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既然我們要逃命,不該快一些嗎?”坐在馬車裏,洛桑疲憊的雙眼緩緩抖著。

    “若真要活命,越慢越好。”輕輕拉了下韁繩,幸好幾日前略學騎術,不然今天還不知被這馬駕馭到何方了。

    看著她似懂非懂地點頭神情,心裏某個柔軟的角落被揪的緊緊。牢獄之災,吃塹長智,近十日的囚禁,我麵壁深思。在這樣的權利爭鬥中,隻要不小心被卷入,善良這樣的字眼隻會成為愚昧。若能秉承內心的正義,也許於外表,我該世故些,心思也該再縝密些了。

    可洛桑不同,倘若我有足夠的智謀,她可以一如過往。疏桐姐姐的離開,我阻止不了,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陷害後,洛桑再被牽連。

    風再大,雨再狂,新生的羽翼下也要風平浪靜。

    車外,皎潔明亮的月光下,熊熊的火焰燃燒地戰場宛如白晝般光亮,遠處,依稀塵起。

    半晌後塵土飛揚,馬蹄聲響,微小的聒噪轉為了震天的喊聲。我側耳傾聽,心裏猜著是暮軒,可這雜亂並不像他們訓練有素的軍隊啊……

    輕掀車簾——

    丟盔棄甲的士兵奪路而逃,喧囂聲摻著雜亂的腳步聲,粗糙的傷口滲出血水,染紅了身下的土地,卻沒有人顧得上處理。坐在車上望去,逃竄的人群不安奔跑,像一片紅色的海洋奔騰,又似一鍋滾燙的血水沸騰。巨大的波浪夾雜著鮮紅的生命,映的明月無光,星輝失色。

    這是逃兵!

    腦裏的念頭還沒有持續多久,受驚的馬已狂奔起來。

    我前世可曾虧欠過馬匹?為何它們總在這樣的時候害我性命?

    “藍玉……不要害怕……沒事的。”順著細細的縫隙看清外麵的一切,慧質蘭心的洛桑已猜出了大概。隨著劇烈的顛簸,她雙手緊扣著木棱車窗,蒼白的臉色恍惚在眼前,那麽勉強。

    “習慣了,沒什麽好怕的。”不是在打誑語,上次的奔馬驚魂已嚇丟了我的膽,再遇這樣的事也鎮靜了許多。況且,越是危急的時刻,泰然自若越重要。

    “習慣就好……習慣就……”話未說完,微弱的氣息已難以聽辨,洛桑縮緊的手刹地鬆開,她竟嚇昏過去了!

    “洛桑,你醒醒!”無良的馬還在奔馳,猛烈的搖擺仿佛要把我們扔出車外。拚力抓住框楞,我騰出一隻手攬住洛桑,勉力牽扯住她,免得她被甩出車門。她不能在這時昏過去啊,快醒來啊!

    可無論我怎麽叫喊,她都宛若沉睡的仙子,千年不醒地緊閉著雙眼,柔軟的身子沒有一絲力氣。兩人的體重集中在一隻手上,手腕的疼痛撕心裂肺,百千根銀針齊紮而下,放手的念頭狂囂著占據我的本能。可是殘存的理智仍在呐喊著,堅持住,不能放手……

    一放手,花樣豆蔻全作古。

    一放手,浮生若夢即飄散。

    百年成之不足,一旦敗之有餘。欲死卻墮生,心生即麵死,這樣的天意作弄,算不算悲哀?

    “追上那輛馬車!” 尹暮軒不經思索脫口而出。那樣熟悉的牽引,流淌的韻律,天藍的氣質,即使在月色下的戰場中依舊引人注目——確切的說,是引己注目!

    “你為什麽跟來?”全然沒了平時唇槍舌劍的暗流洶湧,此時的尹疏靄出言直率,憑心而語,一麵質問,一麵卻依言急速向馬車行去。

    “憑你根本認不出她的馬車。”側馬奔騰,尹暮軒熟練地攏著韁繩,皮鞭的速度卻遠追不上心跳的旋律,胸腔強烈的共鳴著。

    “洛桑……姐姐……你不能再丟下我了……”手裏的力氣漸漸抽盡,吃力已不足以形容我的窘境。

    “抓緊窗框!”如果這不是幻聽……

    “該怎麽辦?”倘若這不是夢境……

    “砍車轅!”斬釘截鐵的語氣少了往日的瀟灑自信,尹暮軒,他要,砍車轅?

    “這麽粗!”為保周全,車轅從未窄過鼎足的,尹疏靄有些猶豫:“萬一不同步……”

    “別無他選,相信我們的血脈。我數,一……”

    手腕承受著剮骨之痛。

    “二……”

    身體如虛脫般搖晃著眼裏的世界。

    “三!”

    天崩地裂是什麽感覺,也許我今生無緣嚐受;但一瞬間的決裂,仿佛墜入與世隔絕的境地,被拋棄的感覺竟是這樣的恐慌與絕望。

    迷朦的雙眼隱約著修長的手臂,像是小心翼翼地被抱起,我強扯出一抹微笑:“救……洛桑。”

    在黑淵裏愈沉愈深,我掙紮著,卻無法反抗。我焦急地大聲唿喊著,我不要死……洛桑還需要保護……

    像是聽到了我的祈求。濃得化不開的墨雲漸漸稀釋,若有若無的霧氣飄來,墜落的感知煙消雲散,也許來到了淵底,我竟找到了一些堅實的支撐感。

    再抬首,驀然間漫天的花雨飄舞。淡粉的色澤,柔嫩雅致,心下訝然,舉步向前,但見朱欄白石,仙花馥鬱,異草芬芳,真是人跡罕至,飛塵不到,儼然一派仙境。

    四顧無人,心下訥訥,卻又見雲氣蒸騰,恆之則散,繚繞處,惟有一位身著素衣的佛姑,仿佛站在遠處,又仿佛在近前,似乎淡笑著看我,又似乎透過我在看別處。

    “比丘佛法高深,可有指教?”佛禪我大多是參不透的,她若講深了我也不懂,但處於禮節還是探問一二為佳。

    她含笑的眸子閃爍著柔和的光芒,身形依舊紋絲不動,我耳旁卻迴蕩起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這該如何參透?還望比丘提點。”不願曲解誤人,還是求清為上。

    她隻是淺淺看著我,笑容慢慢隱約,不多時便又隱入雲中。一切依舊,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

    白雲刹那化作一團墨霧,纏繞著將我送出淵外,緩緩消失。

    神智迴攏。

    我乏澀地睜開眼,顫著扇睫:“洛桑是否無礙?”

    權勢者,不在乎不在乎之人的死活,卻把在乎之人的閃失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尹疏靄對疏桐姐姐如此,我對洛桑亦是如此,隻是不知,何時有人肯為我如此?

    “藍玉。”撐著疲憊的身子,洛桑的雙頰略顯慘白,眸裏的血絲一經映襯更露殷紅。

    “姐姐,不要背棄我。”假作真時真亦假,說的是我和洛桑的姐妹之情麽?

    “別多說話,累及了身子。”大約也是對我的話莫名其妙,洛桑不以為意地囑咐著。

    “答應我。”

    “好……情比金蘭,雙燕共飛。”拗不過我的執著,洛桑鬆散語氣的承諾聽著倒有幾分敷衍意味。

    我也沒了再糾纏下去的氣力,隻得深深凝視著她,笑著再墜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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