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樹靈茫然地長大了嘴巴,顯然在他的腦海裏,自己在陰陽兩界來去自如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一件事情。夏添則又問道:“你當初說,你是在這村子裏見到村長拿著我們的照片,才以為我是大王的新娘子,你……你是什麽時候看到的?當時你是怎麽看到的,你還記不記得?”小樹靈撓了撓頭,不明白夏添明明問過一次,為什麽又要再問,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是那幾個壞人問村長要的,他們說看到了一個很像的人。那時候我……我……”小樹靈想了想,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那時候我想跑,就挨了打,可是挨了打我也要跑,就跑到這片林子裏來了……然後又被壞人抓迴去,就遇到了夫人。”說著,小樹靈有些興奮地補充道:“我在樹林子裏遇到了可怕的黑蝴蝶!是大王救了我!大王雖然很兇,但是是好大王!”從小樹靈顛三倒四的講述中,兩人逐漸拚湊出了事情的原委,想來小樹靈的確是被胡老大一行人拐賣到死人溝裏來的孩子,大約是黃毛等人沒有嚴加看管讓他趁機跑了,為了以示威懾,他們就打斷了小樹靈的手腳——反正獻祭隻要活人,卻是不拘殘疾與否的。然而小樹靈被打斷腿腳卻仍然沒有死心,於是再一次逃跑了,然而他到底年幼,又受了傷,勉強逃到這片槐樹林後,便因為身上有血氣引來了藏於山中的食肉蝶。隻是當時盛黎應當還在陰宅中才對,怎麽會來救小樹靈?這一點兩人暫時想不通,也就拋開不管,但小樹靈雖然避開了食肉蝶,卻被這株成了精的老槐樹盯上,趁機將他肉身困住吸□□血,而小樹靈尚在懵懂,生魂離體後並未意識到自己死亡,最後又被趕來的黃毛等人重新捉了迴去,關在那間破瓦房中,直到夏添到來。小樹靈一邊說著,一邊放下了戒備,那股一開始讓他萬分抗拒的感覺也漸漸消散,他看了兩人一眼,問道:“原來……我,我已經死了嗎?”“死也不可怕。”盛黎看向他,神色淡然,“我也死了。”此言一出,夏添麵上神色一黯,雖然早已經接受了飼主在這個小世界的情狀,但在迴憶起往事後,他仍是不可避免地覺得有些心疼。莫說浮連山,這幾個小世界盛黎何曾受過這樣的折磨,單隻孤寂一人在陰宅等待這麽多年這一點,夏添每每想起來都覺得難過。盛黎彎腰,伸手搭在夏添的肩上,輕聲道:“我知道你總會來的。”夏添反手握住他,無聲地點了點頭。而盛黎這一句安撫對於小樹靈而言顯然十分有效,他雖然仍然有些害怕,但卻並不抗拒那株老槐樹,反而還大膽地走上前去,撥開了遮掩住樹洞的層疊枝葉。“那個……是我。”小樹靈愣愣地看著樹洞中躺著的屍體,伸出手指了指,又迴頭看向盛黎和夏添,“那是我嗎?我怎麽躺在那裏,又站在這裏……”一句疑問尚未問完,他忽地意識到了什麽,猛地瞪大了眼睛,“我死了!”話音未落,樹洞中那具蒼白瘦弱的屍體一點點地破敗衰減,皮膚一寸寸地剝落化灰,血肉則是肉眼可見地迅速幹涸,不過須臾之間,就隻剩下一具白骨躺在原地。那株半成精的老槐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枝葉撲簌,失去了賴以為生的精血令老槐樹怒不可遏,深褐色的根須抖抖索索地摸索片刻,陡然拔地而起,朝麵前的盛黎等人撲去。夏添趕緊將還不知所措地站在老槐樹麵前的小樹靈一把抱了迴來,而盛黎則抬手一抓,將那張牙舞爪的根須盡數握在手中,又並手一轉,順勢將其捏成一束,且眼看就要折斷。他身上凜然的鬼氣不再遮掩,如刀似劍地劈開了老槐樹的樹身,老槐樹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不單立刻將樹洞內屬於小樹靈的白骨移出放到地麵,還立刻自斷了所有被盛黎捏住的根須,而後更是恢複平靜再不敢裝腔作勢,仿佛自己就是一株再尋常不過的槐樹。盛黎扔下手裏的樹根,輕輕拍了拍掌心塵土,冷笑一聲道:“還算是識時務。”第148章 鬼王的新娘老槐樹也隻算是初開靈智, 並沒有多大本事,如今被盛黎扯斷根須,見識到了對方的本事, 自然再不敢作妖。盛黎將小樹靈的骸骨收斂在一旁,卻並未就此離開,而是又以鬼氣探入老槐樹的樹洞,方才那一瞬間盛黎看得分明,樹洞中有一處瑩瑩綠光閃動, 那不是別的, 正是老槐樹這些年吞吃過往生靈血脈凝聚而成的道行所在,猶如蛇之七竅, 倘若不將其毀去, 它依舊能故技重施再食人獸精血。老槐樹察覺到他的意圖,即便再怎麽懼怕盛黎,求生的本能也令它奮起抗爭,枝頭繁盛槐花都成了它攻擊的武器,一朵朵原本輕盈的雪白槐花都沉重如石子,連花瓣都如同刀片一般鋒銳,盡數砸向麵前的人。盛黎不閃不避,那些槐花隻穿身而過,於他並無半分損害,且一經過他的身體, 也就驟然變成了普通槐花, 半點威懾力也沒有了, 夏添隨手拾起一朵放到小樹靈手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怕。”小樹靈接過那朵花雙手捧著,緊張地咬著嘴唇,目光落在一旁的白骨上——那……那是自己的骨頭。另一邊,盛黎已經從樹洞裏掏出了一枚綠瑩瑩的珠子,雖則是外物精血怨氣所化,但外觀看來卻是瑩亮圓潤,倒是頗有幾分可愛。老槐樹最要緊的珠子被盛黎拿捏在手中,一時間既驚且怒,卻又半點奈何不了盛黎,隻能做低伏小又露出悲切姿態,一麵將先前還囂張揮舞的枝葉匍匐於地做出膜拜的架勢,一麵輕輕震動樹身,猶如發出悲切哀鳴。夏添在後麵看得新奇,說:“還真是成了精啊。這地方不見什麽充足靈氣,也沒有什麽厲害的修士指點,它竟能摸索修出靈智,這個槐樹精倒是厲害。”盛黎側頭看他一眼,道:“比不上我的狐狸精。”小樹靈不知道盛黎口中的“狐狸精”是誰,隻茫然地四下張望,大王還養了狐狸嗎?夏添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然比不上。”盛黎也是一笑,將那顆珠子在手中拋了拋,輕巧地捏成了粉末。綠珠子外表雖然光鮮,但甫一破開,便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惡臭,連槐樹林內的槐花香氣都難以遮掩,臭得小狐狸連打數個噴嚏,緊緊捂住了口鼻。老槐樹徹底失了生機,從葉片頂端開始泛黃枯萎,它這些年不知吸食了多少過往動物的血肉,原本就是靠著邪門歪道才硬生生延長了樹齡,眼下一旦失了道行,立刻成了一株空心枯木,葉片紛紛墜落,樹枝也幹枯萎縮成了一團,就此徹底死去,再不能危害旁人。徹底解決了老槐樹,盛黎這才對小樹靈說道:“你現在魂魄俱全,可還想得起自己的名字?我們給你下葬立碑,你才能轉世投胎。”在這世上姓名便是一個人魂魄立身的根本,三魂七魄都依姓名而立,倘若忘了自己姓名,記不得來處,那魂魄就是孤魂野鬼,隻能在天地間遊蕩,卻無法步入輪迴。原本盛黎和夏添見小樹靈約莫六七歲模樣,說話雖有些顛倒,但還算是條理清晰,怎麽也該記得姓名來處才對,豈料小樹靈緊張地握緊了手心裏的槐花,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我記不得了……名字也記不得,住哪裏也記不得。”說罷,猶怕兩人不肯相信,小樹靈忙又急切解釋道:“我不是騙大王的,我那時候又跑了一次,在樹林裏醒過來的時候,就不記得名字了……所以我,我又被抓迴去以後,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也不記得名字,隻聽那些人給我唱死人溝的歌,說再跑就要被打死,我試著跑了,可跑不出這個村子,隻能在地上地下跑來跑去……”盛黎微一頷首,道:“你當時算是生魂離體,肉身還在這裏,自然沒辦法離開死人溝。”小樹靈懵懂地“啊”了一聲,又很是不好意思地看向夏添,“後來我看到那些人說要給大王找新娘……我想報答大王,就,就把夫人給帶下去了。”“這……”兩人對視一眼,夏添暗道一聲難怪,這小樹靈連被打斷手腳都還要再跑,後來遇上夏添卻不肯跟著他跑,反而將其帶到了陰宅。如今小樹靈記不得自己姓名來處,兩人自然也不能把他就此丟下,否則他隻能在這死人溝裏繼續遊蕩,實在可憐。盛黎思忖片刻,與夏添稍作商議,二人便決定若是小樹靈自己願意,他們就將小樹靈帶出死人溝,倘若小樹靈仍舊記不得自己來處,到時候去找個道士和尚將他超度了也好過孤零零一個飄蕩在世間。夏添耐心與小樹靈解釋道:“如今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可要跟著我們走出這死人溝?倘若你想留在這裏,去地下和其他小樹靈呆在一起也可以。”小樹靈想了想,怯怯地伸手抓住了夏添的衣襟,“我想跟著大王和夫人走。”夏添失笑,幹脆一把將小樹靈抱了起來,“走可以,出去了就不要叫我們大王夫人了,得叫……叔叔。”小樹靈眨眨眼睛,看向盛黎歡喜道:“大王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