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掩藏在寬大袍袖下的手指輕輕掐了掐自己掌心,這才說道:“四皇兄,父皇乃是真龍天子,誰給你的膽子在家宴上對父皇動手?你在殿中動手,已是大逆不道,竟還敢違逆天命嗎!”誰也沒有注意到,龍椅上的正康帝微微睜開了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四皇子根本沒把夏添放在眼中,這個弟弟他是知道的,因為父皇的刻意安排,文韜武略無一不成,如今就算有傳言說他得了九華閣助力,可那麽一群妄圖君權三分的鄉野之士如何能成大事?“十三弟既然如此孝順,不如先替父皇試一試,這把匕首是不是如傳言中一般見血封喉。”盛黎眸色一冷,抬手做了個手勢,守在前麵的舞姬意識到不對,正要出手,卻被一支羽箭正中額心,連一句話都沒說出來,便閉眼倒在地上。不隻是她,殿內大梁上忽然顯出許多人影,這些人本是禁衛軍中最隱秘的一支暗衛,以袖箭悄然無聲地解決了所有舞姬。“四皇兄,我再勸你一句,父皇還在一日,這天下的皇帝就永遠是他,你不要再做錯事。”夏添並不去看軟塌塌倒下的一群舞姬,隻仍舊嚴肅神色對四皇子說道。四皇子咬了咬牙,事到如今騎虎難下,反正宮中禁衛已經盡在掌握,這群舞姬死了便死了,於他早已沒有半分妨礙,他冷笑一聲,“十三弟好孝順,待我來日攝政,必會讓你去地下好好孝順父皇。”“老四……你好大的膽子!”正康帝再難掩藏怒火,見到暗衛出手,他甚至顧不得去考慮為什麽他們會為安王所用,隻氣得青筋暴起,惡狠狠地盯著四皇子。第80章 冷宮皇子寵妃記四皇子皺了皺眉,根本沒把正康帝放在眼中, 直到他轉頭見殿門破開, 領頭進來的並非他王府親衛, 而是早該返迴西北大營的趙元白,他才意識到事情不對。趙元白與禁軍統領浴血而來,那是真正從屍山人海裏走出來的殺神,四皇子驚愕地看著他們劍尖的血, 失聲道:“不!不可能……”架在脖子上的刀讓他咽下了未盡的話,四下埋伏的暗衛終於現身,趙元白一腳踢在四皇子的膝蓋上令他跪倒在地, 這才和禁軍統領一道跪拜,口唿萬歲。趙元白道:“臣返營途中接到消息, 說四皇子有謀反之意, 不得已才召集京城拱衛入宮,臣自知有罪,請皇上責罰!”正康帝神色莫名, 他靠坐在龍椅上,看過腳邊已經斷氣的王進忠,又掃過一旁哭得梨花帶雨的宮妃們, 望向早已嚇傻的皇子公主們,最後朝著夏添招了招手, 神情十分和藹, “十三, 你過來。”夏添看了他一眼, 卻動也不動,隻道:“父皇龍體為重,還是先請太醫來看為好。”說罷又看向禁軍統領,道:“吳統領,太醫院可有損傷?方才父皇中毒,隻怕……”吳統領早先得到趙元白和夏添所說的消息亦是半信半疑,待得四皇子當真讓人殺入宮中,他才盡數相信,此刻安王在他看來就是救駕有功的孝子,若不是他,今夜皇城就要變天,於他更是莫大的瀆職。因此對於夏添他十分感激,十分恭敬地答道:“四皇子一黨的叛軍在宮中四處燒殺,太醫院亦有一二叛軍流竄,但已被趙將軍帶人剿滅,臣這就讓人去請太醫。”皇帝寢宮中,宮妃和皇子皇女們在外間跪了一地,內間,一群太醫麵麵相覷,垂手立在皇帝榻前,誰也不敢先開口。左太醫見眾人吞吞吐吐卻誰也不說話的模樣,搖了搖頭。他捋了捋花白胡須,想著自己已近花甲,也算是活夠本了,便道:“臣直言,皇上熬不過一日。”正康帝聽到這樣的話,卻也並沒有如往常一般震怒,如今他已是油盡燈枯,無力再去駁斥,隻抖抖索索地抬起手,“道……道長……”吳統領跪在一旁,道:“迴皇上,道長逃命時已經被四皇子的人殺死了……”他猶豫了一下,又說:“道長身上背著包袱,裝滿了金銀珠寶。”正康帝最後一絲希望也被徹底熄滅,他又咳嗽了幾聲,用嘶啞的嗓音喊道:“十三呢……朕要見十三。”眾人皆以為正康帝終於發現了安王的好處,或許是要為著多年來的漠視冷遇對自己這個孩子說些什麽,更有心思活絡的,想著恐怕安王還能有機會借此一躍而上。夏添和盛黎對視一眼,盛黎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夏添這才起身走到皇帝近前。正康帝麵色灰敗,看著夏添的眼神帶著難言的情緒,夏添至今不知道這個皇帝為什麽討厭自己,可他單隻想到正康帝特意賜藥,幾次三番想要了自己和飼主的命就氣憤難當,他低下頭,低聲道:“父皇,你還想說什麽?”正康帝眼中露出一絲精光,夏添心頭一凜,獸類求生的本能令他下意識地往後閃躲,而盛黎亦在同一時刻起身,將夏添往後一拉,護在了自己懷中。一枚毒針刺在五爪金龍的簾帳上,倘若夏添躲得不夠及時,那枚毒針就該刺在他的額頭。屋內或跪或站的大多皆是武將,對於危險有著極度敏銳的感知,因而也注意到了正康帝這突然一舉,他們心頭一震,自覺竟目睹了皇室秘辛,連忙低下頭掩去麵上震驚。而其餘伺候的太醫抬頭時,卻見正康帝哈哈大笑:“朕是紫薇帝星!朕才是真命天子!朕……”話音未落,手重重垂下落在床邊。眾人心頭一凜,左太醫顧不得君臣尊卑急急上前查看,片刻後才道:“皇上……去了。”這個權柄在握多年,一直任意恣睢的一國之主,竟然就這麽去了。盛黎雙眼泛紅,倘若不是殘存的一絲理智控製住了他,此刻他恨不能將正康帝拖起鞭屍,且不說夏添此世本是他的孩子,哪怕一個陌生人,也不該有這麽大的惡意,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正康帝卻在咽氣的前一刻竟想著如何殺死自己的孩子?!在他們以前的計劃裏,正康帝可以用藥多拖上一段時間,待夏添坐穩了那個位置再說,可此刻,盛黎卻隻後悔方才沒等到四皇子殺了皇帝才動手,他不知正康帝還有這一手,否則方才定然不會讓夏添上前。夏添亦是嚇了一跳,他顧不得後怕,緊緊抓著盛黎的手安小聲撫道:“別怕別怕,我沒事的。”盛黎做了個深唿吸,略略平定心緒,又再三克製,方才鬆開緊緊禁錮著夏添的雙手,看向趙元白。趙元白會意,立刻起身道:“眼下四皇子的軍隊尚在城中燒殺擄掠,倘若不早些解決,恐有大亂。”一旁的京城護衛軍亦是連聲稱是。吳統領雖然愚忠,卻不是愚蠢,他到底為官多年,細細思索便看出如今局勢對安王最為有利,且趙元白說得很對,皇帝殯天,皇子內亂,此事定然要請人出麵主持大局。而今後宮無主,丞相稱病,此刻手握軍權虎符的趙元白就是最高決策者,然而他顯然是無意爭鋒的。這一點讓吳統領放心了不少,隻要不是趙元白謀逆,皇位上仍舊是夏家血脈,那皇室天威就不會被動搖,他亦算是盡忠職守了。吳統領當即朝夏添跪拜道:“若非安王深謀遠慮,今夜恐有大亂,還請安王暫為攝政,以肅國統!”趙元白十分滿意,畢竟他與夏添還有著血脈關係,這個話他不能率先開口,隻能附和,吳統領既然開口,他當下也道:“還請安王暫為攝政,以肅國統!”夏添並未讓人遮掩正康帝的死因,中秋家宴上的一幕他也讓人傳了消息出去,還不到中秋之月落下的那一刻,京中已經傳遍了此事。丞相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且在盛黎的有意安排之下,還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外人都以為丞相稱病不出乃是托詞,卻不知道盛青鬆是真的病了。那麽久遠的往事被人翻起,而他的靠山也不再穩固,盛青鬆本就一日日地焦頭爛額,直到那一日他無意中路過安王府,撞見了一個打扮嫻靜的婦人牽著一個幼童,且口口聲聲稱對方“寧安”,而那張臉——分明就是他早該死了多年的嫂子!盛青鬆心中有鬼,急火攻心,一迴府就病倒了,且也不知為何,明明請來了號稱可“起死迴生”的劉太醫前來看診,他的病卻越來越重,不過三日,竟隱隱有癲狂的征兆。今日得了皇城變天的消息,盛家幾個子女都緊張異常,盛黎當年在盛家時,可沒少被他們肆意辱罵過,而今這個人卻一躍而上成了攝政王的王妃,那他們的日子豈能好過?他們湧進盛青鬆的院子希望能得到父親的庇佑,卻全都被趕了出去。唯有盛玥留在最後,他到底還是盛青鬆最為屬意的兒子,得了機會入院說話。然而不等盛青鬆開口,盛玥卻搶先問道:“父親,京中傳言到底是真是假?”盛青鬆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是真是假?”“母親……母親也是因此而瘋的,是不是?”盛玥偏開了頭,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定論,卻難以接受,“父親,你……你當真隻是庶子?”當朝的庶子地位十分低下,除了比尋常奴仆好些能勉強頂個主子的名頭,卻沒有什麽權勢,不能繼承家業,也不能拜入名師門下入學,甚至庶子往下三代不可科舉,唯一入仕的機會就是參軍,靠著鮮血堆出來足夠多的軍功攢下家業,方可自立門戶,不再為庶。這規矩是開國皇帝定下來的,因他本是嫡子,起勢前卻因父親偏愛寵妾,而被幾個庶子庶女欺壓得抬不起頭。也正是因此,當年怒火攻心殺了兄長後,盛家嫡脈雖然隻剩盛青鬆一人,但他隻要一日頂著庶子的名頭,就一日不可翻身,索性起了心思,在正康帝的助力下頂替了兄長的名頭,享受到了莫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