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夜的突然變臉,令海棠微微一怔。雖然已經不再是端木夜的丫鬟,但他餘威猶存,臉一沉一說閉嘴,她就下意識不敢再開口了。

    李長順和姚炳就更是不會現在說話觸黴頭了,屏風圍成的小空間之內,一片寂靜。

    好在這時候服務員端著菜上來了,海棠心中一鬆,果真閉了嘴開始吃菜,半句話都不帶多說的。

    臨川酒樓端木夜也是常來的,這裏的菜好吃他自然清楚,可看著海棠就埋頭吃菜理也不理他,他心中一陣煩躁。

    “林二小姐,午後賞個臉,陪我一道去鏡湖上遊覽如何?”端木夜道。

    海棠抬頭看了看他,剛剛還惡狠狠地叫她閉嘴,現在就邀請她出去玩,簡直有病。

    “多謝世子殿下看得起,隻是午後我跟姐姐還有賬目要對,抱歉。”海棠客客氣氣地說。

    “無妨,我相信林老板不會如此不通情麵。”端木夜道。

    海棠皺眉,緩緩道:“姐姐確實不會如此不講道理,然而午後的賬目急著要對,也是沒辦法。世子殿下,下迴吧。”

    端木夜目光微微凝在海棠的臉上,她說這話的時候,麵龐上多了種靈動的味道,這讓他迴到了當初,她千方百計為自己或別人開脫之時,眼裏流光溢彩,一股子機靈勁,也不知她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這讓他信心大增。之前海棠胡說八道那一通所造成的糟糕心情,也隨著看到熟悉事物而煙消雲散。這是他熟悉的海棠,毫無疑問。

    “既如此,我便隻好等下次了。”端木夜的心情微妙地好了起來,連帶著脾氣都變得柔和。

    端木夜的迴答令著實令海棠鬆了口氣,她本以為要擺脫端木夜還要好一番糾纏,可沒想到的是,端木夜竟然那麽好說話。

    海棠道:“多謝世子殿下體諒。”

    “無需言謝,隻要林二小姐下迴莫再拒絕我便可。”端木夜道。

    “那是自然。”海棠淺笑著應了,心裏卻已經開始思考下一次拒絕的借口。

    之後海棠和端木夜沒再說什麽,各自吃東西,偶爾端木夜才會突然開口說兩句無關緊要的事,然後海棠也就敷衍著應了。此刻端木夜的脾氣好得出奇,可也正因為如此,海棠心中一陣陣不安。

    等送走了端木夜——他走得也出乎人意料的幹脆——海棠才總算放鬆下來。

    端木夜走之後,林雪霜關心了一下海棠跟

    端木夜的見麵情況。反正也沒什麽事,海棠就照實說了。兩人確實也有賬目要對,開始工作後沒多久,林雪霜的管家周叔來匯報情況。林雪霜除了開酒樓,也做一些南來北往的倒賣生意,這次周叔匯報說,因為邊疆最近似乎不太平,這塊生意要緩一緩了。不過酒樓的業務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那之後幾天,端木夜常來,一來肯定要海棠作陪,而海棠總會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跟端木夜出去,端木夜卻也並不勉強她。

    端木荀後來也再來過,不過海棠是真不願再給他帶去麻煩,也是找各種借口不見他,前一天端木夜那兒的借口,第二天就能直接用上了。該說的她都說過了,剩下的就需要端木荀自己想通。

    這段時間,海棠基本上也算足不出戶了,但因為時常跟林雪霜混在一起,她也能知曉外麵的各種消息。

    最要緊的,就是南戎進犯,各處都在征調士兵,連整個臨沂的氣氛都變得緊張起來。大梁開國之初有過鎮壓邊疆的戰事,但那之後幾十年,各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已經許久沒有戰事了,對年輕一輩來說,有戰事是件新鮮事。沒有上過戰場,親曆過戰場慘烈的年輕士兵,會做著建功立業的美夢,等待著在戰場上一鳴驚人。

    海棠是和平年代來的,隻從電視上看到過戰爭場麵,對於真正的戰爭沒有什麽直觀的感受。她知道戰爭會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但真正的慘狀,她並未見過,在得知這個消息之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端木夜一直以來想要上戰場的夙願終於能實現了。

    可緊接著,她又開始不安。端木夜如果真能求得皇帝讓他上戰場,不會趁機帶兵反了吧?

    海棠思考了兩天。之前她沒告訴林雪霜端木夜要謀反的事,是怕林雪霜懷疑她以及出於私人感情,但現在,她意識到,有些事她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不管從她個人情感上來說有多不情願。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端木夜謀反而什麽事都不做,一旦他挑起戰爭,將會有太多人因此受到牽連,家園被毀,丟掉性命……她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在告訴林雪霜之前,海棠決定先跟端木夜談一談。正好她跟端木夜說她是來自幾百年後的孤魂野鬼,預言一下他謀反的失敗性也未嚐不可。

    因此,這一天當端木夜再度邀請海棠出去遊玩時,海棠終於鬆口同意了。

    鏡湖之上,海棠與端木夜一道站在船頭。起先,兩人都沒有開口,隻是雙雙倚靠在欄杆之上,眺望著遠方。船就離岸不算太

    遠,不遠處接岸生長的蘆葦一直延伸到這附近。

    端木夜忽然側頭望過來道:“林二小姐,今日你竟答應我的邀約,我很是吃驚。”他微微勾著唇角,笑容裏暗含輕諷,之前海棠拒絕他的那些話,他哪裏會不知道都是些借口呢?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海棠也不拐彎抹角。

    端木夜挑眉:“願聞其詳。”

    “之前我跟你說過,我是來自未來的一抹遊魂。”海棠道,“後世的史書,關於本朝的內容之中,有一部分提及你,世子殿下。”

    端木夜沒想到海棠會說這個,他本就當海棠是偽裝的,現在她這樣說,他也配合地問道:“哦?說說看。”他眉毛微挑,是不信的意思。

    海棠也不管,繼續道:“詳細說的什麽,我已記不清了,我隻能記個大概。”她側頭看過來,“你的謀反會失敗。”

    海棠一句話透露了兩個消息。她知道端木夜要謀反,她知道他的謀反會失敗。

    端木夜眉頭微皺,顯然並不樂意聽到海棠說這樣的話,但他卻並不吃驚。海棠是以“我是個來自未來的遊魂”這個立場說這樣的話,但端木夜卻是認定海棠還是海棠,不過就是偽裝成另一個人罷了,而海棠對於他的謀反大業,都是清楚的,因此她說出這樣的話,他並不吃驚。

    “我會成事。”端木夜沉聲道,“你看著吧。”

    海棠搖頭道:“我不用看,史書上都寫著,寫得清清楚楚。世子殿下,你現在已經擁有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富貴權勢,為什麽還要發動那樣一場勞民傷財、害人害己的戰爭呢?史書記載,你失敗之後,滿門抄斬,全府上下沒有留下一個活……”

    “住口!”端木夜猛地攥緊了海棠的手腕,冷喝一聲。

    麵對端木夜雙眸中的冷意,海棠並沒有退縮,反而朗聲道:“世子殿下,我知道他人性命在你眼中不過如同螻蟻,然而你就算對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也該想想你的家人吧?一旦你踏出那一步,有無數人會因為你的決定而付出生命!”

    沒人會對端木夜這樣說話,也沒人會這樣勸誡他不要謀反。如果麵前站著的人不是海棠,他早一劍刺過去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按捺著心底的熊熊怒火,隻怕不小心燒傷了她。

    他沒有理會她的那些個勸誡之語,反而緊盯著她的眼睛道:“這事你還跟誰說過?”

    海棠心頭一緊,端木夜這話,是標準版的

    殺人滅口前套話內容啊。

    雖然肯定端木夜是喜歡自己的,但海棠可不敢拿自己和端木夜的謀反大計比,分分鍾死無葬身之地。

    海棠擠出一絲笑道:“這麽要緊的事,我當然不會到處亂說,不過告訴了一兩個人罷了。”

    “右軍都督府的事,你也說了?”端木夜又問。

    海棠眨了眨眼:“什麽右軍都督府的事?”作為一縷遊魂,她必須不能知道自己跳江之前的事啊!

    端木夜沉沉地望著海棠,他這問話,又何嚐不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林雪霜,端木淳,端木荀,你告訴了哪個?”端木夜冷笑了一聲。

    海棠看著他不說話,微微仰著下巴,神情盡量輕鬆,意思是“你猜”。

    端木夜不打算猜,對他來說,海棠跟誰說了都無所謂。

    他攬了海棠的肩,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什麽來不及了?

    因為端木夜的語氣,海棠心中猛然一沉,但她卻想不明白他所謂的來不及了是什麽意思。

    “你可知南戎為何此刻來犯?”端木夜稍稍鬆開海棠,望著她淺笑。

    南戎……

    海棠雙眼微睜:“你……幹的?”

    端木夜唇角一勾:“右軍都督府沒有朝廷的虎符,調動不了軍隊。可若是南戎來犯,朝廷為抵禦來勢洶洶的南戎,自然得派遣最近的軍隊。那兩位都督拿到了虎符,將士兵調入手下,到時候打哪兒,自然是我說了算。”

    海棠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端木夜到底在說些什麽——為了那個皇位,他竟然私通外敵,陷家國於不顧!

    她知道端木夜壞透了,濫殺無辜從不會後悔,可她也沒想到他竟能喪心病狂到這地步。他就不怕一個控製不好,整個大梁就此覆滅?他能說動南戎動手幫忙,又許諾了什麽條件,割讓了多少錢財和土地?

    海棠對大梁本身是沒什麽歸屬感的,可這無法阻止她心中的震驚,他這是叛國!

    之前海棠知道端木夜會見右軍都督府兩位都督之時,隻當他已成功掌控了一支軍隊,她並不清楚,原來還要有虎符,那兩位都督才能調軍。她以為端木夜隻是可能利用外敵進犯的時候叛亂,沒想到他竟主動引外敵入侵!為了那個皇位,他真的是什麽都可以犧牲,什麽都可以不顧的!

    見海棠表情驟變,端木

    夜隻是微微一笑,手向下一滑,牽著海棠的手向船艙內走去:“無需擔心。隻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他這是要……囚禁她?

    海棠被動地跟著端木夜往船艙內走去,那艙門此刻就像是個巨獸的血盆大口,一旦被吞進去,她就再也出不來了。

    端木夜現在還在臨沂,一切都還來得及!

    海棠忽然用力掙開端木夜的手,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縱身往湖上一跳。她要趕緊去告訴林雪霜,告訴太子,阻止端木夜!

    “海棠,你不要你的丫鬟了麽?”端木夜的聲音從上頭傳來,一片鎮定。海棠會水,他很清楚。

    海棠來的時候,自然是帶著白露一起來的。隻不過端木夜帶著她在甲板上的時候,把所有下人都趕開了。聽到端木夜的話,海棠慢下向前遊去的動作,迴頭望了過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雙眼微微眯著,嘴角帶著淺笑,有恃無恐地等著她的決定。

    海棠麵露痛苦之色,卻在深吸口氣之後,繼續向前遊去,遊了幾米後猛地沉入水中,悄悄轉向旁邊,很快鑽入了生於湖水的蘆葦之中。

    她如果現在向岸邊遊去,是不可能快得過船的,當她上岸的時候,端木夜想必正好整以暇地等著她。所以她要先躲進蘆葦之中,先將自己的身形隱匿,再找個地方上岸。鏡湖不算大,但也不小,她記得端木夜這次帶過來的人不多,不可能將整個鏡湖圍起來追她。退一步來說,就算他大張旗鼓地找她,那樣動靜就太大了,驚動了太子他們,她就有救了。

    隻是,那是最最樂觀的想法。海棠很清楚,這一迴,她要成功逃脫的可能性太小。但她不能什麽都不做。之前她沒有主動將端木夜要謀反以及那兩位都督的事告訴林雪霜和端木淳就是個自私的錯誤,至少讓她盡最大的努力彌補這個錯誤!

    此時天氣已然轉涼,海棠泡在水中,體力流失得很快。蘆葦遮蔽了她的身形,也遮擋了她的視線,她顫抖著雙唇,慢慢向前遊去。不一會兒,蘆葦開始變得稀疏,她看到側前方有一片小林子,或許可以遮掩她爬上去的身形。

    從蘆葦叢中出來之前,海棠在旁邊觀察了好一會兒,確認小林子裏並沒有人,才爬了上去。趴在岸邊,她已經精疲力盡,隻想趴著一動不動,但她知道時間不等人,隻能強撐起身體,向外挪去。

    當海棠快走到小林子邊緣時,一棵稍微有些粗壯的樹後走出個久

    等多時的身影。

    海棠停下腳步,望著前方那人,心一點點往下沉。

    她太天真了,端木夜特意告訴她那些話,又怎麽可能輕易放她離開?她跳湖的時候他很鎮定,恐怕早算到她會利用蘆葦藏匿身形脫身了吧?不,一開始船停在那個位置,恐怕也是他算好的。

    什麽都沒變。即使她擁有了新身份,仿佛脫離了端木夜的掌控,然而,隻要他想,他依然可以像貓抓老鼠一樣戲弄她。

    “你哪兒也去不了,”端木夜慢慢向她走來,“除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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