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清醒過來,已顛簸於馬車之上了。抬頭迎來洛桑關切的眼神,我慘淡一笑。

    “別擔心了,我沒事。”怕她看出我的口是心非,心虛地低下了頭。

    “你是沒事。”她看了看車外並無人聽,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哭的那麽淒慘,敕王爺都慌神了。我長這麽大,除了……那一次,可再沒見過他這麽失控。”

    “出了宮就忘了禁忌吧。畢竟也不是外人,她是我姐姐啊。”我黯然看著車簾,這樣的速度,不出幾日我必達軍營,我離那個冷漠而又溫暖的地方,快速的,越來越遠了。

    “姐姐?”洛桑的眼裏充滿了驚訝,轉瞬卻恍然大悟似的喃喃:“難怪敕王爺這麽緊張你,我還害怕……他萬一有別的想法……”

    看著我有些好笑的眼神,她連忙正聲道:“不過,即使出來了也不能忘了這些禁忌,咱們,早晚還是要迴去的。要是在外麵養成了不禁口的習慣,迴宮就不好了。”

    是啊,早晚還是要迴去的,我還有機會解釋的,安慰著自己,心情頓時舒朗了許多。

    暮色四合,馬車停頓,兵士休整,我們停宿在外。

    “委屈你了,附近也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客棧。” 尹疏靄有些抱歉地看著我,少有的解釋道。

    “我不是淩疏桐。”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的解釋,我緩緩吐出這句話。

    “什麽意思?”剛還明淨幽然的眸子此時覆上了一層微慍,他大約是不喜這句話的。

    “我不是淩疏桐,她已經死了。”天知道親口說這樣的話,我的心裏有多痛,但也隻有這樣強烈的疼痛才能衝散我心裏對尹禦洛濃烈的愧疚和悔恨:“你不要把在她身上得不到迴報的感情傾注在我身上。我,是,淩藍玉。”不看他幾欲爆發卻強忍著的怒氣,我轉身頭也不迴的上車準備小憩。

    次日起程,冬日裏酷烈的寒氣不僅絲毫未消,反而呈愈來愈濃之勢,我緊緊縮在小車裏看著車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

    我人生中的第一場雪,是和尹禦洛一起看的。白雪依舊,故人未諳,再抬頭,就連他最喜歡的北鬥星也不見了。他不是說,北鬥星,是永遠不落的麽?

    那它現在在哪裏?

    他又在哪裏?是和別的嬪妃一起賞梅踏雪,還是立於東暖閣聽群臣上奏,抑或是,獨自一人在西暖閣裏幽暗的光線下批閱奏折?

    厭厭地拉下簾子,我對著洛桑微微一笑:“姐姐悶麽?”

    “悶倒是不悶,隻是心裏慌。早知道那樣冰清玉潔的女子是你姐姐,我就不敢做你姐姐了,真是折煞自己了。”看出我的煩悶,她嫣嫣地迴笑著打解:“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再兩日就到了。準備對昱王爺說什麽快想想吧,別再一情急又說出什麽恨君不似江樓月的,那可就嚇壞大家了。”

    “難不成讓我說,阿彌陀佛,生死各由天命,王爺久積善德,該早至極樂,好走不送?”一邊說還做了個尼姑樣,看著洛桑甜甜的笑顏,心也沉靜了不少。

    這種事,本就急不得,馬兒若是不想快點跑,我還能拖著馬車跑不成?反正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悔過,心裏現下最該想的應是尹暮軒,還不知他傷勢如何了呢。

    “哎,真是看不懂你。變得還真快,這種不吉利的玩笑話也說得出口。”聽著她的話,我倒細想了想。不吉利麽?恐怕於他來說,活著並不見得多幸福,整日為權勢所累,即使冷眼旁觀也會有人強拉他下馬,這次的出征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會怪我的。”

    “問句不該問的。你和昱王爺……究竟是什麽關係?”洛桑小心翼翼地問著,有些不安的緊緊抓著車窗旁棱角分明的窗沿。

    “沒什麽不該的,姐姐也是為我好。”可是究竟是什麽關係呢?就連我也說不清楚。聽到他要離開,知道要分開,我會難過;夢到他受傷也會難過,而且這夢竟然成真,大有心有靈犀一點通之預感。是喜歡麽?可若是如此,那我對皇上又算是什麽?

    搖了搖頭,我隻得老實迴答:“可惜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關係。”

    洛桑也學我搖搖頭,眼裏卻滿是擔憂。我明白她的憂慮,我又如何不懼?可是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過的,隻有積極去迎接才可能化解。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著餞行杯,眼閣著別離淚。剛道得聲保重將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萬裏!”又是夜裏,我百無聊賴地背起曲來,卻不妨後麵突然出現了人。

    敏銳的聽覺讓我立即轉身,一迴頭,尹疏靄正站在身後,仰望著蒼穹,半晌又幽幽地歎了口氣,像極了初次相逢之時的他,想起他對我也有收留之恩,心裏有了些謝意,不覺把傷人的話都丟棄了。

    “王爺怎麽在這?”本想依習慣行禮,忽得想起自己已不是孤苦無助的小女子,怎麽也算他嫂子,向他行禮於禮不合,忙又起身,一福一起有些慌亂,想也是滑稽又尷尬的樣子,忙抬頭看他。

    他想笑又似欲苦笑的表情,猛然在我腦海裏勾勒出兩張麵孔,選妃時我非要做他妃子他含笑的眼神,在夜色掩映下圍在篝火旁另一個他的苦笑神色,交錯出現,像美妙而又無奈的幻覺。

    對二人同是愧疚,同是感恩,但似乎又有一種不同的情感摻雜在其中,如果要我在兩人中取舍,也許會有些困難,但心裏已有所偏頗了吧。

    “怎麽又怔住了呢?”迴過神,他正無奈的搖頭,轉而又道:“可是我都說過了,你就叫我疏靄吧。叫王爺生分的緊。”

    想想也無不妥,順著他的意思又有何妨,於是垂首喚了聲“疏靄”,卻不想他臉上驀地閃現出一股奇異而亮麗的光彩,一瞬又黯淡了下去。

    “你在想誰呢?”他似有沉思的問道,不待迴答又接著說:“若是暮軒還好,若是尹禦洛,你還是早斷了念想。”

    這是什麽話?我可是尹禦洛的妃子,我對他有念想不對,對尹暮軒有念想倒對了?心裏有些不平,我直言不諱道:“本宮是皇上的妃子,自該隻念著皇上,怎麽能想昱王爺呢?”

    “那你為什麽寧願惹怒皇上也要去見暮軒?”一針見血的問出核心,我啞然無語。

    是啊,為什麽?連我也是說不清楚的。隻是為了感恩麽?我似乎已經沒有這麽純真了,冒著冒犯皇上被處死,流言蜚語亂攻擊的風險也要見他,這太不像我的習性了。可是如果對他真的是那個原因,我對皇上又該是什麽感情?

    人是不會為不喜歡的人痛苦的。我堅信這一點,於是淡笑著說道:“昱王爺有恩於我,況且皇上也不會真傷我,有此報恩機會為何不把握?”

    “你怎麽就確信皇上不會傷你?”他有些嘲弄的眼神讓我在受挫的同時湧上少有的怒意和意氣,於是脫口而出。

    “因為他愛我。”看著他仍然維持的毫無所動的平靜,我接著說道:“而且,我也愛他。”

    還沒等我臉紅,尹疏靄就放肆地笑了起來:“愛你?勝過淩疏桐麽?他連疏桐都……”突然意識到不該說下去,他連忙打住,輕咳了下掩飾自己的失言。

    “姐姐怎麽了?”事情到底是怎麽迴事?每個人提起她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發生了什麽能讓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這……你真要聽?”

    看著他的欲言又止,我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講嗎?我可不認為城府過人的敕王爺竟然會在我麵前失言。”

    “你進步很大。”被我識破竟然一點都不改色,尹疏靄輕輕注視著我,揭開了纏繞我多時的迷團。

    姐姐的事,仿佛森林裏的迷霧,等待,是換不來答案的。隻有自己也走進這片森林,才能等待“日出而林霏開”。

    那麽現在,森林裏的霧,就要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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