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藍冰隨著攝製組一行驅車前往民政局,去接扶貧科的科長艾武,因為他要陪同他們一道下去采訪。

    抵達民政局大院的時候,曙光剛好劃破天邊的暮靄,光芒四射,給巍然聳立的民政局玻璃大樓,鑲嵌上曙紅的光亮,耀眼奪目。就在藍冰不由得感歎著民政局大樓的豪華和氣派的時候,司機告訴她,民政局的職工宿舍樓群也是外表高檔,內部寬敞舒適,在南州市堪稱住宅典範。

    在辦公樓的花壇前,藍冰第一次見到了艾武。他看起來三十出頭,兩道劍眉透著俊氣。他有著孩子般的笑臉,開朗隨和。上了車之後,他向藍冰介紹了今天被訪的家庭。因為工作的關係,艾武有時要到鄉村去搞社調,核實當地的貧困情況。在不久前的下鄉途中,他發現了一個不幸的家庭。一位叫羅淑芬的年輕媽媽,今年才33歲,和一個患有小兒麻痹症的七歲兒子相依為命。兒子的父親長年在深圳打工,後來和一個打工妹好上了,從此撇下了這母子倆。不久前,災難突然降臨,羅淑芬被查出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隻有通過骨髓移植手術來治療。不幸中的萬幸,她哥哥的骨髓和她的完全相配,可以為她提供骨髓供體。但是手術費加後續治療費共需60萬元,麵對這筆天文數字,她隻能放棄治療,等待著死亡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羅淑芬的不幸遭遇,一直讓艾武無法忘記。恰巧這時南州電視台要製作籌款節目,在和電視台的碰頭會上,艾武將羅淑芬的不幸告訴了電視台負責這一節目的冰花,希望通過捐款晚會,幫助羅淑芬籌到這筆治療費用。很快地,冰花將這個家庭的遭遇寫進了第一次采訪計劃裏,沒多久就得到了上頭的批準。就這樣,援助羅淑芬的行動,在他和冰花的努力下有了進展。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奔波,攝製組來到了一個丘陵環抱的小村落。在艾武的指引下,找到了羅淑芬的家。這是一排簡易的紅磚房,羅淑芬正坐在院子的桂樹下剝著玉米,消瘦的臉上略顯蒼白。她瘦弱的兒子靠著她的背,坐在地上玩著竹籠裏的蟋蟀。兒子逗著蟋蟀時的陣陣歡笑聲,引得羅淑芬時不時地微笑搖著頭。金色的陽光,從樹的縫隙灑了下來,星星點點地落在母子倆的身上,勾畫出晨光中的脈脈溫情。

    藍冰不由想到了大衛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喜歡靠在她的身上,下意識地在她溫暖的懷裏尋找一種保護。尤其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大衛常常對她說:“ 媽,要是你不摟著我睡的話,我就不蓋被子。”

    他們一行的到來,給小小的院落帶來了嬉鬧。羅淑芬拉著兒子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微笑地招唿著大家。她兒子緊張地攥著媽媽的手,緊緊跟在她的身後,怯生生地打量著這群不速之客。

    “ 你的蟋蟀籠好漂亮啊,是你自己編的嗎?”藍冰蹲了下來,輕輕摸摸了小男孩柔軟的頭發。

    “ 不是,是媽媽幫我編的。”孩子的眼裏流露出自豪的眼神。

    “ 你媽媽很能幹,可惜阿姨不會編籠子,所以給你買了一些玩具。”

    男孩抬起頭看著媽媽,征得了媽媽的同意後,欣喜地接過了藍冰給他買的玩具,並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就是不舍得拆開花花綠綠的包裝盒。

    藍冰想到大衛小的時候也很喜歡玩具,他在家裏專門有一個玩具房,裏麵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具。每當大衛收到新的玩具時,他總是三下兩下就撕開了包裝紙,迫不及待地剪開玩具盒,玩了幾分鍾之後,就扔到一邊去了。

    大夥兒跟著羅淑芬進了屋子,家裏的擺設很簡單,一個飯桌,幾把椅子,一個小的黑白電視機放在角落的櫃子上。藍冰和她聊著家常,並讓她放鬆,不必理會攝像機。不一會兒,屋子裏飄進了一股白煙,大夥兒被嗆得咳了起來。

    “對不起,是我兒子在灶間生火,他在給我煮中藥。”羅淑芬抱歉地看著大家,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藍冰驚訝地看著她:“你兒子這麽小就會生火煮藥了?”

    “是啊,別看他才七歲,但是可能幹啦。他會去河邊挑水,淋菜地,上山砍柴,煮飯,喂豬。”羅淑芬眼裏閃著欣慰的目光,嘴角掛著無奈的笑容。

    “七歲,七歲的孩子!”藍冰心裏嘀咕著。兒子大衛七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學校夏令營到野外露營一夜。迴來後老師告訴她,晚上睡覺的時候,大衛抱著小熊在床上抽泣了很久,因為他想媽媽了,想迴家,藍冰聽到後心疼得眼淚幾乎掉了下來。

    灶間傳來了孩子急促的咳嗽聲,大夥兒順著羅淑芬的目光望去,他兒子正用一把扇子煽著火,一股濃濃的白煙湧出,幾乎吞咽了他贏弱的身子。羅淑芬留戀地看著兒子忙碌的背影,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 我必須教會他幹這些活兒,到時我死了,他還可以自立下去。他是個瘸子,將來寄人籬下的話,免不了別人的嫌棄和白眼,隻有靠自己多幹些活,才能找口飯吃。”

    藍冰胸口陣陣發痛,走過去摟住了她,掏出紙巾為她擦淚。羅淑芬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拚命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 孩子知道你得的是什麽病嗎?”藍冰撫摸著她的肩,撫摸著這個挑起一家風雨的贏弱肩膀。

    “知道,我告訴他治我這種病要花很多錢,但是因為媽媽沒有錢,所以不久就會離開他,我告訴他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在天上看著他,保佑他的。”

    藍冰眼淚流了下來:“你兒子說了什麽?”

    “他抱著我哭了很久,不停地發抖,還說要多種些菜拿去賣,賺了錢給我治病,他說他不讓我離開他。從那以後,這孩子似乎一下長大了,也不像以前這麽貪玩,總是搶著做很多的活兒。有時天還不亮,就一個人挑著菜到鎮上去賣。我覺著很對不起這孩子,他生到世上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就在此時,他兒子端著一碗藥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把滾燙的粗碗放在了桌子上,輕輕地吹著上麵的熱氣,一股苦澀的中藥味散了出來。他眼巴巴地看著羅淑芬:“ 媽,喝藥吧,已經不太燙了。”

    羅淑芬看著被柴灰弄髒雙手的孩子,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傷痛,突然抱著孩子絕望地喊道:“求求你們看著我瘸子兒子的份上,救救我吧,我兒子還小,我不能撇下他不管啊!”

    兒子哭著緊緊摟著媽媽不放手,仿佛隻有這樣,他就可以挽留下與他相依為命的媽媽,媽媽才不會離他而去。母子倆絕望的哭聲在屋子裏迴蕩著,屋外的陽光依然那麽燦爛,給大地灑滿溫暖。困在竹籠裏的蟋蟀,被母子倆的哭聲驚動著,在陰地裏不停地叫喊,長歎著陽光下的悲涼。

    艾武快步上去抱起了孩子,給他擦去了眼淚:“好孩子,不要哭,我們正在幫你媽媽想辦法,她不但不會馬上死去,還會和你好好生活在一起的。”

    “叔叔,這是真的嗎?”孩子的眼裏射出一道光,映亮了眼裏的淚水。

    艾武對著羅淑芬說道:“羅淑芬,你不用太擔心,我專門去醫院找了專家,他們說你的病屬於早期,治愈率還是很高的。今天電視台的人來這裏,就是為了幫助你的。”

    羅淑芬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們,藍冰對她點了點頭。她兒子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連忙伸出小手幫媽媽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這是他們來到她的家後,第一次看到她兒子露出了如此燦爛的笑容。

    臨近中午的時候,羅淑芬的兒子到菜地裏摘了一大筐的新鮮蔬菜迴來,母子倆忙碌了一陣,給大夥兒做了一桌新鮮可口的農家菜。聞著一桌綠油油的各式蔬菜飄著清新的香氣,大夥兒狼吞虎咽地一掃而光。看著大家不停地誇獎他們的菜好吃,不怎麽開口說話的小男孩自豪地告訴大家,這些菜幾乎都是他打理的。

    太陽漸斜的時候,藍冰他們完成了采訪工作。臨出羅淑芬家院子之前,大家湊出了身上所有的錢,留給羅淑芬母子倆。羅淑芬連連擺手把錢塞了迴來,藍冰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淑芬,錢不多,但畢竟是我們大夥的心意,買一點你和孩子愛吃的東西吧。還有,等你過了這一關後,咱們一定要孩子上學。”

    羅淑芬心疼地摟著兒子,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難過得說不出一句話。西陽照在母子倆的身上,在泥巴地上留下了兩個影子,一長一短,緊緊相依。

    大夥兒終於依依話別了羅淑芬母子倆,離開了這個綠樹環抱的小村落。一路上,藍冰的心情很壓抑,這是她第一次在中國零距離的采訪,羅淑芬和她兒子那緊緊相依的影子,一直在她眼前晃動,讓她痛感什麽叫骨肉之間的難分難舍,什麽叫人生的絕望和無助。

    車在顛簸著,幾乎把她的五髒六腑翻了出來。她一陣反胃,叫司機趕快停車。她扶著路邊的一棵大樹,翻江倒海般地吐了起來。吐完了之後,她靠著樹幹情不自禁地嗚咽著,眼淚將她在羅淑芬家時強忍的壓抑釋放出來,透過朦朧的淚眼,她又看到羅淑芬乞求的目光,看到小男孩滿是灰的雙手給媽媽遞上黑乎乎湯藥時可憐巴巴的眼光。

    艾武拍了拍她的肩,一言不發地給她遞上了一瓶礦泉水。她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大半瓶後,感覺好多了:“謝謝你,艾武!不知怎麽搞的,一看見羅淑芬的兒子,我就想到了我兒子小的時候,這生活真是天淵之別啊。唉,治病要六十萬人民幣啊,這麽一個貧窮的農村婦女去哪兒找這麽多錢呀!”

    艾武沉默了好一會:“藍冰,聽說加拿大人無論看什麽病,哪怕是看花很多錢的重病,都是免費的,是全民公費醫療。真希望有一天,我們中國人不再為沒錢看病而發愁,每個幼小的孩子能有個幸福快樂的童年,不用過早承擔起生活的擔子。藍冰,走吧,別想太多,你一定很累了,趕快迴去好好休息,有了精力才能把節目做好。”

    汽車又開始在崎嶇小道上顛簸起來,把她晃得暈暈乎乎。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陣陣頭痛向她襲來,她的手腳在發冷。終於,在搖晃的汽車裏,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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