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們所推測一般,朝中諸位皇子蠢蠢欲動,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自己的父皇歸西,而後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上那個位置,朝中幾乎已經沒有人能獨善其身,正康帝寥寥數次上朝,所見的都是臣子們拉幫結派地因為一件小事而相互攻訐。正康帝大為震怒,他如何看不懂自己兒子們的野心?當下便以毫不留情的手段懲處了幾位皇子和相關派係的大臣,這才讓前朝消停下來,而被他懲處的大臣中,有兩位還是丞相的門生,可這一迴他們的老師卻沒有出言為他們開脫,隻因他早已自顧不暇。因為京城忽然掀起“丞相愛民如子”的留言,盛青鬆行事都低調了許多,他也暗中派人清查到底是誰要對自己下手,可卻總是無疾而終,直到這一日,丞相府的管家匆匆來報:“老爺,門口跪了個老婦人,說是受過您的恩惠,要親自見您一麵以表謝意。”夫人百日未過,府中人人都還是素色打扮,盛青鬆看著來人一身黑色便沒來由地心情煩躁,隨口道:“讓人打發了,給些散碎銀子送出城去。”“那婦人不收……她不知從何引來了許多平民圍觀,下人們不好動手驅趕。”盛青鬆冷笑一聲,“那本相倒要看看,什麽婦人有這樣大的本事。”一路走到門口,果然有一位老婦人正涕泗橫流地在丞相府門口跪拜,口中唿號“夫人這樣的大善人怎麽就去了”,盛青鬆理了理衣襟,擺出了一副悼念亡妻的隱忍之色,疾步上前扶起那老婦人,道:“老婆婆是哪裏人,怎麽也不隨人進府歇息!”說著,又轉頭訓斥了幾個門房小廝。那老婦人抬頭看著盛青鬆,哭道:“丞相乃是天大的好人,丞相夫人也是菩薩心腸,老婦人多年前饑寒交迫要凍死在雪地裏,就是丞相和夫人不嫌棄,給了我熱湯熱飯才救了老婆子一命啊!”盛青鬆此刻雖然惱恨這婦人故意在京中起事,卻也不便當眾斥責,正要假模假樣地安慰幾句,那老婦人忽地壓低聲音道:“可我聽說,盛青雲的夫人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而今死的……到底是誰?”第73章 冷宮皇子寵妃記盛青鬆瞳孔微縮,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隱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會被一個素未謀麵的老婦人戳破,他強自鎮定,道:“老婆婆說的哪裏話……”忽地又壓低聲音,陰冷得像是從無間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誰派你來的?”這老婦人正是林嬸,當年她連夜收拾東西跑路,搜尋的侍衛以為她和孩子跌落山穀,搜山三日後,盛青鬆也覺得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帶著個孩子不可能在深山中活下來,於是這才作罷,而林嬸這麽個不起眼的婦人在他看來早就是死人了,時隔多年,林嬸早就因為歲月磋磨而益發老態龍鍾,盛青鬆又如何認得出她?林嬸一笑,枯瘦如老樹的臉皮都扭曲成了一個奇異的形狀,她當年雖是廚娘,但盛青雲夫婦對於下人並不苛待,是以她雖然喪夫,但當初的小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那一日無意撞見二夫人往酒水中倒了些東西,她初時並沒反應過來,還殷切地上前問了一句,可就是這一問,讓二夫人大驚失色,她立刻就意識到不對,正想上前查看,卻被二夫人叫來的侍衛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而後便是一通地威逼利誘,林嬸自覺自己是有苦衷的,她的孩子還那麽小,倘若她這個當娘的不在了,兒子可怎麽活呢!至於後來盛青鬆動手……她也沒想到,大老爺和大夫人那樣剛強,連暫時說謊騙騙二老爺都不會,這不是引著人動手嗎!這個老婦人至今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錯,在她看來,她的一切行為都是被別人推著走的,是二老爺二夫人以幼子性命相逼,她才不得不做了幫兇,而她如今不就是來贖罪了嗎,隻要安安穩穩地完成大少爺交給她的任務,她曾經犯下的過錯也就可以洗淨了。林嬸壓下心頭的狂喜,她接著從身上摸出一塊玉牌,“盛大人,你可認得?”盛青鬆撇眼一看,那玉牌竟是他那兄長盛青雲的一塊玉牌,這東西隻歸盛家嫡子所有,他當初殺人後翻遍了行李也沒找到,隻得謊稱自己禦敵時不慎跌落,這塊玉牌也遺失了。他心中有鬼,下意識否認道:“不……”話一出口頓覺不對,抬手欲要奪過玉牌,改口道:“這東西本是我當年遺失之物,不知你是從何得來?”“這東西可隻有嫡子的血滴上去才能相融,盛大人,你敢說這是你的?”林嬸一聽盛青鬆果然中計,接下來,她隻需要遵照大少爺的交代把事情鬧大,就算是洗清了罪孽,就如王爺所說,能清清白白地去投胎轉世,而不必因為生前背主被投進地獄了。思及此處,林嬸那渾濁的雙眼都亮起了一絲光,她枯瘦的手掌緊緊地掐著盛青鬆的手腕,嗓音低啞,“二老爺,死在廟裏的大老爺和大夫人迴來索命來了,他們就在那裏看著你呢!”饒是盛青鬆心硬如鐵作惡無數,在這青天白日裏依舊被她這一句話驚得背後一陣發寒,他意欲用力推開對方,可誰料這個看似幹瘦的老嫗早已做慣了重活,此刻有心使力,哪裏是盛青鬆這個養尊處優的大老爺能輕鬆掙脫的?盛青鬆麵色微變,幾位仆從見事態不對,連忙擠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把盛青雲從林嬸手中撕下來,盛青鬆氣得連連撫胸,卻見那老婦人就地一滾,躲進後麵的人群中,活脫脫一個撒野的潑婦,且口中猶自哭號不休:“這人根本不是盛青雲大人!我是盛大人的舊仆,還有盛大人賜我的一塊玉牌,唯有嫡子才知道的,這人不認得,盛大人根本不是這幅模樣!”盛青鬆心頭一跳,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老婦人竟然敢當眾說出這件事情,這究竟是她背後的人有恃無恐還是行事衝動?可盛青鬆方才已經親切地拉起了老婦人的手,眼下再說不認識顯然行不通,他頓覺騎虎難下,轉頭朝幾個護院使了個眼色。丞相府門口來了個拿著信物的老婦人,當眾指正丞相乃是個冒牌貨,如今正鬧得不可開交——這件事情一傳十,十傳百,不少人都聞訊而來想要看個究竟。丞相府門口本就因為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而擠擠攘攘的,這一來更是門庭若市。丞相府的熱鬧,哪個平頭百姓不想看看?他們想著法不責眾,總歸已經有了那麽多人去看熱鬧,他們便是擠進去,丞相也不能拿著他們出氣不是?長街一時間被人圍得水泄不通,而一街之隔的酒館裏,盛黎和夏添正站在三樓的雅間上遙看著洶湧的人潮。“我就說這人隻會多不會少吧。”夏添頗有些小得意地彎了彎眉眼,“那幾個長舌婦人和閑漢都是我專門選的,他們傳話的功夫可厲害了,誰聽了都會想來看熱鬧的。”每到此時,他就覺得自己當初在盛世當藝人時學的東西很有用處,至少引人來看熱鬧造個勢總是行的。夏添看著丞相府門口的人群,暗自想著,等他當了皇帝,就讓全天下知道盛青鬆是個手刃兄長、欺世盜名的惡棍,更要讓天下人知道他的飼主才不是丞相府所說一般生來癡傻,以往外人對他嘲諷,不過都是嫉妒飼主罷了。盛黎並不知道他心中一番計較,隻摸了摸他的發頂,由衷誇讚道:“夏夏真厲害。”夏添得了表揚,頓覺心滿意足,他又問道:“可是今日雖然事情鬧得很大,到底也隻是流言,一時間難以扳倒盛青鬆……我們要怎麽辦?殺了他嗎?”小狐狸至今記掛著這一世飼主的父親死於這人之手,隻要盛黎點頭,他即刻便能去奪了盛青鬆的性命。“不必。”盛黎搖了搖頭,對上小狐狸不解的目光,說道:“他想活著,那就讓他活著……活著可遠比死來得不容易。”說罷,他自覺語氣太過陰沉,唯恐嚇到小狐狸,連忙又放緩了神色,道:“我隻是想著,他當年一刀刀砍過我……我的父親,總不能讓他這麽輕易死了。”雖然說著狠厲的話,但盛黎語氣卻十分柔和,用詞也斟酌著不曾太過殘暴。不想夏添反而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還煞有介事地捏了捏拳頭,“正是,這人作惡多端,若是死了反倒輕鬆,一定要讓他受盡天下人恥笑不可,好叫他後半生都在悔恨和求死不得中度過。”盛黎一怔,繼而抬手捏住夏添的下巴,吻在了對方唇上。是他想岔了,他的夏夏可不是什麽見不得血的小兔子,反而是隻會揮著爪子,一個不高興就動爪撓上去的小狐狸。而夏添則是想到了盛黎在丞相府所受的漠視和虐待,雖說他以真身來到這個小世界不過幾日就嫁進了安王府,但小世界中的“他們”也算是他們原身的一縷精氣,一分散魂,單單隻是在腦海中想想自己的飼主曾經在丞相府過著渾渾噩噩被人隨意欺壓的日子,他都覺得難以忍受,倘若有可能,小狐狸更想一開始就來到飼主的幼年,把他從丞相府帶走,或者更早一些……在破廟中救下盛青雲夫婦,讓飼主也體會一下從小被父母關心嗬護的生活。二人唇齒相依,夏添被盛黎吻得腰肢軟麻,幾乎都要站不住了,幹脆整個人貼在了盛黎身上,雙臂亦是軟綿綿地勾纏住對方,待盛黎鬆開後方才伏在他胸前喘息片刻,又貪嘴似的自己仰著頭去索吻,一雙桃花眼裏盛滿盈盈水光,竟好似要將盛黎整個人都給融進去似的。第74章 冷宮皇子寵妃記盛黎見狀愣了一下,立刻抬手試探了一下夏添裸/露在外的皮膚,觸手溫度微高,有些發熱。夏添被他微涼的手指觸碰,頓覺那一小塊皮膚十分舒適,忍不住又閉著眼睛蹭了蹭盛黎的手掌,喉間發出低低的舒適呻/吟。這樣的情狀盛黎再熟悉不過,小狐狸這顯然是有些情動了。可……盛黎一怔,轉頭看向桌上的茶盞。為了避免小狐狸飲酒後頭暈發熱,又控製不住突然變迴狐狸的模樣,在點了些小菜後,盛黎便沒有點酒,而是特意點了茶來吃。這茶是古法吃法,煮茶餅時還加了蔥薑橘皮等物,盛黎習慣了清茶,故而隻少飲了些,倒是夏添頭一次遇上這樣的吃法,覺得十分新鮮,加之他本來就愛惜食物,於是便捧著茶盞吃了許多。恐怕倒是著了道。盛黎眸色一暗,立刻摟著神思混沌的夏添離開了窗邊,他試著輕輕拍了拍夏添的麵頰,夏添朦朦朧朧之間也知道眼下不是撒嬌的時候,他拚命咬了一下舌頭,舌尖出血方才稍稍迴神,而後便立刻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東西。“知道了,夏夏別怕,我在。”盛黎低聲安撫他,又咬破手指滴了幾滴鮮血到夏添口中,勉強將麵色潮紅的小狐狸安撫下來,耳中卻聽到樓下一陣喧鬧。盛黎所站的位置離窗戶不遠,他抬頭掃了一眼,當先便看見一個一身華服,被眾人簇擁著的陰騭男人。這人正是三皇子,那一日他右手被馬蹄重重踩過,便是痛得幾乎暈厥卻依舊記掛著夏添的礦脈,執意不肯讓人將自己抬去醫館,是以延誤了最佳時機,事後數位擅長接骨的太醫想盡辦法,卻也無法讓他的右手複原,隻能勉強張握,甚至連毛筆和筷子都拿不住。一國之君絕不可能是一個右手殘疾無法書寫的人,這有損皇家天威,也就是說,除非這一輩的皇子死到隻剩三皇子一個,他才有可能上位,這個野心勃勃且行事粗莽的皇子就此失去了爭奪皇位的機會。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已經與皇位無緣,三皇子就此放縱起來,他整日關在自己的王府裏,招來戲班妓子縱酒放歌,醉生夢死夜夜笙歌,放縱到了極點,正康帝訓斥過兩次也就草草了事,顯然是完全放棄了這個兒子。而此刻,這個因為忌諱自己手疾而不願在外露麵的皇子卻出現在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