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冰從為力基金會采訪一迴來,一頭紮進了剪輯室,她想盡快把這部分的采訪帶剪輯出來。

    中午,她匆匆到台裏的餐廳吃飯時碰到了橙子,橙子告訴她朗俊為主題曲一事曾來過社會部,朗俊說要先看看歌詞及他們的采訪帶,找找譜曲創作的靈感。橙子告訴朗俊,藍冰中午一般都在辦公室,建議朗俊和她聊聊。另外,橙子已把節目主題曲的歌詞寫好,放在了藍冰的桌上,請她提提意見,中午朗俊去的話,順便交給他。

    午飯後,藍冰迴到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細讀著橙子寫的歌詞,牆上石英鍾邊走邊發出滴達的清脆聲響。

    “請問你就是藍冰嗎?”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從門口傳來。

    藍冰抬頭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電梯前把她的錄像帶碰掉一地的英俊男子。他倆同時怔了一下,流露出意外的目光。

    他笑著盯著藍冰:“沒想到你就是藍冰啊,真巧!不過這可是個意外的驚喜喲!你的名字我早就聽說了,我叫朗俊,橙子說蘇台長命令我為你們的節目譜個主題曲。”

    藍冰看著眼前這位很像前夫的男人,臉上泛起緋紅,竟有點語無倫次:“是,是啊,真巧,挺巧的。這是橙子讓我給你的歌詞,你請坐。”

    朗俊拉了把椅子,在藍冰的桌旁坐下,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散著薄荷的清涼:“聽說你剛到就上班了,哈哈,蘇台長和大炮用人可真夠狠的,下去跑采訪可不是鬧著玩的,跋山涉水路途艱險,這種苦差事,台裏願意做的人不多,尤其是美女記者,到目前為止常去落後地區跑采訪的女記者也就橙子一人。”

    “我們社會部的大美女橙子?”藍冰眼前浮現出橙子高挑細長的身材,登著雙高跟鞋,十足的都市小姐樣子,但她的敬業精神卻令藍冰刮目相看。

    “嗬嗬,她可是身上長刺的大美女。”

    朗俊和藹的笑容,讓藍冰放鬆了許多:“朗俊,聽說你也是從國外迴來的,你是怎麽想到來南州電視台工作的?”

    “我迴國前在一家法國電視台工作,蘇虹作為中法兩國文化交流項目的交換人士,曾到我們台裏工作了兩年。因為我是唯一一個會講中文的華人,所以我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她迴國沒多久後,高升當了台長,力薦我迴國工作。反正我孖身一人,來去自由,這不,一晃就迴來了兩年。”

    “嘿,沒想到你就是蘇虹多次向我提起的那位法國朋友,蘇虹在巴黎的時候,我們全家去巴黎看了她幾次,還順帶遊覽巴黎,我很喜歡巴黎。”

    “夠巧的,當時蘇虹也對我提起有朋友從加拿大來看她,原來就是你呀。你這次一人迴國工作嗎?家裏人沒跟著過來?”朗俊有點好奇。

    “我不久前離了婚。有一個兒子已經十八歲了,在多倫多讀大學。”

    藍冰眼裏閃過的一絲陰鬱,令郎俊惴惴不安,他尷尬地聳了聳肩:“ padon!  parlez-vous le francais ? (對不起!你說法語嗎?)”

    藍冰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事情已經過去,無所謂了。哦,法語我隻會一點點。”

    “我不太理解,你為什要求去做這份下去跑采訪的苦差事?對於你這種久居國外的人來說,不一定習慣。”朗俊岔開了話題。

    “我在加拿大也是跑采訪的,我想應該沒問題,人的適應力是很強的。”

    “什麽時候下去采訪?你去過中國農村嗎?”

    “明天出發。我已經十幾年沒迴過中國了,也從來沒去過農村,這次要去采訪一個貧困家庭。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倒杯水。”

    藍冰眼裏流露出的興奮神情,反倒平添了朗俊些許的擔心,他不知道久居國外的藍冰是否真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承受住一定程度的心裏衝擊。不久前,他曾和蘇虹,橙子等幾個同事一道,為了他的音樂風光係列《迴家的小路》,去一個青山綠水,梯田環繞的山區采風。拍攝過程中,他們無意間闖入了一個私人礦區,在人聲吵雜,煙塵滾滾的工地上,很多瘦弱的孩子們用背簍背著黑黑的礦石,從礦洞口步履艱難地爬上來,然後顫悠悠地卸下沉重的背簍,排著隊等待包工頭們來稱礦石的重量。當叼著香煙的包工頭不緊不慢招唿著他們時,他們踮著腳緊張地盯著包工頭手上的稱砣,幽深的目光滿是期盼。據說孩子們個頭小,身體靈活,在窄小的礦洞裏容易挖采礦石。黑色塵粉遮蓋孩子們稚氣的臉和瘦小的身軀,唯有那排潔白的牙齒讓人看到了孩子們勉強的笑容。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悲憤占據著他的胸口。包工頭手上那個黑油油的秤砣,稱的不是孩子們背上的礦石,而是孩子們的淚水和汗水。

    孩子們來自附近一個山寨。這個山寨依山而落,全部農舍麵向東方。因為山寨每天迎接旭日初升,見證著太陽衝破黎明的黑暗,村民們給山寨起了個美麗的名字-----見光村。

    見光村景色宜人,婀娜多姿的鳳尾竹綴滿青翠山嶺。清澈河水緩緩流淌,輕輕撩過墜入河麵的鳳尾葉,將岸邊的鵝卵石衝刷得滾圓。小河上架著一座小石橋,橋的兩側爬滿了青藤,給透亮的河水映入了一片青綠。

    但是,這也是個貧窮的山寨。由於地處偏辟,不通公路,村民們一直過著刀耕火種的日子,一大半的村民還在為溫飽而發愁。家對這裏的村民來說,僅是一座黃泥糊牆樹葉搭頂的落腳處而已。一張板床,一張飯桌,一個灶台,一個破鍋,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最令他們一行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很多農舍的大門口都掛著一束用黑帶子紮著的馬尾鬆,在山風的吹拂下,幽幽拍打著破舊的門板,發出刷刷的低鳴。村長重陽哽咽地告訴他們,大半年前這裏曾發生過礦難,很多家庭的父親和兄弟們,永遠埋在了黑黑的礦井下。因為這是個私礦,遇難者的家屬僅收到幾百塊錢的下葬費。

    在村長重陽的帶領下,他們探訪了幾個家裏有病人的重困戶,因為沒有錢治病,患者隻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重陽還告訴他們,村裏很多孩子們都上不起學,校舍漏雨也沒錢修。不久前,國家給村裏發放了“水牛專項扶貧款”,每戶收到了100元的現金。可這筆小小金額,根本不夠農民購買一頭耕牛。重陽曾向鄉裏提出能不能請政府多增加些金額,但鄉裏的答複是國家也有困難,要農民體諒政府的難處,所以他們也就沒好意思再伸手向政府要錢。

    離開了見光村的時候,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光著腳,追著他們的越野車跑了好一段的山路。透過車窗看著窗外好奇雀躍的孩子們,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了他的孩提時代。

    他生長在一個相當閉塞的山區華僑農場,直到他出國前從未跨出過農場半步。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知道父母天不亮就要起來去橡膠林割膠。下午還要頂著烈日到山上開荒種植菠蘿,甘蔗,劍麻和胡椒。繁重的體力勞動和簡陋的生活環境,常常讓她媽媽留下委屈的淚水和長長的歎息。每每這個時候,媽媽就會告訴他們三兄妹,世上最艱苦的日子莫過如此了。他高中剛畢業的時候,他們全家去了法國。他從此離開了那個曾灑滿他童年歡笑聲的山野,離開了那個他一直以為最貧窮艱苦的偏僻農場。

    可這次見光村之行,讓他痛徹心肺地看到了現在還有生活很艱難的人們,過著比他童年還不如的生活。尤其是那一條條掛在門上的黑帶子,猶如一片抹不去的黑雲,沉沉壓在他的心頭。每個人,都有一條迴家的小路,引領著每一個人通向溫馨的家。可是見光村的孩子們,在這條小路上走得如此的艱苦,一旦他們鑽進了那黑深的礦井洞,他們不知道是否還能走上那條迴家的路。

    “朗俊,請喝水!”藍冰輕盈地出現在他麵前,遞給他一盒插有吸管的甘蔗馬蹄水。

    朗俊抬起了頭,收迴了思緒。他接過飲料,無意中碰到了藍冰的手,感到了她纖指的微微顫抖:“嗬,你們社會部還備有飲料?”

    “不是,我到樓下的小賣部買的,因為辦公室裏的礦泉水沒了。”藍冰微微喘著氣。

    他倆四目相視,朗俊覺著藍冰的眸子顏色很特別,是那種極少見的淺棕色,淡得清澈透底,能把人消融進去。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猶如屢屢藤蔓,在他心底裏蔓延。藍冰不好意思地避開了他的目光,他的心一陣怦然,藍冰刹那間的情韻,仿佛一個固定的鏡頭,定格在了他的心頭。

    “你剛迴國,時差還沒倒過來吧。”甘蔗水的清甜一直灌進朗俊的心田。

    “我也不怎麽困,也許是太興奮的緣故,離開中國太久了,看著什麽都覺著親切。”

    看著藍冰的眼中帶著幾縷血絲,朗俊不無擔心:“去鄉村的路不好走,路上千萬不要喝甜的飲料,渴的話隻喝礦泉水。旅途的勞累休息一下就可以恢複了,但是心靈的震撼和悲涼是需要勇氣去麵對的。我去過貧困地區,迴來後用了很長的時間去調整自己的心態。但願你能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謝謝你的提醒!心理準備我還是有的,因為以前也看過一些這方麵的錄像。”藍冰想到了梅和約翰拍攝的片子,想到了老沙嶺。

    “好吧,等著你的故事,也希望能幫你們譜出一首動人的旋律。我現在要出去見一個朋友,等你迴來後我們再聊吧。很高興認識你!”

    朗俊出了藍冰的辦公室後,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藍冰那淡淡的淺棕色眸子,猶如國畫上那一抹若隱若現的的薄暮,夢幻般迷離。她那長長睫毛下的大眼睛,楚楚動人。尤其是她細膩雪白的皮膚,亮麗奪目,不像在炎熱氣候中長大的南州女孩,皮膚都黑中泛粗。她身材苗條,亭亭玉立,要是她不說已經有了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他還以為她才三十四,五歲。想到藍冰笑容裏透著些許孩子的俏皮,以及臉上不經意泛起的羞澀紅暈,他的心緒變得有點飄浮不定。

    當他路過樓下的花店時,眼睛一亮,走了進去。他挑了一盆碧綠淡雅的白雪草,在一個精致的卡片上用法語寫著:“agréable pour vous rencontrer!(認識你很高興!)送你一片綠色心情!”

    並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交代店裏的售貨員,將花盆和卡片一道送往二十樓的社會部,交給一位叫藍冰的小姐。隨後來到停車場,啟動了他那輛寶石藍的雪鐵龍,一溜煙駛出了電視台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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