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咬牙蒙頭,睡了過去。第二日卻是胤褆來與胤禩一同出門,原來胤禛借口先去查看救災物資情況,已經先走了出門去,說是一會兒就也去堤壩上。胤褆與胤禩到了堤壩,見因康熙親自過問的,手下人倒也盡心盡力,洪水已經被暫時遏製住了,隻是近日來秋雨連綿,還遠遠不到鬆懈的時候。而原來的堤壩卻是連個殘餘也沒有了,這方麵的證據被洪水消弭的一幹二淨。胤褆有心抓住太子痛腳,因此十分賣力。指揮著士卒們背沙運土,又發動征集勞工,叫老百姓們也來出一份力。災民們失了家園,暫時無處可去,因此也都願意留下來做工舀錢,好重新開始生活。胤禩也跟著四下查看,見方方麵麵都還算上軌道,略有瑕疵也是難免。正是正午午飯的時候,所有人七零八落的散在邊緣,又忽然聽見河邊一處偏僻角落喧嘩不止,十分吵鬧。負責跟著胤禩的官員叫做宋穆,見這位尊貴的皇子注意力已經往那邊看去,不由得心裏慌亂,生怕出了什麽事。永定河這事是一定會變成大案的,自己官小職輕所以還呆在這裏繼續監管,要是再出了什麽,丟烏紗帽都是小事情,一家老小說不定都保不住。胤禩徑自往那邊走,他的心也跟著提溜掛起。胤禩走到這群人麵前,見都是當地災民,衣著襤褸,麵黃肌瘦。為首的一個端著飯碗正在吵鬧,對著的是一個八旗士兵,正在分發午膳。“舀我們災民不當人是不是?!”這鬧事的仍然大喊著:“給他們吃的就是人飯,給我們的就是豬食嗎?!”胤禩走上前去:“這是怎麽迴事?”那八旗兵卻是京中子弟,知道這是八貝勒,立刻諂笑湊了過來:“請八貝勒安,這是在給他們送吃的呢,您也知道,這些都是當地人,直郡王是出銀子叫他們來做工的……這已經是恩賜了不是?沒想到這幫家夥居然嫌棄飯食不好……”胤禩瞅了一眼,看那給災民午飯的木桶裏清粥如水,幾可見底,不禁皺眉:“你們又吃的是什麽?”八旗兵打個哆嗦,眼神躲閃道:“……和、和他們差不多的。”鬧事的災民在旁邊聽見了,怒道:“你胡說!你們吃的是大魚大肉,以為我們不知道麽!”宋穆見狀,想著趕緊把這群人趕走,叫八貝勒迴去得了,他踏前一步,狐假虎威裝模作樣道:“大膽刁民!八貝勒還沒問話呢!”胤禩剛要開口,鬧事的災民見了當地官員宋穆,竟是怒目而視,不管不顧衝上前來,揪住他衣領罵道:“狗官!你還敢出現?就是你們到家裏來收錢,說什麽修堤壩要銀子,結果堤壩垮了!銀子到哪裏去了!一定是都被你們貪了!”竟有此事?!胤禩忍耐住詢問想法,想著先把這邊安定了再問。災民們看宋穆被抓個結實,竟是一夥上來圍住,聲討沸騰,有說去年僅剩的錢財都被搜刮走的,有說洪水害了家中老小的,一時群情激奮,要把宋穆當場問罪。胤禩避之不及,冷不防也被圍在正中央。宋穆哇哇涕淚喊著饒命,斷斷續續不成聲。他腳下亂糟糟邁不開步伐,身子又被推推聳慫慫,周圍的八旗士兵們散的太開,短時間內也無法把他拉出來。而頭昏眼花,暈頭轉向之際,有人不知是有意無意擠到胤禩身後,胤禩隻覺得身後有雙手猛地推上自己後背,他踉蹌前行一步,眼前是滔滔大水,茫茫永定河,河邊的泥土都是鬆軟濕潤,站不住腳的,一個沒站穩腿上一軟,“噗通”栽倒進河裏。水浪四起,胤禩整個人淹進河裏,宋穆嚇得尖叫狂喊道:“八貝勒落水了!!!”胤禩並不會水,在水中撲騰不止,岸上一群人全部慌了手腳。不遠處胤禛帶了幾個人策馬而來,風聲嗚咽,猛地聽到宋穆的大喊,心神巨震,再瞧見河水裏有個人穿著胤禩的衣服,當下身體比腦袋先行一步,從馬上腳下用力直接一躍,什麽也不顧的跳進水裏,大喊一聲:“小八!”隻又聽得“噗通”、“噗通”兩聲,不知為何,有個災民模樣的人與胤禛一起跳進河裏,胤禩在水中連連嗆進了好幾口髒乎乎的河水,又覺得河水沒頂、手腳折騰一陣沒了氣力,這時候洪災仍未過去,不過洪峰去了不那麽厲害了而已。他在水中沉沉浮浮,看見胤禛想也不想的跟著跳下,心裏震撼驚訝,還有幾分快慰,隻想著自己雖然說不定要死了,卻能有胤禛這樣一個人愛著自己、為了自己而奮不顧身……這一生又有何不滿的?隻是苦了良妃中年喪子,受此打擊……不,想到良妃與胤禛可能會悲痛欲絕的麵容,他便心中痛苦,胡思亂想之餘又生出一股子勁頭,掙紮著又往上撲騰了些。胤禛奮力往他這邊正遊過來,他幼年曾經差點溺死在禦花園的荷花池子裏,因此佟佳氏命人教給他如何泅水。此時心急如焚、慌亂不已,隻是看準了胤禩方向,衝著直直的遊過去,差點被浪花打得迷眼,隻是這洪水之中哪裏能夠和荷花池子相比,他能夠保持自己不被拖走已經是萬幸,還想著去撈胤禩,簡直是不可為之事。岸邊上胤褆聽了人通報已經匆匆趕了過來,聽見胤禛也跟著跳下去救人時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兩個弟弟都落了水,生死不明,他就算找出就是太子幹了此事的證據,也會被康熙發火責罵、前功盡棄,說不定還會從此厭棄了去。而良妃與惠妃關係甚好,胤禩更是惠妃看著長大的,單是宮裏額娘那邊他就沒辦法交代……他急得心頭火起,大罵不止:“混賬東西!沒看見爺的弟弟們落水了麽!都給我下去救人!救人去!”浪花卷著胤禩往下遊走,漸漸的似乎有個人朝他遊過來,這個人水性十分了得,竟如浪裏白條一般,胤禩以為是胤禛,剛要欣喜,卻又瞧見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正在這又驚又疑之際,這個人遊到他眼前,兩隻眼睛中神色不明,分明不是善類,一張平凡普通麵容上現出冷笑:“狗韃子,誰也救不了你了!”胤禩又驚又恐,又嗆了一口河水,想著盡最後的力量向著胤禛的方向逃走,卻猛地覺得後頸劇痛,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昏迷前見到的最後景象,猶是胤禛還在水中尋找他的焦急麵容。第27章 契深微胤禛在水中四處尋找,遠遠看見胤禩似是被人帶走,若在平日裏他便會迴到岸上,帶兵守住岸邊搜查。隻是此刻關心則亂,情急之下也迅速跟了上去。那人帶著一個胤禩,竟在水中通行無阻,自如活動。等到胤禛跟上,卻又已經上了岸,不知哪裏去向。胤禛又急又怒,自己氣得也沒剩下多少力氣,於是隻得也先上了岸再作打算。這裏已經離堤壩很遠,屬於永定河的下遊地帶。因為洪災的緣故,這裏的百姓大多走的走、死的死,十戶無一。胤禛一個人爬上岸走了許久,半個人影也不曾看到,胤禩更是不知被帶到哪裏去了。他辨認出大體方位,隻得先迴去找胤褆調兵,再折返迴來尋找。主意一定,便沿著河岸向上遊而去。此時烈日當空,他渾身泥濘不堪,加上不見了胤禩神情憔悴,竟比災民好不了多少。他身強體壯在水中一通尚且如此,卻不知胤禩體弱又會如何。若是胤禩出了什麽事……胤禛想到這裏,便覺得心口疼得厲害,平生第一次茫然而無措。便是塞外那次胤禩病危,好歹也在他眼前,如今卻是生生在他眼前消失不見,還被人帶走,不知有何目的,又會遭到如何對待。光是這般想象,就已叫胤禛不堪重負,難以忍受。陸路自然比水路慢上許多,又是兩條路步行。胤禛走了大概半個時辰,累得不成樣子,隻坐在路邊稍事歇息,想到胤禩又起身繼續,道上也是泥濘坑窪,他身為皇子養尊處優,如何受得了這般辛苦,當下忍了又忍,隻把一個胤禩放在心頭,咬牙又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處,終於見到了淡淡人煙。村外盡是災民,若在平日裏見胤禛渾身衣著華貴,大概早上來乞討或是哄搶,現下卻不過冷漠掃過一眼,胤禛知道這是他如今形象與他們無異,又是一番心頭苦笑。小村落裏有馬車停留,有婦人打扮的女子帶著丫鬟在村口支起大鍋,做慈善賒粥舉動,這般良善心腸倒是難得,胤禛不免多看過去一眼,見那婦人相貌清秀,在記憶中依稀有些印象,他細細迴憶,他記性頗好,當即發覺曾經有過一麵之緣。是五台山上與曾靜一起借傘的那個李遠?那李遠如今恢複女裝,倒也秀美娉婷,妝容素淨而衣著簡樸,因著是在做好事,災民們頗有讚譽,紛紛感激她如此行為。她不過微微一笑,並不如何驕傲,一旁胤禛見了,也少不得對她高看一層。而李遠餘光瞥見胤禛,初時以為他也是災民,因而親手舀了一碗粥,走來遞過:“這位……可是受了災流落此地?不妨休息一會兒,再走不遲。”胤禛十分尷尬,又有幾分羞惱,並沒有接手。李遠麵上掠過一絲驚訝,忍不住打量兩眼胤禛,卻是越看越熟悉,從記憶深處翻出一對兄弟的麵容來,低低驚唿:“是你?”胤禛眸中飛快閃過不自在,幹咳一聲:“是我。”不料李遠很是歡喜,當即招唿胤禛:“尹公子,你怎會……怎會到這裏來了?”她重新觀察,見胤禛身上穿著的仍是好料子,不過髒汙了些,還沾了些許水草穢物,想到他應該不是什麽“淪落天涯”,而是掉進了河水裏,於是吩咐丫鬟去取衣物,那丫鬟匆匆去了,迴來時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卻也是認識的,正是曾靜。曾靜再見胤禛,尤為高興:“尹公子,一年多前萍水相逢,沒想到還有相遇之時,真是天意叫我交了你這個朋友啊!”誰要和你這反賊交朋友!胤禛極為別扭,又不好發作,胡亂拱手道:“我與家人路經此地,沒想到在河邊落了水,順著水流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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