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暮軒!

    心裏辨不清的滋味糾纏著,我抬頭仰望著他,漫天烽火染不黑他高貴的氣質,盔甲的防禦甚至不如他看人的相拒千裏來的傷痛。

    隔著戰火,我模糊看著他寶劍出鞘,隻覺瞬間天地生光,和著他的貴氣照耀的整個戰場一片明亮。

    所有急速前進的畫麵都緩慢了下來,一瞬一刹都那麽漫長,我近乎窒息地看著他衝進戰場左殺右擋,刀劍相拚,乒乓作響,刀光劍影間,形勢越來越不容樂觀,殺在他身邊的人漸次增多,饒是他武藝精湛,這樣的車輪戰也是吃消不了的。

    揮劍漸漸吃力,越來越慢的抵禦,汗滴如雨順著他冰冷閃著光芒的盔甲嗒嗒落下,滴在地麵,和著血色很快就被吸收。

    像是牽引般,我向著他的方向走去,離他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的我可以看的清他額上被汗浸透的飄逸的秀發,現在蔫蔫地貼在眼角,迷失了他的視線。又近了一些,我繼續緩緩走過去,我甚至可以聽得到,他急促的唿吸。

    風聲和著喊殺聲,震天動地,聽在我耳裏卻全成了他吃力的唿吸聲,唿,吸,唿,吸,唿,吸……

    不對!還有別的聲音!憑著良好的聽覺和危機意識,我敏感地聽到一支利箭正破空而來,颯颯作響。

    危險啊!情急之下,我完全忘了他們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看著他還忙著應對周圍的戰士,絲毫沒有意識到即將中箭,我猛的衝上去擋在他身側。

    是的,我曾經千萬次的鄙視過那些以身擋箭的人,他們救了別人,卻搭上了自己的命。不過一支箭而已,何必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還往往用左胸去擋?除了自殺別無他解。明明伸出一隻手臂,就可以抵擋利箭的殺傷了,何必呢?

    可是,事到如今,當我自己身臨其境,我才完全明白了。

    麵對生死抉擇,所救之人必為至親,眼看即將死別,哪能想到那麽多,幾乎是本能般的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他,腦裏亂成一團已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可是我忘了,夢裏的自己,於他們,不過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我眼睜睜地看著,箭穿過自己的身體,直直插入尹暮軒的胸側,鮮豔的血液噴薄而出,像爆發的猛獸肆意噴灑,漫天白雲被染的血紅無比,明明還是白天,卻已如殘陽泣血,日落西山。我捂著自己的嘴,眼淚一滴也落不下來,隻是呆呆的看著,怔在原地。

    過了許久,我忽然變得空前的清醒,這是夢,這隻是夢,沒有事,尹暮軒不會有事的!

    我要醒來,我要馬上醒來,隻要醒來,他就好了,他還是完好無損的,健康開朗的尹暮軒。還是那個在溫暖的陽光下,笑著說要教我的騎馬的尹暮軒,還是那個在皎潔月光下,凝視著我說要保護我的尹暮軒。

    你不是答應我了要好好迴來的麽?

    迴來吧,我不學騎馬了,你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再也不打擾你,不做你的包袱了,迴來吧,完好的迴來吧……

    猛地睜開眼,巨大的不安籠罩著空寂的碧泉宮,屋外漆黑一片,烏黑的雲把月亮遮的嚴嚴實實,連交接的雲邊處都勾不出一條銀白色的光圈。

    呆坐在床上,腦裏一直迴想著夢裏的情景,喊殺震天,利箭穿空,血流如注,每一個瞬間都那麽真實,那麽緊促,仿佛一個華麗的夢魘,更仿佛是真的……存在……

    不祥之兆。

    東方泛白,又一輪朝日,又一陣晨霧,又一日煎熬。

    “皇上下朝了?”我無心攪著碗裏的蘭嫩南玉粥,望著釉色乳白,如脂如玉的建白瓷出神。當初選瓷器,各種珍奇的瓷器瑩色如玉,我卻惟獨選中了色調素雅的建白瓷,卻不曾料想這正是昱王上呈給皇上的貢品。以致後來在昱王府見到建白瓷,心裏時時湧上一種奇異的感懷。

    “是。”不知皇上是否想印實昨日的話,碧泉宮經過昨日之事,竟毫無侍從更換,洛桑依舊是我的貼身侍女,隻是在服侍我時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不待我問絕不開口。

    “外麵雪停了?”我嗬了口氣,放下瓷勺,一點胃口都沒有。

    “還未。”她看著我欲言又止,思慮了一下還是開口:“娘娘,您今日還未進食,好歹也吃些吧。”

    “吃不下。去見皇上吧。”她輕輕幫我披上氈鬥篷,換了金紅香羊皮小靴,束上水紅雙環四合如意絛,罩了雪帽,裹得嚴嚴實實,在前麵引路。

    雖然警醒自己不要憐惜,可看著她單薄的身軀在雪裏微微顫著,牽著宮燈的手哆哆嗦嗦,拋開所有算計思量,真是一個惹人憐愛的小丫頭。

    在姐姐眼裏的我大抵也是如此吧?這樣想著,心裏柔軟了不少,想她也有她的苦衷,我竟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握著她:“天也大亮了,宮燈不用提了,暖暖手吧。”

    再沒有任何虛情假意的客套話,她隻是默默看著我,眼眶生生紅了起來,肩膀緩緩地抽動著,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平息著她的氣息:“可別抹什麽眼淚啊,叫人家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您不怪我?”她有些驚訝的哽咽著問我。

    看到她就像看到曾經的自己,也是同樣的問題,同樣的感動,同樣的不安。隻是時間變了,地點變了,人,也變了。

    “我不用你說什麽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一類的話,隻要心裏念著我對你的好就夠了。越是虛,越是假。”她聽了後柔柔地笑著,用手帕擦去眼淚,似是下了決定般地握緊我的手,轉身站在前麵,為我擋著迎麵而來的寒氣。

    “滾出去!”還未進西暖閣,一股濃鬱的怒意就迎麵撲來,心裏的不安又增加了不少,卻隻能強按下,佯裝無事。

    “娘娘,萬歲爺正在氣頭上,您不能進去啊。”倒是個忠心的奴才,急急擋在我前麵。

    “薛公公,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本宮執意要進去,你攔的住麽?”不顧他的阻攔,我一側身,轉手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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