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樓京燕的好友, 羅輕寒聽到樓京燕病了的消息, 就連忙到侯府拜訪看望。


    往日,樓京燕都與她在花廳見麵,可今日,樓京燕卻讓她到後園子來見她。


    這園子是老侯爺留下的,有年頭了, 裏頭花繁樹茂, 是夏日乘涼的絕佳去處。


    引路人在園子門口駐足,做了個請的手勢。羅輕寒推門入園, 驚道:“早就聽說你家家主重新打理了這處園子,今日一看, 此處……倒不像是在京城了。”


    樓京燕這分明是把樹林圈進了侯府。


    羅輕寒一邊感慨,一邊走進了樹林, 陽光被枝葉遮蔽,隻在地上留下片片金斑, 這些金斑仿佛是活的,會隨風顫動, 流轉。


    羅輕寒剛要喊樓京燕, 樓字還未出口,便見前頭的叢林中,慢慢走出一頭漂亮的雄鹿, 它的鹿角像白色的珊瑚, 上頭還掛著碎花草, 藍色肚皮的鳥兒站在上頭, 叫聲婉轉悅耳。


    “……絕了。”羅輕寒大開眼界。


    她發出的聲音,驚動了鹿,鹿抬頭看向她,驚飛了鹿角上的藍腹鳥兒。


    藍腹鳥兒迎著光,拍翅飛走,羅輕寒的目光追隨著那隻藍腹鳥兒,抬頭,卻是一驚。


    樹上坐著一紅衣美人,白的似雪,映著光,柔和又虛幻。他背倚著大樹,頭發似瀑布傾瀉下來,和周圍的枝丫溫柔纏在一起,光在他的烏發上流轉。


    他懶懶抬起手,手指在空氣中劃出漂亮的弧度,藍腹鳥兒落在他雪白的指尖。


    羅輕寒猶自愣神,隻見那紅衣美人睜開眼,緩緩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眼睛……如桃花落清酒,隻一眼,便是繁花醉。


    羅輕寒一動不動,呆呆望著。


    “花……花妖?”


    不……是人吧。


    仔細看的話,這人雖氣質出塵,不似世間人,可他嘴唇卻沒血色,整個人病懨懨的,也正是這絲病氣,才讓他看起來像個人。


    那人伸出手,撫了撫藍腹鳥兒,輕輕一抬手指,鳥兒飛走了,他手腕上的銀鏈在陽光下閃爍了幾下,羅輕寒這才發覺,這人手腕上掛著的並非手環銀飾,而是長長的鎖鏈。


    前方灌木叢一陣響動,鹿聽到動靜,跳著逃開。


    “程奚。”樓京燕用劍柄挑開荊棘藤蔓,抬頭看向那人,紅衣人眯了眯眼,跳下樹,紅衫一閃,不知去了何處,隻聽見鎖鏈在地麵上叮叮響。


    “輕寒?”樓京燕看到好友,點了點頭,道,“你先等我一下。”


    她抬腳踩住了鎖鏈,又將鎖鏈挑起,一點點往迴拉。


    羅輕寒道:“聽說你病了……”


    樓京燕噙著笑,道:“打獵受了點小傷。”


    那個紅衣人被拖了迴來,跌在樓京燕腳邊,長發遮臉,低著頭,不知說的什麽話,聽語氣,也不似罵人,輕飄飄說著,聲音倒是好聽的。


    樓京燕道:“還能有什麽事,自然是想拽你迴來,看看你,一刻不見我就不安。”


    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當著好友的麵,拖過那個紅衣人,低頭吻了下去。


    羅輕寒啊了一聲,像背過去避開,可又不受控地看著,她驚訝地發現,那人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抗拒,而是主動迎上去,迴應了樓京燕的吻。


    但很快,兩個人就分開了,樓京燕鬆開鎖鏈,麵無表情地站起來,迴頭對羅輕寒笑道:“來吧,到我這園子裏看看,從雲州迴京後,我可是花了一整年的時間修這座園子。”


    羅輕寒迴過神,小跑過來:“哦哦……那個,他是?”


    那個紅衣美人冷若冰霜,扶著樓京燕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被拖拽開的衣衫。


    “我從雲州帶迴來的,程奚。”樓京燕道,“他人有些……水土不服,所以一直沒讓你們見過,過幾日,我會擺酒,希望到時候,你們能來府上捧場。”


    “哦……”擺酒?羅輕寒道,“那個,你是說……”


    她還未問出聲,隻聽鎖鏈一響,樓京燕臉色一變,下一刻,那鎖鏈就纏上了羅輕寒的脖子。


    羅輕寒嚇懵了,鎖鏈的寒氣貼著她的皮膚,冰冷的手指也抵住了她的咽喉。


    這美人……是個有毒的。


    羅輕寒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向好友求救。


    樓京燕道:“沒用的,你殺了她,又有什麽用?我說過,想迴去你就殺我,我死,你自由。你不必用別人來威脅我,沒用的。”


    過了一會兒,鎖鏈鬆開了。


    羅輕寒跌坐在地上喘氣,迴頭,見那紅衣美人轉身離開了。


    地上的鎖鏈跟著他蜿蜒,最終繃直。


    羅輕寒抬頭看了眼,鎖鏈的一端鎖在不遠處的山石中,鎖鏈的長度,可能也就十丈。


    “喂……京燕,你這是……怎麽迴事啊?”羅輕寒問好友,“你不會是……”


    “是他自己願意跟我迴京。”樓京燕道,“我這裏,沒有後悔藥。我從一開始就說過,誓言一旦說出,至死不渝。他要反悔,除非我死。”


    羅輕寒無奈又不解:“可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沒有這個意思你就……”


    樓京燕笑道:“他若真無意,為何不殺了我?隻會用別人來嚇唬我。”


    “可人家既然想迴家看看……你帶他迴去探親,這總不過分吧?”


    “迴不去。”樓京燕道,“若放他迴去,現在被鎖被圈禁的,就是我。”


    羅輕寒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們……”


    “我們倆分不開。”樓京燕道,“他不是不願和我一起……”


    “那你們這是在搞什麽?”


    樓京燕道:“我倆是一樣的人,可,愛是必須需要真正做到臣服與妥協的,我們都做不到……所以,這輩子想要在一起,我們隻能硬碰硬。”


    侯府的園子裏,搭了個竹屋。


    入夜,樓京燕將燈掛在屋簷下,推門而入。


    躺在竹床上的程奚睜開眼,無聲坐起身。


    兩個人對視許久,無言博弈,樓京燕舌尖頂出半丸藥,嘴角揚起,笑的得意。


    程奚眉頭緊鎖,最終妥協。


    他去吻樓京燕,咽了那半丸藥。


    樓京燕問:“好點了嗎?”


    程奚不語。


    “你隻有這樣,才肯好好吃藥。”


    樓京燕抽出腰間刀,刀尖沿著程奚的衣領,朝著衣袖的方向劃開。


    “鎖著你,我也有頗多不方便……我不怕你的族人找來,雲州離這裏這麽遠,他們又語言不通,能活著找來救你,簡直是天方夜譚。”樓京燕道,“我隻怕你離開……畢竟族長你,聰明得很……”


    程奚靜立無言。


    樓京燕撩著他的發,輕聲道:“程族長,殺了我,你就能自由。我交代過他們,我死,他們自會放你走,把你平安送迴佘蘭……”


    樓京燕話音剛落,手腕一麻,刀已在程奚手中握著,刀尖指著她的心髒。


    樓京燕無半點驚慌,在他耳邊輕聲說:“來……一屍兩命。”


    程奚怔了一下,垂下了手。


    樓京燕暢快笑了起來。


    程奚拿過她手中送來的新衣,批在身上,背過身去,說道:“孩子給我。”


    “哦?”


    “我不走,我也不會再用別人威脅你。”他迴頭,衝樓京燕一笑,笑得媚而高傲,“反正翅膀被你折了,盅也被你下了,我此生離不開這裏了。”


    “我們樓家有規矩,長子長女,需從樓姓。”


    “隨你。”程奚說,“但你肚子裏這個孩子,我來養。”


    “好。”


    “樓京燕,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程奚輕輕一笑,說道,“愛不正,結苦果。你會看到的……”


    樓京燕舔了下嘴角,笑道:“程奚,服從我,就不再是你。當然,我若心軟,我便也不再是我。我們這樣就好……我要的,我愛的,本來就是生在荊棘上的毒花,沒了荊棘,不刺手不傷心,那毒花,也就不值得我愛。”


    你看啊,我跟你,不就是兩個相互糾纏,把刺深深紮進對方心髒的毒花嗎?


    毒花結果,隻會是甜美的毒果。


    毒蠱人心,毒害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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