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瘟疫雖然主要以發熱高燒說胡話,最終唿吸衰竭而死為主要發展方向,但實際上千差萬別。每一個瘟疫的症狀和實際的用藥都是不相同的。

    因為在中醫裏,說到暑溫,實際上是包括了西醫的若幹種急性傳染病的,這些傳染病在洪水之後很容易發病。比如痢疾,鉤端螺旋體病,乙型腦炎,登革熱,流行性出血熱等。這些病在中醫裏往往都可以用暑溫來概括,針對性的用藥進行區別治療。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同樣治療暑溫,每個郎中針對每一種症狀會有不同的用藥,就算是相同的方子也會有不同的配伍。由此就顯示出郎中的水平高低。

    對於病人來說,就看運氣了。遇到好的郎中就能康複,遇到庸醫,即便病情還不算重,也很可能最終會死去。而這些所謂的庸醫,很多在平時甚至被看作名醫。隻是在治療暑溫這種特殊的疾病時,他們可能缺乏辦法。

    遇到這種倒黴事情的人之一,就有大名鼎鼎的司馬光。

    司馬光跟王安石原本是好友。因為王安石的變法,二人對變法的態度截然相反,司馬光堅決反對變法,並與王安石針鋒相對。

    由於王安石得到宋神宗的堅決支持,推行變法,司馬光受到排擠。因而退居洛陽,編撰《資治通鑒》。這本書編成之後,宋神宗很是高興,招他進京,詢問書的情況。因此,在東京汴梁遭遇著千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的時候,這位正直而博學的老忠臣就在京城裏。宋神宗將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瀏覽一遍之後,大加讚賞,授予司馬光資政殿學士。

    這個職位在某種程度上說實際上更是一種榮耀。因為它相當於皇帝的治國顧問,是皇帝用來對他賞識的勞苦功高的大臣的一種恩寵。宋神宗不可能讓司馬光有能力阻止變法的實施,所以隻給了他這個榮耀。

    司馬光因為不是皇親國戚,當然沒有資格住在皇城裏頭,還是住在京城自家的宅院中。洪水進城的時候,家裏的仆從及時的發現,馬上把他和家人轉移到了城樓之上,保住了性命,水退之後這才迴到家中。

    當他迴到家中,發現他藏書萬卷的書房已經被洪水泡得不成樣子,上萬冊的珍貴圖書都已經成了一灘灘的爛紙。當即心痛得昏厥過去好幾次,幸虧他的《資治通鑒》已經送到宋神宗那裏審閱去了,沒有留在家中,這才使得這部鴻篇巨著得以保存。

    司馬光心痛他的藏書,在無可奈何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便開始盡最大努力挽迴損失。他要做的就是整理這些被渾濁的河水浸泡過的圖書。

    已經根本沒法複原的隻能拋棄,而勉強可以看到字跡的,便拿來曬幹壓平處理。這些書都被泥水浸泡了,要用清水小心地清洗之後再來曬幹。他不放心讓仆從們動手,這些書可都是他的心肝寶貝。他都要親力親為,所有的書都由自己來清潔整理晾曬。因此每天都把自己搞的身上滿是泥水。

    也正是因為他長時間處於這種受汙染的環境,結果不幸染上了暑溫。

    這天,司馬光正在整理他的圖書,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

    開始還以為蹲的時間太久,彎下腰,用手扶著膝蓋,想等眩暈過去再接著忙碌。可眩暈越發嚴重,隻覺眼前一黑,整個人撲通一聲,往前撲倒摔在了地上。兩個打下手的仆從見此情景,慌忙上前將司馬光攙扶起來。

    司馬光搖搖頭說:“我沒事,我們繼續……”

    仆從小心翼翼的放開了他的胳膊,哪知這一放,司馬光整個身子立刻癱軟,又往地上倒去。兩個仆從這才趕緊扶著他在一旁軟榻上坐下,其中一個飛快跑去把老夫人請了過來。

    老夫人來了之後,見司馬光一張老臉燒的通紅,頓時慌了神,顫巍巍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猶如摸到一塊烙鐵似的,更是嚇得心驚肉跳,忙問兩位仆從:“老爺這是怎麽啦?怎麽燒得如此厲害?”

    兩個侍從很是驚慌,忙躬身迴答說:“先前就看到老爺神色不對,隻是沒觸摸他的額頭,不知道高燒如此。之前勸他休息,他不肯,剛才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了。”

    老夫人趕緊吩咐仆從用軟榻把司馬光抬到床上,並馬上去請太醫。

    司馬光何等人物,那可是國家棟梁,皇帝的肱骨之臣,當然要派最好的太醫前來診治。所以派出的是皇帝的侍禦醫,太醫之首,院判王禦醫。

    王禦醫趕到司馬光家中,一番診查之後,寬慰老夫人說:“放心吧,沒有大問題。司馬大人這是勞累過度,這些日子時常下雨,天氣陰冷不定,感染風寒。用羌活、防風、柴胡、葛根之類的辛溫解表,最多兩劑就能康複。”

    老婦人聽了之後這才稍稍放心,連聲感謝。王禦醫寫了方子,告辭走了。

    藥很快抓了迴來,老夫人親自煎藥,然後讓貼身丫鬟喂司馬光服下。

    司馬光已經被燒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雖然聽到夫人在旁邊說話,他卻半點力氣都沒有。感覺他們將藥送到嘴邊,變咕咚咚喝了下去,然後接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老夫人衣不解帶的守在身邊,到了黃昏時分,吩咐掌燈。燈光亮起來之後,老夫人發現,司馬光臉上的潮紅更是可怕,也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試探著伸手摸了摸額頭,比先前還要燙手,頓時慌了神。俯下身抓住司馬光的胳膊,輕輕搖著說道:“老爺,你感覺如何,有哪不舒服你就說。”

    司馬光卻仿佛沒聽見,時不時痛苦地呻吟兩聲。消瘦的雙頰更是猶如兩道深淵一般,在燈光照耀下顯得有些怕人。同時老夫人發現,他鼻孔有紅色的東西,拿著燈籠湊近一看,竟然是流出了鼻血。

    這下把老太太嚇得手足無措,趕緊抱著司馬光的肩膀一陣搖晃,沙啞著嗓子拚命喊,但是唿之不應。更是著急,趕緊叫孩子過來看看怎麽迴事。

    兒子司馬康、媳婦和孩子都來了,圍著司馬光大唿小叫,司馬光隻是不應,讓眾人更是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司馬光的夫人張氏,不能生養,他們成親三十年,也沒有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最後是過繼了司馬光的哥哥的兒子來作為嗣子,承繼香火,取名司馬康。

    司馬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對張氏說道:“要不我們再派人去太醫院請太醫吧?”

    張氏垂淚說道:“連太醫院的院判都親自來看病,開的方子,卻沒有作用。再請別人來又能如何?”

    司馬康說道:“術業有專攻,或許院判不會看父親這種病也未可知,換一個郎中或許就有辦法。”

    老夫人這時候已經沒了別的主意,當然是抓到什麽都是救命稻草,便趕緊吩咐司馬康去太醫院再請太醫。

    這一次請來的太醫,卻是有名的費神醫。

    費神醫在太醫院有神醫之名,可見其醫術之高。王禦醫是因為祖上的關係才得身居高位。實際上的醫術倒還不如費神醫。

    因此,王禦醫聽說自己開的方子沒有效果,司馬光服用之後,病情反倒加重,不由很是慚愧,於是便把太醫院醫術最好的費神醫派出場,讓他前去診治,希望能夠盡快治好。

    同時,由於司馬光身份地位的特殊,院判又很想知道費神醫會用什麽藥方來治好他的病,於是王禦醫便跟著費神醫一起坐著馬車來到了司馬光家。

    費神醫一番診查之後,捋著胡須沉吟不語。

    一旁的王禦醫也不敢打擾。過了片刻,終於見到費神醫搖了搖頭,似乎已經下定決心,於是問道:“怎麽樣?”

    費神醫在官場上當然要尊重這位太醫院的領導,院判王禦醫。但是,看病之時他就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了,一切以治好病為原則。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

    因此,費神醫直截了當的說道:“司馬大人這病不是傷寒,而是暑溫。你先前用羌活、防風、柴胡、葛根辛溫解表的藥進行治療,暑邪不解,反倒深入血分,導致病人昏厥。現在必須按照暑溫來進行醫治。”

    聽到這話,王禦醫訕訕道:“先前我診治時也覺得有點像暑溫,更何況聽說這些日子在京城裏患暑溫的人不在少數,有可能司馬大人也感染了暑溫。但是我又覺得沒那麽湊巧的事,因為我問過了,司馬大人就沒有出過門。水退了之後他就一直在家中整理他的藏書。既然沒出去,怎麽會感染暑溫呢?”

    費神醫冷笑說:“這病無孔不入,即便你身居家中也有可能染病,又何必要出門才會染上呢。據我所知,不少人藏身家中不敢外出,同樣患病。因此這一點用來判斷是什麽病,未免太過兒戲了。”

    王院判一聽這話頓時臉陰沉了下來,但是他沒有發作,而是冷冷的瞧著費神醫,說道:“那好,那就請你趕緊開方子,給司馬大人治病吧!”

    費神醫並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已經得罪了這位頂頭上司。他原本就是一個率直率性的人,就算他知道這話要得罪對方,也會如噎在喉,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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