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櫻仙子也不是空有修為沒腦子的人,眼下視線在幾人之間一轉,哪裏不知道自己是方才被人當了槍使?她知道自己性子急躁,往日裏也不是沒在這上麵吃過虧,原想著不過一個妖修,欺負了也就欺負了,可今時不同往日,她今日是帶著門派的誠意和使命前來淩陽宗聯姻的,倘若在這裏出了差錯,進而影響到雙方交好,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蘅櫻仙子腦中轉了幾轉,麵上很快恢複了嬌俏的笑容,瞧著分明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半點不見方才的蠻橫,她先是拈著裙擺衝夏添微微躬身致歉,又泫然欲泣道:“還望夏師兄見諒,我方才被人誤導,一時間昏了頭,您可別和我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那副模樣端的是誠意十足,好似夏添若不原諒她就不肯直起身子來似的。夏添也隻淡淡一笑,“無妨。”蘅櫻仙子這才衝幾名飛雲峰弟子道:“還請幾位師兄頭前帶路。”說罷,招手讓幾名侍女跟上,立刻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半點沒有搭理方才還與之站在一邊的幾個內門弟子。而那幾個飛雲峰的弟子除了一開始介紹夏添身份時看過他一眼,而後再也沒有把目光分到過他身上一刻,對此夏添並無不適,他倒是看出來了,這飛雲峰上下果然是一脈相承的性子,這幾名師兄想必是不忿於峰頭弟子和師尊的尊嚴被欺辱,此番出頭與他這隻狐狸並沒有多大幹係。誰知走在最後的一名飛雲峰弟子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道:“盛師弟的院子就在前麵,你修為低,不要亂晃。”說罷便轉頭離開,好似自己隻是說了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夏添一時愕然,莫名想起當初在第一個小世界與飼主相遇時,對方硬邦邦地丟給他一份合約的場景來。飛雲峰弟子大約都是如此,分明有一千種婉轉迂迴的借口可以用,卻偏偏要直來直往不加遮掩,若真論起人情世故,恐怕連他這隻小狐狸都比不上。——就連方才何漪想單獨留盛黎下來說話,找的借口都蹩腳得可愛。夏添隻覺好笑,他又故意湊到那幾個尚且躺在地上無人搭理的弟子麵前去,唬得幾人麵色慘白,半點再不敢惹事,誰知道這飛雲峰還會不會再冒出幾個弟子來?他們本就是仗著蘅櫻仙子的勢頭才敢在飛雲峰上挑撥離間,眼下蘅櫻仙子已走,應興文又不在,自然老實極了。“幾位師兄現在認得我了嗎?”小狐狸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態度十分親和。“認得認得!”幾人忙不迭地點頭應是,連半個不字也不敢說。夏添朝幾人一笑,“如此最好,免得我還要和我的道侶一同拜訪幾位師兄。”他刻意加重了“我的道侶”四個字,幾人哪裏聽不出他的炫耀之意,雖明知對方修為不敵自己,但一旦聽到“盛黎”二字,便立刻想起當初宗門比試時被盛黎單方麵按在地上打的模樣,自然不敢再觸夏添的黴頭。夏添曆經這麽些個小世界,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事情不知見了多少,他自然知道這幾人不會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也無意與他們再做糾纏,隻跟著碧綠小鶴一路迴到了盛黎的院子。飛雲峰峰頭夠大,且劍修大多不願與人合住,故而內門弟子都是獨門獨院,這地方古色古香,與夏添二人在小世界中的王府宅院有些相似,但卻更為雅致,也更為——冷清。方才走過了幾間小院,隔著低矮院牆也足夠小狐狸打量一遍裏頭的景致了,盛黎的這座小院和方才所見的那些一比,簡直就像是一個從未有人住過的院子似的。除了每間院子裏都栽種有的一株矮鬆,這地方再沒有半點綠意生機,連一根野草都沒有長。推門進去,屋內因為主人施下的法訣而纖塵不染,但桌上無茶案頭無花,連待客用的杯盞都靜靜收納在櫃上倒扣,顯然沒有過任何被使用的經曆。夏添又走到一側的臥房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那屋子裏除了一套折疊得堪比豆腐塊的被褥以外,床鋪上連個枕頭都沒有。倘若有人誤闖進來,隻怕還以為這是什麽客棧的客房,且一定是短租的——因為房客隨時都做好了離開的準備。這倒是令他想起了當初在第一個小世界遇上飼主的場景來。那時候他還以為劍修在浮連山上風餐露宿是為了苦修,到了那個富麗堂皇的小世界,又那樣位高權重,自然應當好好享受一番,誰知跟著對方一迴家,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就隻是單純地缺少歸屬感而已,除卻一些出席重要場合必備的衣褲意外,盛黎甚至沒有心思多給自己選幾件衣服,臥室裏也簡潔得可怕,夏添曾誇床上鋪著的羽絨被輕軟,盛黎卻說那不過是管家選的,若是他自己隨便什麽棉被都蓋得。那樣寬闊漂亮的盛家豪宅,在盛黎口中也不過就是冷冰冰的“盛宅”二字。“等咱們一道往裏頭添置東西,哪有人的家會是這麽冷清的。”小狐狸忍不住嘀咕道。他輕輕托起了那隻碧綠小鶴,把它放到被褥上,頓了頓,又忍不住埋頭在那折疊得方方正正的被褥上蹭了蹭,直蹭得歪七扭八方才笑出來,又站直身子伸手撫平了上麵的褶皺,這才走到另一邊的小廚房裏找那鍋香氣四溢的魚湯。第201章 道侶修煉手冊盛黎和夏添的道侶結典很快就熱鬧地籌備了起來, 或許也是為了彌補盛黎遲遲未能升做長老一事, 宗主特意授意將之安排在主峰舉行, 又以“百年無喜事”為由, 拿出了天材地寶作為淩陽宗的賀禮送到二人手中。迄今為止, 隻有宗主有資格在主峰舉行結典,此舉算是給足了飛雲峰的麵子, 也好歹安撫下了何漪的火氣。但有人喜也就有人憂, 應興文便是最憂的那一個, 他原本對於盛黎便多有不喜,忌憚他出身不如自己卻在宗門中處處壓自己一頭, 後來被宗主選中做了親傳弟子, 這才自覺與盛黎拉開了差距, 還多次仗著宗主弟子的身份惡意令人欺辱盛黎。宗門弟子中偶有看不過眼的, 也都因應興文的身份而不敢多言, 久而久之竟也麻木了,瞧見旁人嘲諷盛黎無情非人,不單再不覺得是同門兄弟鬩牆,反而冷眼旁觀或是索性自己參與進去。而應興文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憑借的也正是自己“下一任宗主”的身份,待得宗主下一次百年閉關,他便是整個淩陽宗的主人, 而盛黎不過飛雲峰一個小弟子, 即便修為突飛猛進升做了長老, 那也依然在自己下麵, 隻要他還留在淩陽宗一日,就必須聽命於自己。可如今盛黎一個區區弟子,竟然在淩陽宗主峰舉辦了與道侶的合籍大典,眼瞧著主峰上一日日掛紅鋪綠,應興文隻覺原本平坦的康莊大道上多了一塊巨石,而那唾手可得的宗主之位也正逐漸遠離著他。但越是此刻,越是不能露出半點馬腳,為盛黎舉辦結典是宗主的意思,應興文在自己師尊麵前倒是做慣了溫文爾雅的大徒弟,絕不會違逆師尊的任何意思。——隻是自己不出手,卻不代表不能讓別人出手……“……應師兄,應師兄!”對麵嬌俏的女聲將應興文的思緒喚了迴來,說話之人正是蘅櫻仙子,她故作惱怒道:“應師兄瞧不起我們女子是不是,都不肯與我好好下棋。”與她聯姻的藥峰弟子一笑,“你呀,應師兄不過多思量了兩步,哪裏有什麽瞧不起女子一說。”蘅櫻仙子扭頭衝他一笑,“那你同我下棋怎麽從來不思量的,老是三兩下就輸了,好生沒意思。”那藥峰弟子又笑,“你贏了就開心,我瞧著你開心,心裏也很歡喜。”二人說話時好一番濃情蜜意,瞧著十分親昵,竟不像是聯姻,而是兩人心許彼此已久。然而應興文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表象,而今修真界式微,淩陽宗久久沒有長老突破,漸漸要保不住“第一大門派”的招牌了,為了延續輝煌,這才與蘅櫻仙子的門派選擇了聯姻,雙方長老都盼著能借對方的勢頭讓自己更進一步,原本淩陽宗定的人選正是應興文,但應興文得知蘅櫻仙子不過是宗主發妻留下來的大女兒,那位宗主如今還有更為寵愛的第二任妻子誕下的小女兒,便以“潛心修煉無心情愛”為由婉拒了,由此,這聯姻的事情才落到了這名藥峰弟子的頭上。蘅櫻仙子並不知其中內情,原本此番特意親自前來是想看看這個膽敢拒絕自己的大師兄是個什麽貨色,誰知一見之下,見應興文麵容俊朗風度翩翩,那番火氣倒是散了大半,更暗中起了心思,要給應興文一點顏色看看,叫這個曾經拒絕自己的男人為自己神魂顛倒,到時候自己再拒絕他,才能把最後那一點不滿發泄了。應興文何等年歲,一眼便看穿了蘅櫻仙子雙眸中的刻意引誘,卻也並不說破,隻擺出一副大師兄盡職盡責的模樣,陪著師弟的未來道侶手談。一局終了,應興文似是無意地問起了此次聯姻的事情,他仿佛真是一個關心同門的大師兄,細細詢問了二人相處,又說可以將道侶結典一事提上日程,甚至還笑道:“原以為你們這親事該是今年頭一宗,沒想到倒叫咱們飛雲峰的盛師弟搶了先,連宗主也歡喜得很,特意讓我辟了主峰為他們舉辦合籍大典。”蘅櫻仙子心中一動,她也是宗主之女,自然知道主峰於一大門派是何等地位,能在主峰舉辦合籍大典的,要麽是門派宗主,要麽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宗主。“盛師弟是哪位?我前些日子去飛雲峰玩了一圈,並沒有見到姓盛的師弟。”蘅櫻仙子眨眨眼,問道。盛黎如今修為大漲,整個淩陽宗年輕一輩中無人能出其右,一時間在門內也成了個香餑餑,往日肆意輕慢他的弟子們不少腆著臉想湊上去討好,所以此次他的合籍大典說是舉宗門之力合辦也不為過,誰知他倒是清閑,竟說要去臨近魔族的盤古崖找當初盤古大神開天辟地後天地間生出的第一株玄天草,替他那身為妖修的道侶替換根骨,早在迴宗門第二日便離開了,蘅櫻仙子哪裏遇得上?藥峰弟子自然不知道蘅櫻仙子還曾與夏添起過衝突,思及此處搖了搖頭,他與盛黎極少往來,對於此人的了解也不過是內門弟子口耳相傳的“沒有情感的怪物”,也頗為意外盛黎竟會找一個修為極低的妖修做道侶,在他看來,此次合籍大典算是給足了飛雲峰和盛黎的麵子,若是他得此機會,定然要趁機在宗主麵前多多露臉,為日後鋪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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