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改天換地慶解放,

    一誤再誤跟不上。

    坦白從寬抗拒嚴,

    勞動改造理應當。

    卻說大宇市解放後,政府讓留用人員登記自己在解放前國民黨時期參加過什麽組織時,羅水隻登記參加了國民黨,隱瞞了自己參加某局特務組織的事情,迴家後半夜悄悄起來在屋子的角落把某局特務證件燒了,董玉醒來後問羅水:“你燒什麽了,這麽臭,嗆人?”羅水搪塞道:“沒什麽,一封舊信,快睡吧。”羅水想:“反正我填的是假名子,沒人知道,我以後不幹了就是了。”

    過了些時日,一天羅水去百貨商場,在商場門口遇見了自解放後失蹤了的榮光,隻見榮光穿著解放軍的幹部軍服,後麵還跟著一個解放軍戰士,像是警衛。羅水剛要打招唿,榮光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大聲對警衛戰士說:“我還要主持個會,咱們趕快走吧。”說完就與羅水擦肩而過,匆匆走遠了。羅水想:“這個榮光真厲害,國民黨特務搖身一變,又成了八路軍大官。”又一想:“這也不奇怪,日偽時期最是漢奸的人,國民黨來了後又做了大官,說是地下工作者,吃香的,喝辣的。現在共產黨來了,說不定榮光也是什麽地下工作者也未可知。”這事過去後,羅水也沒當迴事。

    公安局抓了羅水後,羅水拒不承認自己參加過反動特務組織,也不承認“羅慕榮”就是他的化名,公安局便衣來到羅水家搜個底兒掉,也沒找到要找的證據。便衣警察和氣地問羅水的夫人董玉:“最近羅水有過什麽異常表現,比如燒過什麽東西?有個蘭皮的證件你見過嗎?如果找到,羅水問題就好解決了,他馬上可以迴家。”董玉想了想說:“沒見有什麽異常,對了,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夜裏我被煙氣嗆醒,見他在燒一封舊信。”便衣同誌笑了說:“那不是什麽舊信,肯定是那個證件,好了,我們走了。”順手將一幅高級的麻將牌也沒收帶走了。

    自羅水被捕,幾個月過去了杳無音訊,羅家塌了天。先是羅水的嫂嫂夏淑琴突然發難,要與羅家決裂,要求改嫁。夏淑琴與公公羅夢龍攤牌:“我是羅家大房媳婦,我在羅家做牛做馬守活寡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不要產權,也不要錢,我隻要帶走南屋所有的家具。”原來南屋的家具包括厚玻璃磚的大書櫃、三麵帶橢圓大鏡子的雕花紫檀木床等等都是上檔次的古玩。當時羅夢龍求她:“我給你立字據,我死後這床歸你,現在先不要搬走行不?”夏淑琴繃著臉說:“您還是讓我帶走吧,免得夜長夢多,以後還不定會發生什麽事。”她第一次拒絕了羅夢龍的要求。事先約好的搬運車隊沒用一個小時就搬完了家具。她隨手拿起羅一輪剛買來的甜高粱穗兒掃著家具上的灰塵。卜家媳婦萬小鳳找到羅家的大掃笤說:“拿這個掃得幹淨,姐。”夏淑琴哭著說:“我已經是外人了,不能再用羅家的東西了。”

    望著空空如野的南屋,羅夢龍潸然淚下。

    夏淑琴臨上車時,緊緊抱著羅一輪放聲大哭,淚水如泉,弄濕了一輪的衣服。她抱著羅一輪親了又親,最後依依不舍地走了。這時,羅夢龍才鬆了口氣說:“大孫子,我真害怕你大娘再提出把你也帶上,那就把爺爺的心肝摘去了。一輪,你願意跟她走嗎?”羅一輪說:“大娘讓爺爺難過就不是我的大娘,我不去。”

    宋小紅和萬玲玲把羅一輪拉到屋裏悄悄地問:“將來有一天萬一你媽媽要是提出離婚,你跟誰?”羅一輪說:“我跟你們。”奶奶們高興地點點頭,感慨地說了句:“這些年沒白疼你呀。”

    接著發生的一件事是使羅家徹底沒落的關鍵一擊。

    大宇城剛解放時,租房的人以為共產黨來了,房租不但不用交了,連房子都可以共產了,誰住就歸誰了。羅夢龍也以為是這樣,房租好幾個月收不上來,也不敢收,缺錢。

    羅夢龍的三妹羅秀娟的丈夫榮光又失蹤了。羅秀娟突然收到來南從美國寄來的輾轉近半年的錢,她孤身一人,也不知怎麽處理。她將此事告訴了羅夢龍。

    正巧當時住在蘭橋胡同5號院的雲三兒,在大街上開著個烙燒餅、炸小魚小蝦的小飯館,雲三兒想擴大經營,缺點兒資金,他找到羅夢龍借高利貸,答應利息可為三成。正好羅秀娟找上門來,羅夢龍告訴三妹:“有個三成利的高利貸,你願不願意?”“願意,事成後給你留一成。”羅秀娟說。就這樣,通過羅夢龍把一大筆款借給了雲三兒。羅夢龍每月收到雲三兒的利錢,自己留一成,交三妹二成,羅秀娟挺高興。

    自從羅水被捕、夏淑琴改嫁後,突然間雲三兒不僅停止了支付利息,連本金也不給了。這時的羅夢龍自己又沒錢墊,又不懂共產黨的政策,不敢上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萬玲玲一氣之下,也沒告訴羅夢龍就大步流星地來到雲三兒的飯館。她在離門最近的飯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就大聲喊:“姓雲的!快出來!”

    正值中午,來小館兒就餐的客人很多,人們不明就裏,都圍著萬玲玲要看個究竟。

    萬玲玲大聲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儀,古今一理。這個店姓雲的老板因為店要黃了,日前到我家哭著哀求,主動提出借三分利的債,錢到手後不認賬了,不僅不還利了,連本錢也不打算給了,天底下還有這麽黑心肝的人嗎?!”

    本來想到此進餐的顧客一聽這兒的老板這麽黑,口中罵著,一個個全都不買了。

    雲三兒正在後墩上忙著做菜,聽見外邊的喊聲,他一手拿刀怒氣衝衝地往外就走,他想:“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這兒太歲頭上動土?”

    等他遠遠地看清來者是萬玲玲時,嚇得失魂落魄,刀也掉在了地上,驚出了一身冷汗,轉身就迴去了。因為幾年前為孫姐的工錢之事,他領教過萬玲玲的厲害。

    一連三天的叫罵,顧客再也不來進餐了,隻是圍觀。老板雲三兒龜縮了三天不敢出來。

    第四天,萬玲玲正要去飯館,蘭橋胡同一號院的住房戶、警察老齊找上門來。老齊和藹地對羅夢龍和萬玲玲說:“這件事你們並不占理。解放後,人民政府曾經三令五審,不準放高利貸,違者重罰。你們卻往槍口上撞,而且還招搖過市,弄得家喻戶嘵。這麽搞,錢不但要不迴來,有可能還要吃官司。”說完,老齊就走了。

    羅夢龍一直蒙在鼓裏,經老齊這麽一說,才恍然大悟這幾天萬玲玲來去匆匆的原因。他隻是對萬玲玲說了一句:“你這不是幫倒忙嘛!”

    聽了這句話,萬玲玲十分不理解,她暗地裏哭了好幾抱兒,為此還得了一場病。在宋小紅的再三勸解下,這件窩心事才算接過去了。

    憑著羅夢龍的為人,打掉了牙往肚裏咽。他一咬牙,把自己住的南房租了,連三間房的東房賣了才把這個窟窿堵上,一次還清了三妹的錢。

    經過這次事件,羅家不行了。吃飯都成問題了。

    開始,羅夢龍把家裏的各種鍾表、瓷器拿到“破爛市”去賣。在破爛市賣抻麵的租房戶張家看在眼裏,奏過來笑著說:“羅爺怎麽也到破爛市落地擺攤了?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羅夢龍也笑著說:“你沒聽說書的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以前是我吃香,你們受窮,現在調個過兒來了,該是你們沾光,我落伍了。”老張勸著說:“別恢心,早晚會好起來的。”羅夢龍隻好說:“借你的吉言了,不過你欠我的房租都快一年了,該給我了吧?”“馬上就給!馬上就給!”老張羞得無地自容,馬上把欠款還給了羅夢龍。

    羅夢龍將存貨賣光了後再也沒有進項了。親戚朋友也都怕沾包兒,躲得遠遠的,再不來往了。

    被關了三個多月後,羅水被法院開庭審判,法院判了羅水三年勞動改造,其罪行有三:一是拒不承認某局特務的身份,抗拒改造;二是為某特務組織送情報,致使八路軍的外圍組織鐵聯隊解散;三是解放後見到大特務榮光後不向政府報告,使政府蒙受損失,錯過了逮捕榮光的時機。

    在這三年裏,羅一輪、羅登高曾四次被家裏大人帶著去看望羅水。

    開始是在大宇城的某獄所。

    這座獄所非常嚴密。高高厚厚的大牆上邊密密麻麻地纏繞著幾千伏高壓的電絲網,獄所的四角修建了高高的炮樓兼瞭望塔,衛兵們荷槍實彈地日日夜夜忠實地守衛在上邊,晚上在大探照燈不斷掃描的街道上,獄所周邊的老百姓住房因此而沾了光,真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無論大賊小偷,無一敢來。

    該獄所解放前是關壓共產黨政治犯的地方,解放後改為關壓國民黨反動派殘渣餘孽、反革命、現行反黨反人民分子的地方。

    羅水被抓後好長時間不讓見麵,這是第一次接到政府通知,可以接見。羅夢龍帶著兩個孫子羅一輪和羅登高早早地出發了。

    一路淒風苦雨。羅夢龍穿著一雙高筒膠靴,背著個包袱,一手領著一個孫子,一不小心羅夢龍滑倒了,摔了一身泥,他起來說:“這不算什麽,我當救火員時摔的跟頭多多了。”走了約二十分鍾,上了公共汽車,一個半小時,到了某獄所大門口。

    風停雨歇,大門緊閉。門兩邊的高牆上用白灰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門外已經排了近一裏長的兩個隊,羅夢龍選擇了一個隊排上了,很快,羅夢龍的後麵又排了很長的隊。等了約一個小時,大門上的小門開了,開始放人了,兩個長隊有秩序地慢慢向前移動,遠看像兩條長蛇在蠕動。又過了近一個小時,羅夢龍帶著兩個孩子接近了大門入口,衛兵們荷槍實彈地站著崗,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向兩個隊分別發放長竹簽,羅夢龍拿到長竹簽後衛兵要檢查帶的包袱,羅夢龍先把竹簽交給了羅一輪,他想把背包從背上取下來交給衛兵檢查,一個衛兵批評道:“不準把竹簽讓小孩拿著!”羅夢龍看了看衛兵後連聲說:“是,是,是我一時疏忽了。”他馬上把竹簽從羅一輪手裏接過來咬在嘴上,檢查完後,羅夢龍收起包袱,帶著兩個孫子跟著隊伍走進了7號房。房間被約一米五高的磚牆及牆上插著的鐵柵欄分隔成兩部分,兩邊分別站滿了罪犯和家屬,亂哄哄的,兩邊的人都在找對麵的親人。羅一輪一眼就看見了父親羅水,叫了一聲“爸爸!”,羅水也發現了他們,兩邊的人都擠到柵欄邊,羅夢龍見到兒子羅水,悲喜交加,他把帶的日常用具交給了兒子後雙手抱起兩個孫子讓羅水看,羅水看著父親和兩個孩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後來穩定住了情緒,才囑咐讓孩子們好好上學,聽老師和家長的話,平時注意安全。羅夢龍告訴兒子,家裏一切都好,不要掛念。羅一輪見父親比原來白了瘦了,頭發胡子長了,就說了一句:“爸爸多保重!”羅登高也跟著說:“爸爸多保重!”

    忽然,隻聽一聲鈴響,衛兵們都喊:“接見的時間結束了!”羅夢龍揮著手笑著流著淚和兒子羅水告別,孩子們高聲叫著“爸爸!爸爸!”羅水一下子哭了起來說:“再見了!我很好。別惦記。”

    羅水判刑後就轉移到大宇城郊區勞改農場磚窯燒磚。羅一輪、羅登高分別由母親董玉、奶奶萬玲玲和爺爺羅夢龍帶著又去了三次。羅水黑了,壯了,精神狀態一次比一次好。

    正是:勞動光榮勞動苦,勞動使人換胎骨。

    若知羅水改造的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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