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仙茅端起了麵前的白酒抿了一口,覺得的確好像酒裏兌了大量的水,非常淡,隻是稍稍有些酒味而已。於是當白開水一樣,把一小碗一飲而盡。

    他年紀還小,在京城太醫院這些年裏沒什麽機會喝酒。近兩年年紀大些了,每到皇帝、皇後壽辰或者春節等重大節氣慶典,皇帝皇後設擺筵席犒賞群臣,同時也給太醫院送來酒肉美食還有美酒,這時候他才有機會喝上一杯皇宮的瓊漿玉釀。一小杯就可以飄飄欲仙。不像眼前這一碗白酒整個喝掉也沒感到有什麽酒勁上來。

    楊明德對楊仙茅說:“看不出來,你酒量還不錯嘛。”

    正說著,忽然門外有人高聲道:“郎中,郎中在嗎?”

    迴頭一看,隻見門口進來了幾個人,穿著也是絲綿夾襖,其中一個少婦一身襦裙,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模樣的人,其中一個背著個孩子,大概八九歲。

    那小孩兒在他背上一邊哭一邊喊著耳朵痛,一邊用拳頭不停砸他的肩膀,抓著他頭發使勁搖晃,那小廝頭發已經被扯亂,整個雞窩似的,卻不敢發火,甚至不敢叫痛。

    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穿著銅錢印花圓領綢緞絲棉長袍,滿臉焦急道:“郎中,我兒子耳朵眼進了個黃豆,你給看看,有沒有辦法把它夾出來呀?”

    楊明德趕緊放下飯碗,走過去招唿他們坐下,問怎麽迴事。

    那婦人流著淚說:“我兒子今天跑到廚房,看見下人在磨豆漿,下人們也沒小心少爺動靜,讓他抓了把豆子玩,不知怎麽的就把一粒黃豆給塞到耳朵眼裏頭去了,怎麽都掏不出來,兒子使勁哭,這怎麽辦?”

    “坐過來讓我瞧瞧。”

    那小廝將小孩放在了凳子上,楊明德叫他歪著頭好看看耳朵,他卻使勁搖晃著腦袋不讓楊明德碰,還伸手抓著桌上的筆架一扯,毛筆都被扯掉在了地上,又要去抓硯台,唬得那少婦趕緊用手抓住,一個勁勸說不要鬧騰。

    小孩兒扯著嗓門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的,隨後從凳子上滾下來,在地上打滾,叫喊著耳朵痛死了。

    楊明德見狀,對那少婦和矮胖子說:“讓他不要掙紮才行,好好躺著,我才能想辦法把他耳朵眼裏的豆子取出來呀!”

    於是,那矮胖子趕緊叫兩個小廝將少爺抱著,以便楊明德好從他耳朵裏取豆子。

    小廝一個雙手將小少爺的雙手一起抱住,另一個固定住他的頭。

    小孩使勁掙紮,用腳踢,用手抓,還用嘴咬,發出歇斯底裏的哭喊聲。

    盡管兩個小廝用力將小孩子禁錮住,卻還是沒辦法完全讓他靜止不動,身子和頭依舊微微晃動。楊明德用手固定住小孩的頭,查看耳朵眼裏的情況,能隱約看見耳道深處有一個東西,但是太深了。

    楊明德吩咐將小孩放在病床上,按住手腳,然後取來個小尖嘴鑷子。

    一看見那鑷子,小孩哭得跟殺豬似的,發瘋一般又拽又打又踢,兩個小廝加上他父母都沒辦法控製。

    楊明德,手裏拿著尖嘴鑷子,苦著臉說:“不行啊,他這樣動的話,我鑷子會戳傷他耳朵的,要把耳朵眼戳破了那可就慘了。”

    那少婦見小孩十分痛苦的樣子,心疼不已,趕緊叫小廝放開,然後把兒子摟在懷裏不停的哄:“好了咱不做了,哪個敢動我兒,就打死他!我的兒,乖,不哭了啊……”

    小孩很委屈的抱著母親,一邊喊著耳朵痛,一邊哇哇的哭。

    那矮胖子無奈的望著楊明德說:“我兒子死活不肯讓別人碰他耳朵,就因為先前有個郎中也是用鑷子想把黃豆夾出來,結果那黃豆滑溜溜的,越夾越往裏滑,鑷子把他耳朵弄出血了,兒子就害怕了,再也不肯讓郎中碰他的耳朵。你有沒有別的辦法把黃豆取出來?”

    楊明德說:“你們去看過別的郎中了?”

    “是呀,看了好幾家了,可都沒辦法。我們家兒子不讓碰。”

    “要是這樣的話,隻有等他睡著了之後再幫他取了……”

    “我不睡,我痛死了……” 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少婦不停的哄。

    矮胖子說道:“我兒子是昨天差不多這時候豆子塞進耳朵裏的,昨晚上一晚沒睡過覺,今天又折騰了一天。哭得嗓子啞了,這可怎麽辦嘛?”

    楊明德雙手一攤說道:“這樣子我也沒辦法,必須讓他睡著才行啊。而且,就算他睡著了,我剛才看那豆子很深,這樣的話,用鑷子伸進去夾豆子,小孩肯定會痛得很厲害的,所以就算睡著了也會從夢中醒來的,還會拚命掙紮。再說了,豆子這麽深,鑷子很夾住的。——我是沒辦法了,要不你還是找別的郎中看看吧。”

    那少婦哭著對矮胖子道:“聽吧,我就說了別人肯定沒辦法的,隻有韓神醫才有這本事,可偏你又舍不得錢,不願意去找他。現在,再不去找,我們孩子這耳朵可就要痛死了。”

    矮胖子滿臉苦笑說:“不是我舍不得錢,是那韓神醫要價忒狠了,咱不是讓小廝問了嗎?說把豆子取出來至少要一兩銀子,這還隻是他醫館的別的郎中收的診金,要是韓神醫,聽說更貴,他出診一次至少五兩,去醫館也要三兩,而且如果病情麻煩的話還得往上加呢。就耳朵眼進了個黃豆這麽點小事,居然要收三兩銀子,倒不如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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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婦哭著說:“你就心疼銀子,那兒子怎麽辦?”

    那小孩兒也應景似的跟著母親的話哇哇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叫著痛。

    楊仙茅咂舌道:“診病最低價一兩銀子?韓神醫要三兩銀子?出診五兩?這也真的忒狠了點吧。”

    楊明德歎了口氣說:“韓神醫若真有這本事,你們還是去找他吧。別讓孩子受罪了,這個東西進了耳朵眼裏麵,若不早點取出來,陷得更深的話,恐怕小孩這耳朵就廢了,將來聽不見的。”

    一聽這話,那少婦哭得更兇,眼淚汪汪望著丈夫。

    矮胖子原地轉了幾個圈,終於一跺腳道:“行,去找那個韓神醫!”

    於是兩個小廝又趕緊背著小孩,跟著他們夫妻倆匆匆出了迴春堂,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楊仙茅眼珠轉了幾下,對父母說道:“我忘了剛才鐵蛋說讓我給他煎服藥送去,我馬上去配藥,等會給他送去。”

    張氏說道:“先吃飯,吃完揀藥嘛。”

    “我先把藥煎上,吃完飯就能送去了。不然天快黑了,下著雪走夜路容易摔倒。——爹娘,你們先吃,別等我。”

    說罷,楊仙茅溜到了藥櫃後麵開始揀藥,楊明德和張氏便繼續吃飯。

    楊仙茅抓了藥之後用牛皮紙包著,從抽屜裏取了一根專門用來做瘡瘍治療的細鐵針,來到了廚房,將藥放在砂鍋中開始煎熬。這些藥當然就是神醫華佗《青囊經》記載的麻沸散。

    他將鐵針用火鉗夾著送進爐灶裏,把針尖烤紅了,取出來之後,將鐵針的尖頭在石板上杵了兩下弄鈍之後,再用火鉗將鐵針的尖端彎成一個彎角小勾。又用火鉗夾著送進灶裏火中燒紅,拿了出來快速伸到清水裏,就嗤的一聲,冒出了一串青煙。

    片刻,他將鐵針拿出來,用手摸了摸,形狀大小剛好滿意,於是放在了口袋裏,快步出廚房,坐迴在了桌前。

    楊明德隨口問:“鐵蛋怎麽了?”

    “他有些著涼,所以給他揀了一副桂枝湯。”

    楊明德一聽是個很常見的普通的病,也就沒再問他配方什麽的。張氏已經重新給他們酒碗斟滿了酒,楊明德端起來對楊仙茅說:“來,在幹一碗。”

    楊仙茅趕緊接了過來,一口氣將一碗酒又喝幹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

    在他們兩喝酒的時候,張氏便過去將藥鋪門板都上了。楊仙茅要去幫忙,張氏卻笑著讓他陪父親喝酒,今天不用管,以後再說。

    門板上好之後,屋裏也就黯淡了下來,張氏趕緊又去廚房點了一盞油燈端著出來放在桌上。

    楊明德喝了酒,話就有些多了,開始迴顧楊仙茅小時候的事情。

    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喝酒,就這樣,楊明德他們父子倆將一葫蘆白酒就喝幹了,也才剛剛有些酒意。

    楊明德也不再說話,端著麥麩飯嘩啦幾下,便把一小碗麥麩飯吃光了。

    他擱下飯碗快,對楊仙茅說:“天黑了,洗簌之後早點睡。以後上下門板由你來做,天黑上門板,晚上有來急診的就開小門。若是抓藥的,現在藥材錢你還不大清楚,就叫你娘起來就行了。——這酒沒啥味道,喝了脹肚子,不喝就惦記著,唉。我去睡了。”

    說罷,楊明德搖頭踱步進屋去了。

    楊仙茅麵前的一碗麥麩飯隻吃了一小點。張氏見了說:“要不好吃就先別吃了,趕明兒娘單獨給你做一碗麥麩少一點的飯,吃起來好吞咽些。”

    楊仙茅搖頭說:“不用了娘,這飯挺好吃的呀,剛才隻是跟爹說話去了而已。我接著吃。”

    說罷,楊仙茅夾了幾塊泡蘿卜放在碗裏,就著蘿卜嘩啦嘩啦將一小碗麥麩飯也全都強行送進了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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