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滿足地翹起嘴角,露出一邊酒窩,“從前,朕讓你受了不少苦。朕知道你恨朕,恨朕殺了那個名叫問楓的宮侍。” 我心中一驚,沒想到他竟然記得…… 我以為,那段往事從來未曾在他心上畫下痕跡。 原來他知道嗎? “鈞天,朕的父皇對朕說過一句話,”他微微低垂眼簾,望著斜前方那銜著燈燭的銅鶴,“身為帝王,越是喜愛的,就越要放到自己夠不著的地方。否則那便會成為我的弱點,不僅不能保護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連自身都難保。”他抬起眼睛,那裏麵盤桓著幾許深沉的無奈,“你明白是為什麽嗎?” 我有些怔然,恍惚地搖搖頭。 “朕小時候有個最喜歡的亞父。他不是皇亞父,隻是一名普通的宮侍。他和尹端青兩人是從小一直帶著我的。不過他比尹宮侍還要溫和慈愛。每次我讀書沒讀好,或是犯了什麽錯,被父皇責罰不準吃飯關禁閉的時候,他會冒著被杖責的危險偷偷給我送飯。那個時候我並不受父皇重視,到了冬日連禦寒的衣服也沒有幾件,他把自己的新衣服給我,寧願自己受凍。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父親。” 我注意到這段敘述到了後來,他已經不再使用朕這個自稱。他全然地沉浸在迴憶裏,嘴角還噙著幾分溫暖的笑容,“可是,後來他死了。因為我而死。” 我感覺到即使是現在,在提起這段過往的時候,他還是會感覺到疼痛。 “那時候我與趙文綽因為一件小事打起架來。我比趙文綽個頭小,力氣也不夠大。他當時為了保護我,不慎弄傷了趙文錯。皇亞父盛怒之下,也為了給我一個教訓,把他斬首了。” 我身上微微一顫,覺得這個故事和我當時的 情景何其相似。 可是他竟然笑起來,看不出絲毫苦澀,“後來父皇臨終的時候叫我到他身邊,告訴我為什麽他一直冷落我。他是想保護我,如果他把我放在身邊,我的下場早就和我的那位宮侍一樣了。直到他咽氣,才終於將我立為新皇。他早就想將自己的一切給我,隻是不能表露自己的情感。生在帝王之家,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這樣了。永遠不能放心去寵愛自己喜愛的人,永遠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聽著他的敘述,似乎能夠感覺到他身上蔓延的無盡悲哀,還有他父親的無盡悲哀。 他父親之所以會如此告訴他,是因為杜謙的事麽?他為了保護杜謙,不再進一步遭受皇亞父的迫害,隻好將他遠遠流放,終生不再相見。 我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暗啞,但還是低聲問道,“你是想說,你殺問楓冷落我,是為了保護我?” “我跟父皇不一樣。我不認命,不相信一個帝王真的不能放心去表露自己的喜愛並且同時保護自己珍惜的人。”他坐直了身體,認真地看著我,“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我接受你的怨恨。但是需要偽裝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已經安排好了。隻要你相信我,我會給你最美好的生活。” 低密的私語,聽得我如在夢中。我幾乎要質疑現在的真實性了。 我可以相信他嗎? 我可以忘記對他的怨恨和無法控製的感情麽? 放心的相信他……我曾經確實是如此的啊。但是到頭來一切不還是要靠自己步步為營…… 可是今晚的他,又確實有些不同…… 他輕輕捧起我的臉,在我的唇上輕輕一吻,無限繾綣。他微微掀開眼皮,用有些沙啞的聲線問,“你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 第50章 再相信一次麽……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答複。但是身體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一下子將我抱在懷裏,緊致的力道,令我感覺他真的十分需要我一樣。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執著於要我不要離開他。他是真的動情,還是隻是暫時的“寵愛”? 忽然想起貴公子夕陽裏笑意盈盈的麵容,心口又是一陣慌亂。 如果小皇帝已經下定決心要對付皇亞父,那麽他和歐陽琪很快便是敵人了。即使在人前,他們仍然是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婦”。 我該站在哪一邊? . . . 那天過後不久,小皇帝便將關尚翊封為了修緣。關尚翊自然是十分高興的,特意來我扶搖殿裏答謝我。 我心裏卻隱約覺得,小皇帝這是在做給我看得,好像是為了自己許下的諾言立的保證書一般。他應該是知道我像皇亞父引薦關尚翊的事,因此猜到關尚翊是我這邊的人。 當晚小皇帝來的時候,果然問起我對於關尚翊被冊封的事是否高興。我跟他說,“他是我的朋友,看他升官我當然高興了~” 他孩子氣地笑起來,頭枕在我腿上,往嘴裏放了顆葡萄,“隻要你高興就好,以後你在這宮裏,也不算形單影隻了。” 原來是在幫我培植勢力啊? 雖然原本他也對我不賴,但是忽然這樣為我著想,確實是令我有點兒不習慣。 但心裏卻也盈滿了快樂。 然而另一方麵,歐陽琪時常邀我到耀武場去,教我一些簡單的防身技能。我現在已經把白鶴拳的招式學得差不多了,甚至還能和歐陽琪過上兩招,不像一開始那樣一上來就被打飛了…… 我一邊享受著和他在一起時的時光,一邊背負著濃濃的負罪感。每次都想著下次他再邀請我我也不能再去了。可每一次一想起他那魔魅的笑意,還有落在我額頭上的輕吻,又忍不住想再去見見他。 我感覺自己簡直要分裂成了兩個人。 夜深人靜之時,當獨自對著燭火,我心裏會浮起一層濃厚的恐慌。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小皇帝對我的好和歐陽琪對我的好,全都不忍割舍。我這樣下去,會遭報應的吧? “鈞天,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走神了。”正在我麵前撫琴的歐陽琪似乎剛剛彈完一曲,我卻完全沒發覺,“聽別人鼓琴卻走神,這可是很不禮貌的哦。” 我衝他傻笑,“我錯了我錯了~你彈得太好,我就聽得入神了。” “說得倒是好聽,該不會是在想陛下把?”他調笑著,站起來走向我。我臉上一紅,被他說中心事,麵子上過不去了。為了反擊我便也笑道,“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吃誰的醋?你的還是陛下的?”他應對自如。 我一下子語塞了……都快忘了他也是小皇帝的妃子這件事兒了…… 現在想想……小皇帝真挺牛逼的……連歐陽琪都壓得住啊…… 說起來……貌似自從被掰彎後我就一直在被壓啊……小皇帝就算了,他是皇帝,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壓他……而歐陽琪……氣場實在太強啊…… 不過……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偷偷抬眼打量他那完美的側臉以及充滿力度的修長身形,悄悄咽了口口水…… 我怎麽越來越猥瑣了…… 他正仰頭飲下一杯酒,喉結滑動出漂亮的起伏,然後他微微斜看過來,半合的微醺目光,勾魂攝魄。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我一下子迴神,趕緊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卻不依不饒地湊過來,拿開我擋著臉的手,另一隻手捏著下顎抬起我的臉,“說起來,自從那一晚後,我們便再也沒有過了啊。你不想我嗎?”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然後我立馬就覺得整個身體都石化了…… 怎……怎麽辦…… 我該怎麽迴答啊?!! 他微微挑起一邊嘴角,“不想嗎?真是太令本公傷心了。” “這……這……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難道是這些天陛下天天去扶搖殿,你就把我忘了嗎?”明明是控訴的話,他怎麽能說得一點兒幽怨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有點兒威脅的成分似的…… 我寒毛直豎,趕緊擺手連連,“不是……啊……你……你和陛下不一樣……” 他挑起眉梢,“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我不知道……” 他卻輕笑著湊到我耳邊,低聲問道,“是不是……我比他技術好一點?” 那樣沙啞的聲音,真是讓人受不了啊…… 於是當他把手探入我衣服裏的時候,我一沒忍住就呻吟出聲了。然後我就恨不得把自個兒的舌頭咬下來…… 我們此時是在畫舫上,周圍隻有一張矮榻。可是我們連矮榻都沒有用,我居然就趴在這桌子上,由他從身後攻上來了。這麽瘋狂刺激的舉動我還從來沒幹過,而且還冒著被人聽到看到的風險拚命壓抑,害怕和激情的感覺同時攪擾過來,我簡直要瘋掉了。 到最後的時刻,我終於也控製不住了,低叫一聲,和他同時攀上頂峰。然後他倒伏到我背上,他的氣息帶著玫瑰富麗甘甜的香味,落在我的頸側。我們就這樣交疊在一起喘息著,腦海中一片朦朧的空白。 然後,小皇帝那孤寂的身影卻突然闖入我腦海。一瞬間身上的熱情就冷卻下來,如同從暖房落入冰窖。 歐陽琪沒有感覺到我那複雜的罪惡感,他微微休息了一下,便緩緩離開我的身體。那鮮明的摩擦感令我的羞恥感覺愈發強烈,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精神分裂了…… 他整了整衣衫,撩起自己散開的黑發,姿態美不可言。我翻過身來看著他,也沒有去管自己敞開的衣襟。 “貴公子……” “叫我阿琪吧。”他打斷我的話。 我愣了一下,然後試探著叫了句,“阿琪……” “恩,怎麽了?” “我們……我們這樣……我……” 他卻忽然抬起手,止住我的話,然後俯身下來,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噓……不要說了,我明白。”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我說過,你不用有任何的負罪感。你沒有背叛任何人。這樣的事什麽都不代表。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隻要開心就好了。” 什麽……都不代表麽…… 我心中湧起一陣微妙的感覺,說不清是釋然還是難受。 和歐陽琪分手後,我一個人沿著湖畔踱步而行。從水麵上刮來的風帶著蓮花的清香,萬千垂柳靜謐地擺舞著碧絲絛。我不想那麽快迴去,就一個人站在一棵柳樹下望著湖麵發了會兒呆。水麵上碎光粼動,有成群的紅魚東遊西顧,遠處山島渺然,霞光中的亭影若隱若現。 “小楊。” 我被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卻見一旁的樹叢中轉出一個人來。頎長的身形,陽光般絢爛的笑顏,是段熙和。 我趕緊閃進樹叢中,四下看了看,低聲問,“你怎麽跑進來的!” “我可是穀雨殿殿主啊,這點兒本事都沒有怎麽行?”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 我真是滿頭黑線……這些傳說中的江湖人士其實都是bug吧?這深宮大內都能這麽來去自如,小皇帝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啊…… “你來找我?” 他點點頭,“是啊,你之前讓我查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交給遷易就好了,何必跑進來,讓人發現了怎麽辦?” “放心,我很小心。不會連累賢公子你的。”他一臉“你在看不起我嗎”的表情,“這個消息太有意思了,忍不住想親口告訴你。” 有意思的消息?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啊…… 我於是收起責備,趕緊問他,“杜謙在隱州果然有要過孩子嗎?” 他點了一下頭,“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猜到的這件事,不過還真被你料中了。他當時舉家流放隱州,由於心情抑鬱,生活也並不寬裕,大概兩年後身體就漸漸垮了。似乎是想要個孩子來沾沾喜氣,不過據說隻來得及將冰玉瓶送出,還沒等到第二年開春就過世了。不過他這一次似乎並沒有成功地要到孩子,因為後來並沒有嬰孩送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