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心裏記掛著自己的小計劃,把屋子裏的小毛團安頓下來後,轉身進廚房查看胡恪帶迴來的那包藥材。他前世是個老光棍,過年過節時自然要找些樂子打發時間,他心裏有潔癖,從來不亂搞男男關係,所以除了外出旅遊,過年時就一個人研究各種古代民俗和傳統菜式,那時候他學會了泡屠蘇酒。自己動手做過的東西,自然記憶更加深刻一些。此時他一邊迴憶前世的做法,一邊把藥材洗淨,打算裝進一個絳紅的布袋裏,沉到井中。“這是要泡藥酒?”胡恪跟著進了門,看著四郎的動作,有些疑惑的問。他精於醫術,一開始聽到四郎報出的幾味藥材的確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去抓藥時,反複念了幾遍藥材名,方才覺察出表弟給的這方子別有玄機:方中的防風可祛風除濕、白術健脾益氣、山椒溫中開胃、桂心溫中散寒、桔梗溫中消穀、大黃攻積導滯。單從這幾味藥材來看,胡恪驚訝的發現,這些藥材若按一定比例和用量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劑防治寒熱疾疫的良方!今天下午的時候,他和特意趕來的鄭大夫一直在討論這個方子。關於如何治療這次疫病,兩人都從中得到了有益的啟發。討論在後來,兩個人為了方中各種藥材的用量爭的麵紅耳赤。“嗯,我打算泡些屠蘇酒來喝。”“屠……蘇……酒?”胡恪沉吟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妙啊,屠者言其屠絕疫鬼,蘇者言其蘇省人魂。表弟,看來你也不像我想的那麽不學無術吧。”四郎:……其實我就是你想的那麽不學無術。“這藥方和名字可不是我想出來的。”四郎並不打算把這個功勞攬到自己身上,再說了,一個廚子忽然變成醫道高手也難以自圓其說。“嗯?”其實胡恪也有些疑惑,自家表弟的廚藝的確冠絕天下,但論起醫術嘛,確實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是我做夢的時候,恍恍惚惚走到一個奇怪的世界中所見所聞。那一界的人每年正旦日飲用屠蘇酒,便能有效的驅邪除疫。因為此事很有些奇怪,所以我醒來後半信半疑。隻打算自己先嚐試一下。”不願意說出自己是穿越而來的,就隻能這麽解釋了。反正這個時空,夢中得授天機的又不隻他這一例。果然,聽了四郎的話,胡恪並沒有大驚小怪,如同放下了心中大石一般長舒一口氣:“天無絕人之路。也許是上天有意給凡人留下一線生機,才會在夢中讓你看到這些事情。看來,表弟你真是個有大福緣的小狐狸啊。”這種夢中得授機緣的事情,曆來是根骨極佳或者來曆非凡的人才有的待遇,起碼說明天道當你是自己人。這麽想著,胡恪忍不住露出一個開朗灑脫的笑容來,看得出,他是真心替自家表弟高興。如果四郎真的得到了天道的青睞,他們也能少為他日後的修煉之路操一點心了。走到門邊的饕餮聽到他們的談話,停住了腳步。他心裏很清楚:天地無情,降下來的劫難一視同仁。因為四郎是天地間遁去的一線生機,所以才誤打誤撞地將這死局走出了活路。這是本該在這次大疫中死去的千萬凡人欠四郎的因果。這麽想著,饕餮殿下忽然改變了主意。他猛一轉身,長袍在寒風中翻卷出華麗的弧線,然後瞬間化作一道灰色的虛影,向著皇城方向飛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蒼穹之下。廚房裏。四郎還不知道因為他們的一段對話,饕餮殿下又玩出了新花樣。他有前世的記憶,胡恪表哥有行醫的經驗,兩個人在一起熱烈的討論起藥材用量來。等他們最終確定配方時,月亮已經悄悄爬上天空,外麵的街道也熱鬧起來。家家戶戶吃過年夜飯,都走上街頭,舉行各種迎新祈年的儀式。有婆子婢女在打灰堆,也有小孩子唱著童謠賣懵懂。四郎一邊用絳色布袋把精細稱量的藥材裝好封口,一邊給胡恪簡述自己在“夢中”看到的屠蘇酒製法:在除夕之夜,把這些藥材浸泡在家附近的井水中,到正月朔旦平曉之時取出泡酒。從初一開始連飲三天,喝完了還要把藥渣扔迴井中。“為什麽飲用之前和之後都要把藥材浸入井水中呢?”胡恪有些不解的問。“聽說疫鬼是通過汙染水源來傳播疫病的?”四郎反問道,然後接著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奧妙,隻是我猜測,這樣做不僅能使藥材得到浸潤而軟化,便於藥效最大程度的發揮,而且對井水起了一定的消毒作用。也許,這裏頭還有哪一位藥材正巧是疫鬼的克星,就像蛇避開雄黃一樣,疫鬼一聞到這樣的氣味,就不敢靠近那處水源了呢。”後麵這些純屬四郎瞎猜。沒想到胡恪卻當了真,他激動地說:“對啊!這不就是表弟你說的‘不治已病治未病’嗎?這麽一來,豈不是一人飲,一家無疫。一家飲,一裏無疫了?”說完,擁有赤子之心的狐狸表哥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跳起來,拿起一個絳紅的布袋就往外衝去。反正這些藥材縱然沒有效果,也絕對於人體無害。看他一把年紀了,說道自己專業上的事情還是這麽激動,四郎笑著搖搖頭,也拿著剩下的布袋打算出門投藥,剛走到門邊,就被小麒麟領著一群毛茸茸堵住了去路。原來,它們被門外一陣高過一陣的說笑聲、喊叫聲吸引了。不論是小麒麟還是這些小怪獸,都是第一次到凡人聚居的地方來過年,又還在愛玩愛鬧的年紀,紛紛表示要到街上去撒歡。華陽和青溪他們不敢招惹,看到黑乎乎的大怪獸不在四郎身邊了,都過來纏四郎。四郎被它們抱腿的抱腿,吊胳膊的吊胳膊,弄得一身大汗。最後還是華陽心疼自己侄兒,拉下臉來,表示要出門可以,隻有能化形的才有資格出門,不聽話的等它們老子和殿下迴來後,就要告它們的狀。饕餮殿下的名字果然能止小妖夜啼,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兇獸頓時低垂著小圓腦袋不敢再鬧了。最後獲準跟著四郎出門隻有一隻小麒麟。其他的都被華陽從四郎身下撕了下來。打灰堆和賣懵懂其實是一種祓除寒氣、祛除惡鬼的巫術儀式。是巫族留給凡人的印記。雖然如今巫族已經被人間的守護者驅逐到蠻荒九幽之地,但是民間依舊年年傳習這些曾經給他們帶來好運的巫術,不得不說也是一種諷刺了。不管怎麽樣,據說這些祈年巫術的確是很有些效用的。既然四不像要跟著出門,四郎便順便讓他也去賣一賣懵懂,免得成日裏沒心沒肺的不省事。賣懵懂又叫賣癡呆,既然要出門賣癡呆,四郎就給四不像準備了全副的道具。槐大拿碎炭粉加蒸酒的下腳水做成拳頭大的炭圓,用麻繩穿過去製成一盞小燈。別看燈小,點燃後能燒一個通宵,而且酒香四溢。四郎用蘇木染了一枚雞蛋,交給四不像放進兜裏,然後和左手提燈,右手拿香,興奮的圓臉通紅的小麒麟一同出門去。外麵可真是熱鬧,街坊間的小兒都手提各式燈籠,組成一條小小的火龍,邊走邊念著一首童謠:“賣懵懂賣癡呆!千貫賣汝癡,萬貫賣汝呆。見賣盡多送,要賒隨我來。”淘氣的男孩子甩著手裏的小燈打仗,街坊間梳著包包頭的女孩子尖聲大叫,拍手笑鬧。小麒麟嘎嘎的笑著,跑進去加入這隻隊伍。四郎也覺得有趣,加上剛好順路去水井處,便跟在這隻隊伍後頭走。路上遇到其他賣癡呆的隊伍,大家都齊心協力的提高聲音,務必要把其他隊伍的聲音壓下去。“你看,你看,還有大人在賣癡呆!”隊裏有個孩子忽然高聲叫嚷起來。四郎一開始還以為是在說他,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特意分辨自己隻是順路。結果一抬頭,才發現並不是指他——對麵一群仆人點著燈籠,擁著兩個孩子在街上慢慢走。這些仆人唱一句童謠,拖長聲音喚一句:“許留男~”再唱一句,喚一聲“許招弟~”好好的童謠被他們唱的不倫不類的,如同招魂。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四郎覺得隨著他們的唿喚,街上忽然刮來一陣寒風,風在街巷裏東衝西撞,仿佛困獸一樣,發出‘嗚嗚’的咆哮聲。賣癡呆的孩子們漸漸都停止了嬉笑,有些害怕的看著這隻詭異的隊伍緩緩走過。他們經過四郎身邊時,四郎看見被這一隊家仆圍在中間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胸前掛著明晃晃的大金鎖,想來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不知是不是月光照的,這兩個孩子臉上都沒有血色,眼睛裏也沒有神采,像個木頭娃娃一樣被人牽著走。等到這隻隊伍消失在轉角處,孩子們才開始嘰嘰喳喳的議論走過去的那群人。領頭的小男孩長得虎頭虎腦,估計是這一帶的孩子王:“我知道他們是誰。是許府的家人帶著他們的癡呆兒出來賣懵懂!大家別害怕。”經他這麽一說,就有孩子附和道:“對,我家隔壁的麻子哥在許府裏做事,剛才也在隊伍裏來著。”於是孩子們感覺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很快忘記了剛才那點害怕,繼續扯開嗓子邊走邊賣癡呆。正街很快走完了,隊伍拐進一條小巷陌,路兩邊是高聳的院牆,牆垛子是土磚石壘成的,在今夜明亮的月光下泛出沉沉的黑,上麵覆蓋著零星的白雪。孩子們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在巷弄裏奔跑。四郎打眼晃過去,立馬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情:隊伍後頭似乎多出來兩個小孩!剛才他一路上閑著無事,把這隻隊伍數過一遍,明明剛好二十二個孩子,加上小麒麟也才二十三個。四郎有些不敢相信,再次認真的數了一遍,的確是多出來兩個小孩。最後麵那個女孩子比較高挑,她的背後多出來兩個手牽著手的小兄妹,二人沒有點香也沒有提燈籠。低著頭默默踩著女孩的影子走。孩子們走完這條巷子就算是賣完癡呆,一哄而散的迴到各自家中。那個女孩子的家就在這條巷子裏,她碰碰的敲開門,閃身進去,兩個小孩子也想跟著她進門,剛鑽進去,就被兩個壯漢倒提著扔到門外的雪地上。兩個小乞兒一樣的兄妹被扔到雪地裏,嗚嗚的哭了片刻,瑟縮地跑進月光投下來的院牆陰影中蹲下來,像兩隻找不到巢穴的雛鳥。巷子裏隻剩下四郎、小麒麟踩著積雪的細小響聲。兩個孩子在陰影中喁喁細語,然後偷摸著跟到四郎身後,踩著他的影子走。這條小巷道裏多是住家戶,沒有前頭正街那樣幹淨體麵。巷子盡頭有許多婆子聚在一個馬糞堆邊,拿著一根棍子敲打糞堆,糞堆裏滾著一個木偶。被這些婆子用棍子一頓亂打,那木偶在棍棒下東滾西滾,就像是……就像是也知道痛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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