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清楚,但是剛才我去的時候見二哥、烏力吉和小瓊都在院子裏跪著呢。還有子矜的父親夏大人也在,看爹那臉色已經快要殺人了!”    “啊?!”梁泊雨有些慌:都在,那豈不是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還『啊』什麽啊?!快走吧!”    “等一下!”梁泊雨迴頭叫餘信,“小石頭,你先去找個人來到夫人門前守著,她有什麽事也好能叫著人。然後你再到兵營裏去說一聲,順便跟寧王的人也打個招唿,就說家裏有事,我二哥和三哥也去不了了。”    “都什麽火候兒了,你還管我們的事?!”梁寥拉起梁泊雨就往外跑。    夏天趕緊跟上,心中再次感慨:這人就非得什麽時候都這麽不忙不亂地要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快到地方的時候,梁寥忽然不跑了,“對了,剛才聽夏大人說半年多前北平布政使陳瑛的案子就是子矜辦的,我想起個事來要問你。”    梁泊雨和夏天也跟著一起放慢了速度。    梁寥看夏天一眼,“那時我跟二哥去北平,我們在江浸月看到你跟一個人在一起,那人是不是子矜,因為當時離得遠,我沒有看得太清楚。酒樓人雜,我們又是為燕王的事去的,所以沒有跟你打招唿。可你好像看見我們了,卻又沒理。”    梁泊雨和夏天同時愣了,互相看了看又一起想了想:對啊!就是他們,梁嶸和梁寥可不就是那時他們第一次到江浸月在街上看到的那兩個人麽!    難怪那時梁寥寫信問我是不是去了江浸月。梁泊雨一拍腦門兒:我怎麽早沒想起來呢?!    “嗯……是,就是子矜。我確實沒看見你們。”    梁寥又看夏天,“行了,一會兒見了父親,你……說話小心點兒吧。”    院門開著,梁泊雨沒等邁進去就看見了跪在地上的梁嶸、烏力吉和小瓊。小心翼翼地走進院子裏,梁泊雨飛快地朝跪著的三個人掃了一眼:小瓊的眼睛已經哭腫了。梁嶸半邊臉上一個紅紅大的印子。就烏力吉看著似乎還沒什麽異常。    梁泊雨鼓起勇氣抬頭去看梁庸,他正黑著臉坐在正堂的門前,身後站著挎了繡春刀的夏紀。梁泊雨想:應該再來四個家丁,分別叫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父親。”心裏調侃,嘴上還是得規規矩矩的,梁泊雨走到梁嶸身邊站下:這“哥哥”在這兒跪著,我是不是也應該跪下啊?    梁泊雨正猶豫著,梁庸說話了,“你跟我進來。”聲音不大,但語氣嚴厲得足夠令做賊心虛的人膽戰心驚。他轉動一下輪椅,夏紀把他往屋裏推了過去。    人家的老婆不是我硬搶的,人家的兒子也不是我先占的,您老人家可千萬給我留點兒情麵。梁泊雨心裏念叨幾句,隻能硬著頭皮往裏跟。    梁寥和夏天進院之後就都溜牆邊兒站了,這會兒見梁庸要單獨教訓兒子,梁寥是不敢多做什麽的。可夏天見夏紀進去了,實在是擔心梁泊雨,一咬牙管不了那麽許多也抬腳走過去準備要跟著進屋。    他一腳剛跨進門裏,夏紀把梁庸推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又轉身迎著夏天走了出來。    “你跟過來幹什麽?走!”夏紀停到夏天身邊想要拉他一起離開。    “我……我不走!”夏天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麽大勇氣,眼看著一觸即發的場麵竟說出了這麽一句。    梁庸還算克製,抿緊了嘴角什麽也沒說,隻是看著夏紀。    “什麽不走?!快跟我走!”夏紀惱了,用力掐住夏天的胳膊想要硬把他拽走。    夏天抬手抓住門框,“剛才您不是迴屋休息了,怎麽又……”    “我的事還論不著你來過問!走!”    “不……”    夏紀眼睛一眯,突然伸頭靠近了夏天,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要不要臉?”    夏天掛不住了,臉上瞬間麵紅耳赤。夏紀手上一扽,拉起他大步走了出去。    “關門!”梁庸喊一聲,門外不知打哪兒冒出兩個小廝來把門關上了。    正是上午九、十點鍾的光景,燦爛的陽光被擋在了屋外,梁泊雨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進了陰森的洞窟,涼氣頃刻間從四麵八方朝他襲來。    “跪下。”梁庸用更陰森的聲音說。    梁泊雨還有些不甘心,想試探一下梁庸知道了多少,“爹,我做錯什麽了?”    嘩啦!梁庸猛然抓起桌子上的一隻茶壺朝梁泊雨丟了過去,“逆子!還不給我跪下?!”    梁泊雨被砸中,灑了一身的茶水,茶壺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應聲跪了。    梁庸轉著輪椅移到梁泊雨麵前,“我問你,你是怎麽把月妍娶過門兒的?”    “我……就是那麽娶的。”梁泊雨低頭看著地麵:細節我真的不知道啊!    “為什麽逼曹家退聘?”    ……    “夏子矜跟月妍早就私定終身了你知不知道?”    ……    “你啞巴了?!”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硬要娶她?!”    梁泊雨想了一下:梁崢跟夏文敬的事不能說,官銀的事更不能說。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了,他把心一橫:今天豁出去了。    “爹,您要罵就罵,要打就打吧,別問了。”    “混賬!”梁庸一拍輪椅的扶手,伸手拎起了梁泊雨的衣領,“你背著我做了那麽多令梁家顏麵掃地的事還不讓我問?!你知不知道?我這張老臉都被你丟盡了!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不知廉恥、喪心病狂的畜生?!啊?!”    梁庸一把推開梁泊雨,一雙手止不住地開始抖,“要不是我騙小瓊說出了他們本來就認識,你們一個個的都還想瞞著我是不是?烏力吉跟了你,替你遮掩也就罷了,連嶸兒也要騙我,你人心收買得挺成功啊!我說你把月妍帶迴來之後,我三番四次給曹尚書寫信問及你們成親事他怎麽都一再迴避。親戚朋友們來道賀也沒有人問起梁曹兩家相隔這麽遠怎麽會突然聯姻。原來鬧了半天你做的好事已經在金陵和朝中都傳翻了天,除了你二哥那個跟你一樣混賬的東西,就咱們家的人還蒙在鼓裏!被人笑掉了牙我還什麽都不知道!”    說著梁庸又狠狠砸了兩下扶手,“剛才元緒來了竟然也不想告訴我。後來被我逼急了才說你居然是在人家就要迎娶新人之前,跑去逼夏家退婚不成才又去曹家逼人退聘。你說說你幹得這都叫什麽事啊?!跟那些狗仗人勢、欺男霸女地痞流氓有什麽區別?!這些不算,還有青霜劍,我就覺得你是在騙我。果然,我裝不知道問了一句,元緒說是沈憲從北平把人家兒子救迴去的時候你就給了子矜的。你聽聽,『救迴去』,要不問這個我還不知道你在北平的時候還私自扣押朝廷命官軟禁過夏子矜。你倒是說說,你這些個烏七八糟旁門左道的下三濫手段都是跟誰學的?!啊?!”    梁泊雨很是窩火,明明大都不是自己做的事,可被罵得狗血淋頭、屁滾尿流不算,他還連半句也沒辦法否認。    梁庸劈頭蓋臉地罵個不停,梁泊雨越想越氣,又忍了一會兒,幹脆脖子一梗,來了一句:“可現在已經這樣了,您想怎麽辦?休了月妍嗎?”    梁庸一愣,繼而瞪大了眼睛用顫抖的手指著梁泊雨,“你……你說什麽?!你這個混賬王八羔子!你還有理了是不是?!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怎麽辦?你問我想怎麽辦?好!我要你跟夏文敬斷交,從今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梁泊雨吃驚地抬起頭,“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麽?!你以為我老了,不能走了就什麽都不懂了?!你是我兒子,你什麽心思我還看不出來嗎?!當初離開國子監的時候你為什麽要去都察院?那時我給你定的親事你死活不同意為什麽又轉過頭去搶人家沒過門的妻子?被你搶了老婆又被你關了那麽久夏文敬還能跟你以朋友相稱又是為了什麽?我摔壞的是腿,不是腦袋!元緒嘴上不說,可你自己怎麽就不能長點兒臉好好看看他看你那都是什麽眼神兒?!你們兩個以前有過什麽苟且之事我不管,但是以後你不許再見那個夏文敬!”    梁泊雨長這麽大從來也沒被人這麽罵過,他不停地在心裏對自己說:他罵的不是我,不是我,是梁崢,是梁崢……可梁庸越罵越氣,聲音也越來越大,屋外靜得出奇,梁泊雨覺得外麵的人多多少少肯定是能聽見一些的,這實在是跟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樣難受啊。    “爹!您別說了,我……做不到。”    “你說什麽?!”    “我不會跟子矜分開的。”    “你……你想氣死我是不是?!那你就別想再離開大寧!”    “爹!”    “我不是你爹!你做不到我就沒有你這種畜牲不如的兒子!”    “反正我也不是你兒子。”梁泊雨被罵急了,脫口迴了一句。    梁庸徹底傻了,突然閉了嘴不再說話。屋子裏頓時一片死靜,梁泊雨想起了餘信跟他說過的有關梁崢身世的傳言,這才發覺自己可能說了梁庸最忌諱的話。可是後悔已經晚了,梁泊雨真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真是一說到什麽夏天、夏文敬、夏子矜我就腦子發昏嗎?!    “來人!”喊了一聲,梁庸麵無表情地轉著輪椅向後退了一些。    門開了,剛才關門的小廝又出現在門口。    “把五少爺帶下去,給我動家法!”    那兩個小廝愣住了,都站著不動。    “你們聾了嗎?”    “老爺!”是烏力吉,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跑到門口又跪下了,“老爺,您還打我吧!是我那時沒看好大人,都是我的錯,您還打我吧!烏力吉命賤骨頭硬,您想怎麽打都行,要是把大人打壞了……”    “烏力吉!”梁泊雨這時才看見烏力吉的大腿和屁 股的褲子上已經透出了血印子。    “老爺啊!”    梁泊雨看著烏力吉的慘相還沒等迴過神來門外一聲撕心裂肺的唿喊,兩個丫鬟攙著梁老夫人又跌跌撞撞地衝進了院子。    “老爺──老爺──你不能打崢兒呀!”梁夫人哭喊著跑進屋裏,咕咚一下跪到了梁庸麵前,“你不能打他啊!老爺……我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現在就剩這麽一個兒子,你不能打他啊!我十六歲就嫁到了梁家……看在我伺候了您一輩子的份兒上,您別打他,非要打就打我吧……”    “不!老爺!您打我!”小瓊也跑過來添亂,她跪在地上往前蹭了幾步,又哭著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是我不好,我多嘴,我不該胡說!您打我……”    “老爺您打我!”烏力吉又喊一聲。    “不!打我!”    ……    此時由於爭著要挨打的氣氛過於熱烈,以至跪在院子裏的梁嶸和站在牆根下的梁寥甚至都覺得要是不加入進去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他倆互相看了一眼,正準備也衝上去說點兒什麽,梁泊雨突然站起來了。    “你們別吵了!不就是挨幾下打嗎?一人做事一人當!”梁泊雨說著邊往外走邊開始寬衣解帶。    梁庸氣得按住胸口悶咳了一聲,“來人!今天不把這個孽障打殘嘍就不許停!”    一個比長條兒凳子略寬的木頭架子被搬了過來,梁夫人讓梁庸下令被人架走了,烏力吉也被人按住了。梁泊雨隻穿著內衣往架子上一趴閉上了眼睛。    劈裏啪啦幾下,兩根棍子輪番落到了梁泊雨的屁 股上。    我操!真他媽疼啊!他在心裏大罵,嘴上卻沒出聲兒。    “你們沒吃飯嗎?!”梁庸抬手把身邊桌子上的東西一把全都劃拉到了地上。    拿著棍子的人停了手,似乎在猶豫是不是真的要用上全力再打。    梁泊雨心裏咯噔一下:完了,這迴屁 股不開花算是完不了了。他媽的梁崢,你個王八蛋自己做了缺德事還得老子替你背黑鍋挨打!我他媽這不是倒黴催的嗎?!    正絕望著,院門口突然傳來了氣若遊絲的一聲:“爹……”    所有的人都轉頭看了過去,是盈兒扶著曹月妍搖搖晃晃地來了。    “月妍!”    “小姐!”    “弟妹!”    “夫人!”    院子裏的人亂七八糟地叫了一通。曹月妍身子一歪,軟綿綿地跪到了地上。    “還不快去把她扶起來!”梁庸嘩啦啦地自己把輪椅轉到了屋門口。    曹月妍推開跑過來的小瓊和梁寥,“爹,未平該罵,更該打。媳婦兒本也沒臉來向您求情。可現在燕寧兩軍正整軍待發,需要他去,您要是把就這麽把他打壞了,他怕是就去不了軍營了。他也老大不小的了,這事要是傳出去,讓人笑話是小,他以後在軍中失了威信是大啊。爹,媳婦兒求您暫且饒過他這一次,先記著這頓打,等下次他迴來再加倍罰了也不遲啊。”    大家都不說話了,又一起轉了頭去齊刷刷地看梁庸。    梁庸把臉扭到一側,皺緊眉頭閉上眼睛挺了一會兒,最後終於還是歎息一聲垂下了頭,“唉──難道是我征戰一生,殺人太多,老天罰我嗎?中年痛失愛子,老年又失一子,現在半死不活地還得為這個孽障所累。月妍,我這逆子對不住你,就是我梁家對不住你,你不但不怪他,還以德報怨給他生了兒子為他求情,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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