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拿著柳心悅的畫像,找到了馬夫, 問出了車去的方向。


    “臨昭?”秋池心裏咯噔一聲。


    安銘先下在燕川, 打算向南出朔州, 這樣是一定會經過臨昭的,可千萬不能讓他和心悅再碰麵。


    秋池忙問:“她到臨昭後,往哪個方向去了?”


    馬夫迴答:“還沒到臨昭, 走半路,這位夫人讓我們停下, 跑到大理寺的車上去了。”


    “大理寺?!”秋池皺眉。


    “小的不說假話, 大人。”馬夫道,“車標是三枚銀杏葉, 我們驛站的人熟知每一個車標, 那就是大理寺的車,小的一定沒認錯。這位夫人就在九盤山中段坐上了大理寺的車, 車上是個年輕的大人, 穿著淺藍色的官服……”


    “沈司直。”秋池提著的心放了下去,卻又隱隱不安。


    柳心悅如和沈司直在一起, 他不必怕她出事或是走丟, 可她既然和沈司直在一起, 保不齊沈司直就會查安銘的去處。


    萬一查到了……


    秋池憂心不已。


    萬一查到了,萬一碰見了,萬一找到了, 他會不會將所有拋之腦後, 豁出去再次愛上她……


    不!不能這樣!


    秋池憤憤道:“來人, 送信。”


    他提筆寫了封信,交到來人手中,說道:“給我快馬加鞭,送到……”


    秋池突然停了下來。


    “秋大人,送哪裏去?”


    秋池按住信,問他:“今日有信送來嗎?”


    “信?”


    “從燕川來的信,有嗎?”


    “沒有。”


    那也就是說,安銘還沒動身南行。安銘走之前,與他約定了,每離開住處時,就會給他寫封信告知動向。


    按照他們的計劃,安銘現在應該出發離開燕川,繼續南下了。


    秋池疑惑了一瞬,又將這點疑惑拋之腦後。


    他沒離開燕川也好,隻要安銘人還在燕川,接到這封信,就會想辦法避開臨昭,換另外一條路出朔州。


    秋池放下心來,說道:“把這封信送燕川同福客棧安大郎手中,速度要快。另外,備馬,我們到臨昭去。”


    臨昭碼頭圍了許多人,小喬不疾不徐走來,放下箱子,扯下高高豎起遮住口鼻的衣領,看向地上的這個男人。


    “屍體未發臭膨脹,頭麵清晰。”喬仵作啞著聲音說,“剛死不久,落水時間不長。”


    沈情嘖了一聲,搖了搖頭。


    倒不在說小喬驗的不對,而是這名死者,身材頎長,眉清目秀,是個很英俊的人。


    沈情歎息,是為他可惜。


    小喬對沈情心裏想的半點不知,他檢查了死者的口鼻,又慢慢掃過死者全身,說道:“死者兩手散開,口眼微張,腹部並未鼓脹,七竅無水滴流出。”


    他拿起死者的手看了,說道:“甲縫中無泥沙。”


    最後,脫去死者鞋襪,道:“腳底板不發白,不起皺,略腫脹。”


    沈情臉色沉了幾分。


    這死狀,分明不是溺水而亡,而是死後被人拋屍水中,漂流至此。


    從河流流動的方向上,以及時間上判斷,這人很可能是在離臨昭最近的燕川死亡,被人扔進河中,順著河流飄至臨昭港的。


    小喬站了起來:“移迴縣衙再檢吧。”


    接下來就是找傷痕了,沈情點了點頭,讓縣衙的人驅趕走圍觀百姓,抬走了這名死者。


    沈情和小喬進了驗屍房,小喬開始唱報:“身高約七尺,身著海紋錦,鹿皮靴,邊緣有磨損。”


    沈情在旁邊換算銀兩,托著下巴,說道:“不是普通人,像是富貴人家。”


    小喬又報:“鹿皮腰帶,有掛勾孔,已破損,身上沒有財物。”


    沈情過來翻看了,說道:“被劫財?”


    小喬:“我沒說,我不負責斷案。”


    他將死者翻了個身。


    “後背左腰側衣物上有刀口,衣服後擺沾有血跡。”


    他唱報完,拿起刀剝開了死者的衣物,開始檢查身體。


    “身上刀口位置與衣物上的破損位置吻合,傷痕呈黑色。”


    “也就是說,他是被人從後方捅了,並且身上的財物也不見了。”沈情摸了一下後腰,“那很有可能,是遇上劫財的,捅了刀卷走財物,把他拋入水中。”


    “拋入水中時人已經死了。”喬仵作加了一句話,看了沈情一眼,拿起旁邊的帕子擦手。


    “嗯?”沈情怔了一下,繼而又哦了一聲,點了點頭,“是的是的,如果是活著被扔下水的,應該還會掙紮,口鼻之中也會有泥沙,傷口也應該還在流血,因而還會帶著血跡。但現在,他腹中口中都無水,傷口也發黑……應該是死後才被扔進河中的。也就是說……”


    沈情拳頭砸手掌:“我們應該去查他的死因!應該盡快去,再晚一些,劫犯很有可能就逃掉了!”


    小喬垂下眼,指了指衙門:“你去問他們借通行證吧,這時候官員去燕川查案,需要臨昭的官府同意。沈大人想法是好的,可即便是給了你通行證,到了燕川,那邊的官員也極有可能不配合。”


    沈情:“我的話,他們應該會配合。”


    小喬笑了:“沈大人好有自信,為什麽?”


    沈情說:“我帶了沈非給我的牌子,沈非,就是沈相,聖恭侯見沈非給了,也給了我一個牌子,他的門生們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說我有了他倆的牌子,在朔州橫著走都可以,連聖旨都沒有這倆牌子有用。”


    小喬表情很奇異,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好久之後才說:“我沒想到,你會用。”


    “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會用他們的東西?”這下輪到沈情奇了。


    “因為你和他們的關係不好。”


    沈情動了下眉毛,問他:“不好……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我感覺出來的。”小喬說,“你每次與我說起崖州,說你的遭遇,隻會提起昭懿太子,收養你多年的沈府,你卻沒怎麽提過。而且你這次跟我來臨昭,明明新宅也有,錢兩布匹也賞了,可你卻找了程少卿,提前支了你的官餉。還有,你是律法科頭名,又順利斷了京郊小林村的命案,臨昭這種地方,隻要你與沈非提一句,即便是程少卿,也不得不讓你留在京城,繼續複審刑部的案件。那種活好做,也容易算你的政績……”


    小喬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笑吟吟看著她:“沈大人,跟沈相關係很不好呢。”


    “原來如此明顯。”


    “沈大人也不用太過擔心。”小喬說,“在我眼裏是這樣,但外人看來,沈大人很機靈呢,不忘恩情不攀附權貴,明明有這層關係,卻知道離京曆練,恐怕他們,已經在暗暗提防沈大人了,如此年輕,就已經這般心機,還沉得住氣……”


    沈情啪啪拍腦門:“竟是如此!”


    “所以,沈大人不用擔心沈相能看出來,沈相現在,估計也在誇你。”


    沈情忽然拉住小喬的衣袖。


    小喬因是仵作,和人的肢體接觸很少,猛地被沈情拽住,失了神,竟然變了臉色。


    “小喬。”沈情說,“你很厲害,我以前以為你不通世故,甚至覺得你癡傻單純……沒想到你竟然是……”


    看破不說破。


    他雖像活在紅塵之外,卻什麽都看在了眼裏。


    小喬淺淺笑了起來:“所以我才說,沈大人運氣好。”


    沈情不語。


    小喬指著她,又指了指昭陽京方向:“像沈大人這樣的心善又剛直之人,本不適合做官,隻要在位一天,每一步必會充滿矛盾,遭受折磨,碰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可沈大人……意外的好運,目前為止,還是顆鐵豆,也還沒被京城這口大鍋烹煮。我能看出,沈大人心裏有想做的事,有和他們不一樣的誌向。”


    沈情抬起頭,有一瞬間的驚喜,就像是柳暗花明處,遇到了知音,但也隻是短短一瞬,喜悅便成了驚訝與猜測。


    “小喬你……”沈情捂住他的嘴,“別再跟別人說這些。”


    “這種話,隻和沈大人說。”小喬笑了,“我沒必要與別人說,他們也不會聽我說。”


    “你與我說,是把我當朋友。”沈情嚴肅道。


    “沒人願意跟仵作交心做朋友。”小喬說,“隻有沈大人。雖然沈大人每次都說,是為了看我,為了吃我做的飯,可沈大人每次來,都切切實實的是在和我談心,把我當朋友看。”


    沈情錯了搓鼻子,微微笑了起來:“咳……你知道就足夠了。”


    “沈大人去吧。”喬仵作說,“沈大人,是個好人。”


    沈情雖然盡量不用沈非的賞賜,可為了查案,她還是會動用沈非給她帶來的便利。


    她心裏有杆稱,知道孰輕孰重,知道自己要什麽,舍什麽。


    你看,她也不是迂腐之人。


    然而,事情也不是那麽順利。


    沈情到縣衙還未開口討要通行證,就被拉去查辦重案。


    沈情歎了口氣,問道:“什麽案子?”


    “平宣侯借調咱臨昭的人,說到燕川聽他安排。”官員小聲說,“聽說……是給聖太後的賀禮被盜了。”


    “……賀禮被盜?”


    “噓——”臨昭的官員道,“封鎖消息了,具體丟了什麽,去了才會告訴咱,賀禮被盜可不是小事,沈大人,您那邊的案子就先放放,咱凡事分個輕重緩急,走吧,船在碼頭等著呢。”


    “喬仵作……”


    “你就讓他在臨昭待著,沒事的。”官員說,“每年都來,隻要待在臨昭,就不會出事的。”


    官員把她推上了船。


    沈情無奈,隻好認命,問道:“到燕川要多久?”


    “半個時辰。”


    “行吧。”沈情摘下官帽,歎了口氣,“以這種方式到燕川,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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