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語塞。 服務員送上紅茶的時候,我們很有默契地來了個中場休息。 舒媛沉默了片刻,語氣冷硬地說:“這幾年都是我和eustace在一起,我還以為eustace已經對你死心了,他答應和我訂婚的時候 ,我很開心——我贏給你了,我從第一見到eustace就喜歡他,我付出了這麽多,不可能輸給你。” “但是那天,他突然在吃飯的時候,說……說不娶我了。” 她紅著眼眶,眼淚卻沒掉下來。“他跟爸爸說他不能騙自己、也不能騙我。他說他不能娶我,他說他沒用,配不上我——都是騙人的,我知道他還喜歡你,他以前每次冬天傷口發疼,在醫院模模糊糊的時候,都是叫著你的名字。” 她看著我,像是要觀察我的神色。我苦笑地搖了搖頭。 “妳和我說這些,無非就是要告訴我,王箏因為我而有多痛苦,是不是?而妳因為王箏的痛苦而受到連累,又覺得,妳視若珍寶的東西……我指的是王箏的愛,被人這麽糟蹋,很不甘心?” “妳先告訴我,妳喜歡王箏什麽?” “當然是——” 我打斷她。 “別急著迴答,我再問妳一個問題。如果說,王箏一開始就和妳眾多的追求者一樣,對妳百依百順,疼妳寵妳,妳還會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想法?” 她睜大了眼。 我看著她,說:“不管答案是怎麽樣,妳自己心裏是最清楚的。如果妳真的愛王箏,那妳現在不是告訴我該怎麽樣讓他死心,不要這樣踐踏妳自己的愛。” 她頓了下來,慢慢用手掩了臉。 我將紙巾遞給了她,輕聲說:“擦擦眼淚,妝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她咬牙接過,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便條紙,快速地在上頭寫了一行字,推到我跟前。 她說:“我不管你說什麽,總之……你去找eustace,告訴他,你一點都不喜歡他,你不愛他,叫他迴來我身邊。” 我看了看那行地址,歎了口氣。 她倏地站了起來,姿態高傲地看著我,“eustace到最後一定是我的,男人有什麽好?尤其是你這樣的男人,你根本不了解eustace,你不珍惜他,憑什麽霸占eustace。” 我循著舒媛給的地址去找,隻是這地方的排布較混亂,我走了一個下午,中途下了雨,我隻好在那附近的大樓外頭站著等雨停下。 抬眼的時候,似乎瞥見了什麽,我急急轉頭迴去,果真瞧見那隱隱像是王箏的身影,從便利店走了出來,胳肢夾著一份報紙,手裏拿著麵包,像是覺得冷,攏緊了身上的大衣。他像是趕時間一樣,看了看那有些稍小的雨勢,綠燈的時候快步走過馬路。 驀地,一輛轎車飛馳而過,刺耳的聲音唿咻而過—— “王箏——!!” 我趕緊越過馬路,隻見王箏坐倒在地。“王箏!王箏你怎麽樣了!”我連忙蹲下身察看他的傷勢,好在那轎車在差點衝撞的時候停了下來,王箏隻是驚得跌坐在地,身上沒傷著。 他像是心有餘悸地讓我扶著站了起來,車子的主人從車窗探出頭來,見沒撞到人,扔下一句道歉便驅車而過。 我扶著王箏走到人行道,這麽一折騰,他身上不僅濕透,衣服還占了汙泥,看過去很是狼狽。 我攬著他的肩扶著他,他的臉色慘白,不隻是身體不好,還是讓剛才那一出嚇的。 “王箏,我送你去醫院……?” 他頻頻吸著氣,搖了搖頭,盯著我,輕輕說:“我自己迴去……” “你住哪裏,在這附近是不是,我扶你迴去。” 他也許真是累了,也沒拒絕,就這麽讓我扶著,抬手指了指方向。 我扶著他走下樓梯,偶爾斜眼看了看這環境,不時有老鼠從角落鑽出。他卻不為所動,指了指末尾那扇門。 走進房的時候,雖說做了心理準備,看到的時候我還是有些頓了頓。 這是地下室,連個窗也沒有,房裏就一張床、桌子、和兩張椅子。一邊吊著一個繩索,晾著幾件衣服。 不知是不是上頭漏水了,在角落柱子那邊也有水滴慢慢滲了下來。 我將他扶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顫抖著,這房間似是泛著寒氣,我轉頭去拿了杯子,拿起水壺倒了倒—— 一滴水也沒有。 王箏抬頭看了看我,突然一笑,有種自嘲的意味。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住得不像樣,活得也不像是個人了,半死不活的……” 我看著他,輕輕歎了一聲氣。 他將衣服擺在床上,有些淩亂,我拍了拍腦袋,趕緊從口袋裏拿出手帕,蹲下身替他擦了擦有些髒汙的臉龐。 他像是賭氣一樣地側過臉,我試了幾次,才乖乖地讓我擦幹淨。 我看著他,想了想,說:“我最近很缺錢。” 他一頓,像是不明白要說什麽。 “我覺得呢,我得找一個合租的人住我那間小公寓,要不然我也負擔不起了。” 他睜了睜眼,像是要說什麽。 我聳了聳肩,笑笑說:“一個月不包括水電費是六百元,一廳一房,附帶小廚房和廁所浴室,兩個人合租的話,能少一些負擔。” 王箏別過眼,“我不用你可憐。” “我沒可憐你。”我答應過他,要照看著他,一直到他康複為止。 王箏啞聲說:“我沒工作。” “那你慢慢找。” 我看著他,“你每個月要準時交租,放心,我一分錢都不會少收的。” “……” 迴去的時候,王箏扯著我的衣服,然後跟著我迴家。 ———————— 王箏隻整理了幾件衣服和零零散散的東西,通知了先前的房東,就搬了過來。這小公寓的客廳原來也算做一間房,之前一個人住的時候覺著沒什麽問題,多了一個人就要好好計劃格局了。 在我思索著該如何再騰出一個位置的時候,王箏四處看了看、碰了碰,突然轉頭看我,水眸瀲灩,輕聲說:“我和你一間房,沒關係。” 我還保持著原來摩挲著下巴的姿勢,乍然聽到他這麽一句話,“咦”地一聲抬頭看他。王箏又別過了眼,咬了咬牙,“你不願意就算了。” “呃……沒、沒。”我環顧四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調配,隻得暫時接納王箏的提議,“先暫時這樣好了,房間還夠大,這樣吧,我打地鋪,你睡床。” 王箏開口又想說什麽,我接著說:“先得讓你住得滿意,要不然你突然又要搬走,我找誰負擔房租?” 王箏低了低頭,像是有些悶悶的,也不說話。 我走向他,拉過他的手。他整個人一跳,受驚一樣地看著我,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往他的手心塞了那一小把的備份鑰匙。 我說:“再怎麽樣,你小時候也叫了我幾聲哥哥,你也得我這個做哥的機會表現表現,是不是?” 王箏看著手心的鑰匙發怔,唇動了動,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卻聽他說:“你……餓不餓?” 這句話跳躍的太快,我眨了眨眼,見他轉過頭直接走進廚房,邊說:“我在英國的時候平常沒什麽事情,就學做了一點菜。” 他打開冰箱,然後淡淡地迴頭看我一眼。 我幹笑一聲,“走,附近有超市。” 王箏是真住了下來,不過在他的堅持下,我們決定輪流睡床,原本想在下一次假期的時候好好調整一番,卻讓王箏一句“現在這樣也挺好”給搪塞過去。 晚上他一般上是淺眠,一點聲響就能讓他睜開眼,然後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那是他在這兒住了幾天後的夜晚,我起來上廁所,一走出來就見王箏一臉驚恐地在房裏走動,見我就急急走了過來,雙手顫抖地拽著我的肩膀,眼眶裏還蓄著像淚水一樣的東西,後來吃了藥,哄了他許久,才又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隔天早上,倒像是沒發生這事情一樣。 王箏比我早起許多,就跟他說的一樣,他的手藝確實挺好,不過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在大學的時候在餐廳打工過,他腦子好使,看著看著實踐一兩次也就會了。 這幾年王箏的棱角像是磨平了一樣,我看著他把報紙鋪平在餐桌上,拿著筆專心地圈圈畫畫,偶爾湊近他瞧了瞧,有些好奇地問:“你是很優秀的人才,怎麽會找不到工作?” 王箏抬了抬眼,沒好氣地說道:“我不知道。” 我看他不太高興,好意地給他衝了杯熱可可,他眼鏡看著報紙,一手接過,喝得急了,燙著了舌頭,卻礙於形象憋紅著臉,一副難忍的扭曲模樣。 *** 我去看了李玲,她歇了一段時間,想找點事情來做。 她原來和一個甜品店的女同事住在一起,後來女同事知道她得了艾滋就搬走了,現在隻剩下她一個人住在那裏。 “祺日。”她叫了我一聲,“你是不是因為我過得很辛苦?”李玲從口袋裏抽出一張支票,坐在我對頭,輕聲說:“這個……是我之前的工作的地方……那個大老板讓人送過來的。” 我怔了怔,一手拿過。 是杜亦捷簽的字,我認得。 我的心陡然一沉,抬頭看她。 李玲咬著下唇,啞聲說:“他說是補償金,我……所以……” 我說:“妳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會解決的,這筆錢不該拿。” 李玲抬起頭,突然說:“你是不是……覺得這筆錢髒?” 她最近很是不安,也許是一個人待在房子裏難免胡思亂想,或者是她對這個病的恐懼,總之她的精神狀況不太好。 “沒有,李玲,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顫顫說:“我也不想的……我還有弟妹,繼父除了賭錢喝酒吸毒什麽也不會做,我上大學的獎學金一半都帶迴家裏,我也不想做作踐自己的……” 我站起來抓著她的肩,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說:“妳別這麽敏感,我沒有責怪妳的意思。李玲……” 她仿若未聞,自顧自地呢喃:“我也想珍惜自己,可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我遇到你之後我也認真想過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我得了那種病,很難找到其他的工作了 ……祺日,你這幾天為什麽不來看我,你是不是也……” “妳別亂想。”我打斷她,雙手按著她的肩,說:“李玲,妳現在需要的是安心養病,錢的事情我真的能夠解決,妳弟妹我也會照顧的,妳別擔心,沒有這麽可怕的。” 李玲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含淚點了點頭。 *** 正式簽約之後,杜亦捷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淺色墨鏡,卻掩不住他眼裏的笑意,隻見他向我伸手,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未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淺笑著看了看他。 嚴格來說,我現在隻不過是法務助理,真正的顧問工作還是由凱薩琳來執行,杜亦捷手下已經有自己的律師團,我們的工作範圍幾乎隻在提供法律諮詢和審查合同這方麵的領域。 事後杜亦捷邀我吃飯,我看著他的時候,腦子裏總閃過那晚上的不愉快,心裏有著疙瘩,正要拒絕的時候,杜亦捷笑了一聲,說:“怎麽迴事?你最近對我很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