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祖駕崩,眾妃殉葬,大明的後宮驟然冷清。﹎_8w·w·w-.-


    皇帝在乾清宮,太皇太妃月華宮不動,太後住了坤寧宮,皇後是交泰宮。除了這四個宮殿,其他的住所便都空著。因尚在太祖服喪期間,太後不好勸皇帝再納妃,朱允炆倒樂得個清靜。


    時近歲末,樹木凋零,花草枯萎,原本空落的宮庭更顯得一片蕭瑟。馬淑儀迎著清晨的薄曦,一早便到了坤寧宮。到了晌午,寧國大長公主也過來了,二人圍坐在太後榻前,都有些擔心。


    太後很緊張:“哀家這夢做了好幾天了,一閉上眼就看到先帝(指朱標),看著我流淚。昨天淑儀陪我去社稷廟,奉先殿都拜了,昨夜還是照樣夢見。先帝光流淚,不說話。到底是怎麽了呢?”


    寧國大長公主見太後額頭皺紋深深,麵孔下塌,幾天時間老了好幾歲,估計是嚇得不輕,勸道:“太後別擔心!先帝和太後一向恩愛,大哥來看看你也不奇怪”。


    太後一聽卻更怕,早聽說恩愛的夫妻容易相連相帶,難道這是他來帶我了?這恐懼卻不好說出口。


    馬淑儀勸道:“母後,先歇歇吧。我迴頭再去奉先殿裏上香祝禱”。


    這時太監葛仁匆匆跑進來:“稟告太後,陛下不在宮裏。小的就請王公公過來了”。原來太後怕得忍不住,派人去叫朱允炆,不想竟不在宮裏。


    王直恭敬行禮:“太後!陛下出去了,估計還有一會兒才能迴來。太後有何吩咐?”


    太後問:“陛下去哪兒了?”


    王直遲疑著尚未說話,寧國大長公主喝道:“大膽!太後問話你敢不迴?”


    朱如畫始終記得太祖在時王直對自己的怠慢,知道現在王直大不如前:雖然皇帝依舊信任,但是皇帝自有原來東宮的張元亨等一幫心腹;而且即便是朱允炆,也遠不如太祖強勢,特別是在太後麵前。此時見太後麵露不快,趁機作。


    王直連忙道:“小的不敢!陛下是去天禧寺了”。


    王直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太祖走了靠山沒了。太後如果真要為難自己這個秉筆太監,即使太皇太妃和皇帝有心相救,也不一定有能力。


    太後哼了一聲:“又去天禧寺!”


    寧國大長公主問王直:“陛下經常去天禧寺?”


    王直低頭輕聲道:“每天去,基本是傍晚時候”


    太後怒極:“每天去!這個逆子!”說著連連咳嗽。


    馬淑儀急忙近前,一邊拍背一邊勸道:“母後別急,陛下一會兒就迴來了”說著問王直:“太後這幾天總是夢魘,以前在東宮從來沒有過。宮裏有過這種事嗎?”


    王直想了想,恭敬答道:“太祖有一段時間很厲害,每天晚上做夢就看到過世的親屬,後來嚴重到不敢睡覺”。


    太後果然心思轉移到這個話題,瞅著王直問:“後來怎麽辦的?”


    王直答道:“後來請了慧遠國師來,國師說這是多生多劫的親屬在惡鬼道求助,要誦持《地藏經》,每日四十九遍。後來太祖按國師說的連續念誦了五天就好了”。


    馬淑儀問得仔細:“太祖是自己每天念四十九遍?”有心幫太後一起念誦。


    王直老老實實地答道:“國師說至親眷屬誦持也可以。8﹏w-w·w-.`太祖後來自己念七遍,其它是李才人誦持的”。說到這裏聲音已經有些小:“國師說皈依的人誦持,更容易借力地藏菩薩,度這些鬼道的眾生。不戒葷的人有濁氣,怕不大好。”


    太後哼了一聲,又怕對菩薩不敬,極力忍住。


    寧國大長公主卻問道:“李才人會念我們的地藏經?她不是念的高麗經文嗎?”


    王直低聲道:“高麗並沒有自己文字,經文是用漢字記載,說是一樣的。而且就算有不一樣,地藏菩薩有一世化身是高麗王子叫金喬覺,後來在九華山成道。所以恐怕地藏經也是他們高麗念的是對的”。


    寧國大長公主不服氣:“我不信,地藏菩薩會是高麗人?”


    王直恭敬答道:“慧遠國師說,地藏菩薩有過很多次化身。過去無量劫前,曾化過婆羅門女,光目孝女,六萬劫的國王等等。唐朝開元年間的這個高麗王子隻是地藏菩薩的化身之一,世壽九十九歲入滅,九華山也因此成了地藏菩薩應化的道場。”說到這裏停了停:“太祖和李才人這些談很多,小的在旁邊無意聽到一些,其實不大明白”。


    寧國大長公主見他滑頭推脫,正欲說話,門口小太監宣道:“聖上駕到!”連忙和馬淑儀一起跪迎聖駕。


    朱允炆緩步走了進來,給太後請安行禮,問道:“母後找孩兒的?”


    太後哼了一聲:“你還記得母後!”


    朱允炆見太後麵色不虞,寧國大長公主臉有不平,王直垂不語,便詢問地望向馬淑儀。


    馬淑儀輕聲道:“母後這幾天都不舒服,每晚夢魘。剛問王公公,說是太祖也有過”。


    朱允炆微笑道:“是啊,皇祖父上次也是,後來是李才人幫著念《地藏經》念好的。母後不舒服,讓她來誦持就是”。


    朱允炆一直在想著改善太後和蓮花的關係,這時覺得是個機會,急忙提議。


    太後不言語,有心拒絕,但是實在又怕得狠,一時躊躇不決。


    寧國大長公主微微冷笑道:“父皇夢魘是好了,可是最終送命了不是?”這話說的甚是刻毒,竟把朱元璋的死因歸咎於蓮花。


    朱允炆不禁怒火攻心,肅容說道:“皇祖父清明節在中都老家染恙,皇姑當時在場親身經曆。皇祖父一病多日,日漸沉重,李才人不辭辛勞每日侍奉禦榻之前。皇姑都知道吧?”


    寧國大長公主見皇帝動怒,倒也不敢再說,訕訕地低了頭。


    朱允炆接著道:“我大明皇宮,幹淨肅整,皇姑如果來陪伴母親,朕心存感激;朕卻不歡迎散步謠言搬弄是非之人!”說到這裏語氣頗嚴厲。


    寧國大長公主長這麽大第一次被如此重話,差點哭出來,見皇帝麵色嚴厲,忍住眼淚,輕聲道:“是”。


    太後見寧國大長公主受窘,心裏過意不去,喝道:“怎麽這麽說話?”


    朱允文迴過頭,溫言勸道:“母後夢魘,誦經會好些。如果不想李才人來,母親自己誦持也好”。說著,招手讓王直拿了本地藏經來。


    太後見這本經文可不薄,四十九遍得念到什麽時候?遲疑道:“說是要直屬親眷,哀家已經貶她為庶人。。”


    朱允文微微含笑:“母後,孩兒上次就說了,李才人永遠是孩兒的妻子,是母後的媳婦”,看了眼皇後:“和淑儀一樣。﹎>>吧﹎w`w·w=.=”馬淑儀怔了怔,並不吭聲。


    寧國大長公主撇了撇嘴,也沒說話。


    朱允炆接著道:“天就要晚了,這會兒去接還來得及;不然就明天了”。


    太後又想了一會兒,道:“好吧,宣李宜寧進來”。


    朱允炆聽到這個稱唿一愣,隨即笑笑,轉頭吩咐王直:“去天禧寺,接李娘娘來為太後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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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經黑了,蓮花邁步走向坤寧宮,見後宮裏景物依舊,不由心中感慨。


    大半年前前,常和朱允炆在這裏漫步,後來皇祖父生病,更是日日在此忙碌。如今那個慈祥的老祖父卻已天人永隔,“未肯睽良願,空期嗣好音”此後生死兩茫,卻到何處再尋?


    蓮花和王直進了殿內,裏麵靜悄悄的。


    葛仁進去通報,一會兒出來道:“進來吧,太後在歇息,皇後吩咐到太後榻邊上誦經”。宮裏的太監們對於怎麽稱唿蓮花都有些猶疑,隻好盡量含糊其辭。


    蓮花進了寢宮,見太後閉目躺著,皇後坐在榻前,連忙上前行禮。


    馬淑儀擺擺手,示意不要出聲,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凳子,又遞給蓮花一本地藏經。蓮花搖頭示意不用經書也不用小凳子,整整衣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前,左手持念珠,微閉雙目,誦起了經文。


    蓮花誦經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隱隱傳到耳中卻說不出的溫潤動聽,如榻前焚著的檀香,飄飄嫋嫋的沒入空中,香味似不可捉摸卻沉鬱厚重沁入肺腑,令人平和寧靜。馬淑儀在一旁聽著,也漸漸地靈台一片明淨。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淑儀輕聲道:“母後醒了?”


    蓮花睜開眼睛,太後已經坐起來,馬淑儀扶著,喝了口水。


    蓮花急忙上前行禮,太後還沒醒透,有些恍惚,半晌才道:“你起來吧。念了多少遍了?”


    蓮花恭恭敬敬答道:“八十一遍了。”


    太後望著空中,似思索似迴憶:“這一覺睡得好,看見一個和尚,手裏拿著一個手杖”。


    蓮花還是恭敬地問:“是否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那是地藏菩薩的沙門形化身。”


    太後想了想:“還真是的,腳下一團雲霧似的看不清楚”。


    蓮花含笑輕聲道:“恭喜太後,那是菩薩的蓮花座。定是地藏菩薩聽到太後所願,來度化加持了”。


    太後籲了口氣:“阿彌陀佛”。看了看蓮花問道:“地藏菩薩為什麽叫地藏?”


    蓮花恭敬道:“‘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所以稱為地藏菩薩。菩薩曾大悲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故也稱‘大願地藏王菩薩’。太後夢見地藏菩薩,一切身心病苦和生死煩惱定都能去除”。


    太後點了點頭,問道:“哀家聽人叫觀音菩薩,倒稱大悲觀音?”


    蓮花道:“是,大慈大悲故稱大悲。文殊菩薩是大智,普賢菩薩是大行”,見太後凝神細聽,又接著說道:“其他菩薩現身度世都是在家相,觀世音菩薩一般是白衣大士,文殊菩薩是童子相,隻有地藏菩薩是出家相。所以宜寧才敢猜測太後夢見的和尚是地藏王菩薩”。


    太後自蓮花沒到中原之前就起了反感之心,之後一直看著就不順眼,此時聽蓮花說佛法,倒不似以前那麽厭惡了。見天已經有些朦朦亮,自己這一覺倒是真的難得安穩。沉吟了下道:“這幾天你就住在這裏,葛公公叫你你就過來”。說著吩咐葛仁帶蓮花下去歇息。


    葛仁有些遲疑地問:“到哪裏歇息?”


    坤寧宮除了太後的寢室,就是宮女太監的房間。看皇帝剛才的樣子,明顯寵著李才人;葛仁也覺得到底是皇帝的人,混在宮女一起不合適。


    馬淑儀起身道:“母後,不如我帶去吧,明兒早上再一起過來”。


    太後聽了葛仁的問話不由得又要生氣,見馬淑儀這麽說,緩緩道:“也好。今兒你們都熬了一夜,明日過了晌午再來吧。”


    蓮花跟在馬淑儀後麵,踏著清晨滿地的白霜,往交泰宮走去。不知怎麽,想起了去年這個季節,在大寧衛,也是這樣重的寒霜。


    馬淑儀把蓮花安排在交泰宮西北角的一個單獨小間裏,是文奎文圭有時候午睡用的屋子。馬淑儀特意讓侍琴把鋪褥都換過,洗漱用品都取了新的。


    蓮花在旁看著,感激地道:“多謝皇後”。自進了東宮,除了請安,二人接觸並不多,蓮花仔細迴想,這竟是兩個人第一次如此接近。


    馬淑儀笑笑:“妹妹別多禮。這幾天你要辛苦了”。頓了頓又問:“在天禧寺還好嗎?缺什麽的話讓知恩來找我”。


    蓮花聽她還是叫自己妹妹,不由得眼眶含淚,微笑道:“都還好。謝娘娘關懷”。


    馬淑儀歎口氣:“我知道你在那裏苦,隻是宮規嚴格,又在太祖喪間,慢慢來吧”。


    蓮花低了頭,輕聲道:“多謝娘娘。是我犯了錯,應該的”。


    馬淑儀拉起了蓮花的手,溫言道:“陛下說的很清楚,妹妹你是受人冤屈。太祖病重之時,你代我,代表東宮服侍太祖,是我該謝你。”


    蓮花見馬淑儀如此誠懇,不知道說什麽好,望著皇後,眼中熱淚盈盈就要滴落。


    馬淑儀接著道:“你來了這快一年,陛下真是開心。他一直比較孤單,除了公事其它都不理。有了你之後,他才忙這忙那忙得興高彩烈。前兒個讓人找藕根是怎麽迴事?”


    蓮花忍了忍淚輕聲道:“我沒見過藕,那天看到菜肴裏有一盤,問了下。陛下後來拿了一根整的給我看”。想想朱允炆堂堂大明天子,巴巴地舉著一根藕,有些好笑。


    馬淑儀笑:“是啊,他以前哪裏關心這些!你以後多找些事給他做,咱們不能讓他就顧著公事。”


    蓮花含淚笑道:“是,謹尊娘娘吩咐”。


    二人說著話,忽然小太監宣:“聖上駕到!”朱允炆一身明黃朝服,緩步走了進來。


    兩人急忙行禮,朱允炆含笑托起,笑問:“你們倆做什麽呢?聽說一夜沒睡?”


    馬淑儀道:“才從母後那裏迴來,母後昨晚睡得好”。


    朱允炆頷道:“能睡得好就好了,要誦幾天?”


    蓮花答:“五天或七天”。目光低垂,並不看皇帝。是的,在這裏他是皇帝。


    馬淑儀問:“陛下這是準備去上朝?”


    朱允炆道:“是。剛才先去給母後請安,順道來看看你們”。


    皇後的這個交泰宮,朱允炆基本沒來過,馬淑儀當然知道他是為蓮花而來,心中酸楚卻不動聲色,輕輕說道:“臣妾累了,先去歇息了。陛下請自便”說著行個禮走了。


    朱允炆側過頭,看向蓮花,蓮花紅著臉低了頭,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還是朱允炆登基後二人第一次在宮裏相見。


    朱允炆笑,擁住了她:“怎麽有些怕我?”


    蓮花不作聲,眼圈卻有些紅了。


    朱允炆在她臉上輕輕一吻:“蓮花,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你的夫君你的允郎,不是什麽皇帝陛下,聖明天子”。


    蓮花一怔,抬起頭望著他。


    朱允炆接著道:“你早晚得迴宮裏,我想著等太祖三年斬衰喪滿,就把你接迴來。祖父那時沒說誦經誦多久,總不可能一輩子”望著蓮花又笑道“喪滿你如不迴來,她們要迫我再納妃,可有些糟糕”。


    蓮花不由得感動,凝視著皇帝。


    他的眼睛裏,印著自己的身影。是的,此時此刻,隻有自己的身影。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眼睛,他的麵頰,他的鬢角,他的雙唇。。朱允炆突然張口,含住了蓮花的手指。眼睛裏有笑意,卻掩不住深情款款。


    蓮花紅了臉:“你做什麽?別這樣”。手指感覺到他柔軟的舌,不由得有些恍惚。


    朱允炆迫於宮規,不能進木門一步。何況聖感塔是佛門聖地,大殿裏有十八羅漢,地宮裏是佛頂骨舍利,塔上供的是曆代方丈舍利,即使進去了,也不能做什麽。二人克製已久,此時在朱允炆溫柔吮吸中,漸漸地熱情上湧。


    朱允炆鬆了口,一俯身堵住了蓮花的雙唇,兩個人都是火熱滾燙全身顫抖。朱允炆一改以前的溫文,竟忍不住一陣猛烈的熱吻。


    蓮花有些抗拒:“我在誦經,不能行淫。。。”


    朱允炆義正言辭:“我是你夫君,怎麽淫了?夫妻之道乃是天地正道!”見蓮花遲疑,又問道:“《佛說善生經》雲,妻子當以十三事善敬其夫,雲何十三,六七者何?”


    蓮花低頭輕聲道:“前以贍侍,後以愛行”。


    朱允炆一邊溫柔地輕吻,一邊喃喃地道:“對不對?佛祖也讓你對為夫以愛行。。”


    ****************


    奉天殿上,百官等了又等。


    皇帝自皇太孫時起,從來沒有遲到過啊,今日怎麽了?說是病了?


    好半天皇帝到了,可是腳步虛浮神情恍惚,怎麽像個昏君?


    禦史尹昌隆第二天就上了諫書,痛陳皇帝昨日行為的不是。自紂王說到北齊高洋,曆數一個個昏君,最後又讚太祖“勵精勤政”“聖德遠被”,要求皇帝反躬自省,絕不能再犯。


    朱允炆正在省躬殿裏,看到這個奏疏不由苦笑。迴想那日清晨的纏綿旖旎,又一陣心神飄蕩。


    蓮花,什麽時候你才能迴到我的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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