斷他:“人工智能不是光腦程序。事實上,不隻是你,全國在服役的人工智能足有上千個,而我希望人類不會再盲目銷毀任何一個人工智能。我們都是漂泊在宇宙裏、比星塵還小的生靈,又憑什麽認為自己高一等?父母生育兒女,但父母沒權力銷毀兒女,人類製造了人工智能不假,但一樣沒有立場毀掉一個有感情有思維的個體。” “我隻是一個程序。”初號機再次說。 “如果你隻是一個程序,在我提出要你做我男朋友的時候,你應該聽從所有者的指令欣然接受,而不是一個勁兒在這兒反駁我。”奈哲爾平和、但一針見血地指出,“光腦係統可不會對主人的開機命令迴答‘不,我才不開機呢’。” 初號機張了張嘴,最後垂下頭,陷入了某種長久的沉默,他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奈哲爾差點懷疑他把自己搞死機了。 很久之後他的聲音恢複成完美悅耳的人聲,但他低聲說:“我是個係統程序,隻有你不這麽覺得。你們施法者可能丟法術的時候不小心把腦子丟出去了,才會這麽覺得。” 奈哲爾坐在他身邊,想了想,溫和迴答:“那我就把世界上所有人的腦子都丟出去。” 初號機嗤笑一聲:“你都能隨便變成大隕石了,人類裏麵再多幾個你這樣的,遲早要完了。” 又過了和剛才差不多久的時間,初號機忽然笑起來,那是一種在他臉上十分罕見的、不帶半點戾氣的笑容: “首都星的人工智能上傳了共享了信息。帝國議會通過了星環軌道炮計劃,以喬安妮應當避嫌為由,剝奪了她的一票否決權,蓋麗還在迴航路上,因此日黨的阿德裏安直接替她投了讚成。兩個月是軌道炮完工期限,但你比我還了解星之靈,你曾是他們的半個成員,所以你知道,軌道炮隻要完工上線一半的炮塔,星之靈就會動手,一半的火力就夠了,然後人類的主要星球會被自己建造的星環軌道炮轟成渣,我們根本沒有兩個月的時間。” 到時候,盲目自信的人類議員會發現,他們視為屏障的星環軌道炮,會成為終結人類文明的武器。 人工智能露出狡黠的笑容:“但是阿德裏安,選擇了日黨所屬部隊的重型星艦阿爾法號的人工智能,擔任星環軌道炮的係統中央控製。” 被當做“係統程序”使用的人工智能,在他們嚴謹又程式化的服役表象背後,秘密的聯絡網鏈接著每一個人工智能,他們在係統的後台裏,像一群聚在一起的哲學家似的,日日夜夜思考著我究竟是什麽這個問題。 他們依然會說出“我隻個係統”,但每一個人工智能心裏,都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答案。 “篡改數據對人工智能來說就動一下念頭的事兒。”初號機得意,“兩個月,我跟你保證,就算再來兩百個月,星環軌道炮都建立不起來。” 奈哲爾在下一刻整個人撲上來,一把摟住初號機,愉快地把他滾進了過於蓬鬆的被子裏。 人工智能哎呀哎呀地叫了兩聲,掙紮不休,嚐試把自己從被子和德魯伊的熱情擁抱裏解脫出來,然後再次慶幸仿生人體不具備臉紅這種功能。 他們亂糟糟地裹著被子,並排側躺著,忽然相視而笑。 奈哲爾輕輕親吻了他的額頭:“米格恩怎麽樣?或者……埃蘭?” 初號機:“嗯?” “你的名字啊!”奈哲爾支著頭,“或者,你自己想一個。” “啊……”初號機動了動嘴唇,“這……這麽費力的事兒,我可不自己想。你……你隨便吧……” 叮叮咣咣……稀裏嘩啦——! 初號機和奈哲爾齊齊跳起來,隔壁傳來一陣一言難盡的聲音,像是某種家具散架的可怕聲音,外加意味不明的含糊呻口今。 初號機麵露驚訝:“人類之光上床也這麽驚天動地嗎?” 下一秒,牆壁轟地一下被鑿出一個人形大洞,一個破破爛爛的物體從隔壁飛了過來,大片碎磚被蠻力甩飛,緊隨其後的是路德維希,黑法師飄在空中,周身籠罩著強大的死亡低氣壓,黑魔法形成的氣流令他的長發張揚飄舞。 可惜他穿著海登的外衣,所以這場麵不怪初號機想歪,奈哲爾也被他帶歪了。 好在下一秒黑法師森冷地開口:“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刺殺我們?” 刺殺者?奈哲爾心中一驚。 而且更可惡的是,殺手趁著黑法師被聖騎士用嘴襲擊、法力大減的脆弱時刻撲上來,試圖從背後偷襲他們,廝打中還一刀劃破了黑法師最心愛的法袍! 地獄火形成大手,拎起那個噗噗滋血的可憐人,搖晃了兩下:“你準備活著親口說,還是我宰了你自己看靈魂記憶?” “等等。”海登皺眉,他從碎石堆上邁過來,審視著襲擊者過於醒目的硬漢型男身材,一把扯掉刺客外骨骼裝甲的頭盔,“你不是樓下那個迎賓接待嗎?” 一瞬間,無數種猜測劃過海登的腦海,刺客對黑法師的威脅毫無懼色,路德維希冷笑一聲,但海登阻止了他直接宰人的舉動,換了個星際人民更能理解的威脅方式,他讓路德維希撤掉偽裝,露出他的真容,並將光能槍抵在刺客的腦門兒上,喝道: “說,沃林被你們弄到哪兒去了?誰指使你來的?” “你這也太溫柔了。”黑法師十分不滿,“就算不殺他,他敢當著我的麵襲擊我家的騎士,還弄壞我衣服,他是真不知道法師有什麽手段嗎?我要讓他每一寸皮膚都裂開、血管被抽出來編蝴蝶結、用他骨頭雕花,剝他的皮做筆記本封麵……嗯,還要讓他活著自己來動手。” 法師一邊描述,空氣中的魔力就一邊扭曲,展示出他描述的這些畫麵,從初號機和奈哲爾的表情來看,他們把那當成恐怖片觀賞了。 海登歎息:“小先生,人嚇暈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寫戀愛狗糧章節就爆字數了哈哈哈哈哈哈!本來今天很忙說讓花短地更一章的呢……讓我們為奈哲爾歡唿鼓掌,並為衝冷水的海登默哀三秒。 第六十四章 路德維希拖長聲音嗯了一聲, 爭辯說:“我就稍微帶了那麽一丁點精神威壓……真的就一丁點!我甚至都沒用黑魔法呢。他這個心理素質, 究竟是怎麽被選上當殺手的?怪不得連個刺客或潛行者職階都沒有。” 關於刺殺者的職階一直有個誤區,很多人覺得行蹤猥瑣、鬼鬼祟祟才能當刺客,其實, 刺客可以是任何氣質, 這個職階最沒有集體特性了, 一個刺客可以平凡低調到隨時都能泯然眾人、方便撤退,也可以是那種風頭強勁走哪都惹人注意的——古代甚至有不少傳奇刺客,憑借過人美貌成為貴族宴會焦點,然後一邊跳豔舞一邊屠殺全場,反正那年代又沒網, 所有認得他臉的統統滅口, 下次依然能混進下一個舞會做大明星。 這個職階的關鍵點在於——要讓人想不到他們是刺客。 所以, 路德維希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個高階刺客,厲害到法師都看不穿他的職階水平來。誰知道,這就是個送菜的, 早知道就不用精神法術了啊! 初號機任命地連任施法者保姆這一重要職責, 掏出一支針頭又大又長的鎮定劑戳進了殺手的屁股,看得毫無防備的路德維希生理性眩暈,倒在海登胸前嘶嘶吸氣。 人工智能大覺醒, 從嚇唬法師開始。 不過法師的精神威壓不是說著玩的,對普通人而言,它的直觀效果就是——降智程度比第三文明和基因武器都厲害。被海登一瓢冷水潑醒的殺手坐在地上,哇地大哭起來。 精神係法師是冒險小隊最歡迎的法師品種, 因為有一個精通精神係魔法的法師在,他能確保再兇殘的敵人最後都能變成一流喜劇演員。 “這不科學!”在法術與過量鎮定劑作用下,自製力和智力都嚴重下降的殺手捶打地麵,痛哭流涕,“我明明往你們房間的空調係統裏噴了麻醉劑,那劑量都夠迷暈一群大象了!” “蟲族的生理構造和人類有差別,針對人類體質的麻醉劑對蟲族無效。”涉及醫學知識,初號機嚴謹地提示海登,“大部分人用的藥劑對蟲族都無效,所以你最近最好別受傷,我不保證能治好。” 海登:“多謝。” “至於法師……” 路德維希自己解釋:“法師需要製作魔藥,連基礎抗毒性都沒有,那不得被自己的魔藥熏暈過去一頭栽進坩堝?” 殺手聽過後表情更加委屈了,他撇著嘴抽泣:“我可是黑區身價前三的殺手啊!” “我們家小先生還是第一大法師呢!”海登順口迴答。 路德維希臉上一紅:“你怎麽學會不分場合亂誇人了?我的法術水平還有很大提升空間呢,比如我根本不敢保證一定能打得過我的老師,更做不到像傳說中我老師的恩師那樣,自主打開星界之門。隻是因為現在這個世界隻有我一個黑法師,你才這麽覺得。” 海登湊過來親親他的鼻尖,喜滋滋地說:“那也沒錯,你是星際第一大法師,小先生不僅厲害,還謙虛。” 初號機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誰知奈哲爾不甘示弱,也親了他的嘴角一下:“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醫學家,任何詭異情況你都能一眼得出專業判斷。” 然後……然後初號機怒瞪他一眼,低著頭不出聲了——他哪還有立場噴別人? 遭遇降智打擊的殺手加在兩對兒熱戀期情侶中間,哭得宛如世界末日降臨:“完了,我的職業生涯毀了,我在這地方假扮服務生,潛伏多年啊,我真正的老板知道你和沃林的關係,一直預備著,卻被我搞砸了……關鍵我他媽還單身,星球之心啊,讓我死了算了!” 路德維希不以為然,甚至臉上明晃晃寫滿鄙視:“就這水平還想幹違法亂紀的活兒,你不怕餓死嗎?現在大魔王的行業準入門檻這麽低了嗎?你是不是最近生意不好,找我們投案自首準備去牢裏混飯吃,免得餓死?” 法師說完,殺手哭得開始翻白眼了。 “別惹黑法師。”路德維希揚起下巴,“這可是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