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端貴妃,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夏添,又令那幾個捧著衣服的小宮女上前,親手替他把披風係好,“你如今才好了些,可不能受涼了。”夏添的身體可是前兩世被盛黎好吃好喝嬌養出來的,身體自然無虞,如今展露出來的“脈象虛弱、沉屙難醫”不過是靠著盛黎在他體內留下的精血構建出的假象,隻是這一點卻不能告知外人,夏添心底又有些貪戀端貴妃的母子親情,便乖巧地站在原地沒有躲開。“母妃,我現在就想去選人,讓我去吧?”待披風係上,夏添見貴妃手裏還拿著食盒,顯然是特意來給他送吃食的,可這會兒他哪有什麽心情吃東西?隻要一想到盛黎在丞相府裏過著人人欺壓難以溫飽的日子,他就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發疼。可是宮中戒備森嚴,又有諸多規矩條款,夏添如今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病怏怏的皇子,並不是想去哪裏就能立刻去的。端貴妃有意阻攔,畢竟眼下還沒到選妃的時辰,貿然前去有失規矩,卻見兒子一臉哀求神色,她心頭一軟,不管人怎麽樣,畢竟都是要選給兒子做正妃的,反正皇上已經答應了今日選妃,這皇子選妃不比太子,也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縟節要遵守,所以即便是想早上片刻……大約也無妨吧?夏添得了允許,一刻也停歇不得,當即就要出去,端貴妃陪著他出了寢殿,烏雲籠罩之下的皇城顯得格外幽深,夏添抬頭看了看兩側高高的宮牆,又看了看隨伺在側的太監宮女,努力地壓下了想要翻牆而出的念頭。在夏添繞過重重庭院的時候,盛黎正獨自一人站在廊簷下望著庭院角落一叢白色的野花,神情專注仿佛是在看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隻因他頭頂“癡傻”的名號,所以旁人見了倒也不覺得奇怪。而盛黎會看那叢花,不過是覺得那白色花朵類似小狐狸一身雪白皮毛罷了。前兩日他得知自己即將被推入宮中等待一位皇子的“選妃”,原本打算立刻從丞相府離開,卻無意中聽見十三皇子的名字正好叫做“夏添”,立刻便留了下來安安心心地等著,又“老老實實”地被丞相府給進了宮。按理來說小狐狸不會那麽快地跟來這個世界,但……盛黎感知了丹田處那個被元嬰緊緊抱著的小狐狸,唇角微彎,也許這一次他的小狐狸跑得快了一點兒。這時,幾個太監進來送飯,順便叮囑讓他們全都在此等候,語氣之間並不見得十分恭敬,看來也是清楚此時被送進宮的都是各家最不看中的人。盛黎倒是不惱,前兩世他均是身居高位不假,但從未因此而有什麽自己本就該高高在上的念頭,倒是其餘人臉上或多或少地露出了不滿。見天色陰沉,盛黎剛要轉身進屋,卻忽然心頭一動,抬眼看向院門處,亦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幾步,卻不料剛一走下台階,豆大的雨點就劈頭砸了下來,盛黎恍若未覺,隻朝庭院中走去。院中的其他公子哥兒瞧見這一幕,不但不去勸阻,反而三兩成群圍在一起嘲笑,對著盛黎指指點點,他們也知道自己在家族中不受重視,可再如何他們好歹也是正常人不是?哪像這個丞相家的大少爺,癡傻不堪?為了避嫌,端貴妃和一眾宮女們並未靠近這園子,夏添也不許小太監過來,畢竟人多太過招搖。待得到了院門前,他又近鄉情怯地擔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於是打算先去張望一眼。他也沒招唿太監引路,自己蹬著院牆就爬了上去想在高處先望一望,豈料才剛爬上牆頭,大雨便傾盆而下,小狐狸被雨點砸得生疼,他有些委屈地抬手抹了一把臉,卻不察那牆頭鋪的竟然是琉璃瓦,他動作太大,腳下不穩,一個失手就栽了下去,他又不能變作狐狸輕巧落地,隻得想著好在院牆不算特別高,掉下去恐怕也不會特別痛。然而預想中冰冷的泥地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被雨水糊了一臉的小狐狸連眼睛都沒睜開,便已經小聲又興奮地喊了一句“主人”,說罷,還連連聳動鼻尖,像一隻小獸似的貪戀地唿吸著來自於對方的氣息。抱著他的自然是盛黎,他微微躬身,用身體替夏添擋去雨水,低聲道:“怎麽這樣馬虎?我要是不來,你豈不是要摔下去?”說著,借勢吻了吻小狐狸的鼻尖,雖然細算來他們不過幾日未見,可也實在叫人難以忍受。“可是你來了呀。”夏添小聲地反駁了一句,雙手摟住他的脖頸,滿是依賴地將臉埋在盛黎懷中蹭了蹭,又道:“我在這裏有一個宮殿,咱們去那兒。”聲音裏已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悅。“好。”盛黎自然無不應是,當下就抱著人往外走去。眾人眼見盛黎堂而皇之地抱著一個年輕男子要往外走,俱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到底沒見過什麽大世麵,大多都是頭一次入宮,更是從未見過那位十三皇子,隻是見夏添穿著打扮,既非太監也非侍衛,有幾個心思活絡的閉口不言,另有些行事莽撞的紈絝已經先行喊叫起來:“盛黎!你往哪兒去?你抱著的是誰?”見盛黎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那幾人隻覺自己被一個傻子給嘲諷了,正欲上前攔下盛黎,冷不防對方轉頭,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隻這一眼,立刻讓幾個紈絝止住了動作,仿佛大冬天被人扔進了冰窟窿似的,從頭到腳地發冷。一個傻子……竟有這樣的氣勢?他們心中惴惴,想到盛黎入宮至今都不曾開口說話,分明就是傻得不會言語,於是卻又故作輕鬆地安慰彼此。“我們不過是不想欺負一個傻子罷了。”“沒錯,等著十三皇子來了,見他抱著個野男人,沒準兒一個不高興就砍了他的腦袋。”那被盛黎抱著的“野男人”在盛黎走出一小段路後,便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盛黎放開自己,而後跳下地,理了理衣裳,牽著盛黎的手走了出去。拐角處早有小太監等候,一見夏添出來,他們撐傘的撐傘,告罪的告罪,一群人一擁而上,竟好似站在一旁的盛黎不存在似的。夏添見他們幾乎要將自己和飼主衝開,登時便不高興了,往後撤了一步,嗬斥太監們退下,自己拿了油紙傘來踮著腳給盛黎撐開。盛黎順勢接過紙傘,“我來。”他打傘時傘麵傾斜,將小狐狸全都籠罩在傘下,自己倒是有大半個身子都露在雨中。接到宮女通傳說兒子出來了的端貴妃剛一走到跟前,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第45章 冷宮皇子寵妃記端貴妃下意識地以為站在兒子旁邊的那人是宮中的侍衛,可很快她就否定了這個念頭——那人容貌陌生,絕不是宮中侍衛的打扮。難道是前來參與“選妃”的世家子弟?端貴妃心中疑惑,正待發問,卻聽夏添朗聲道:“母妃,兒子選好了,就要他。”“他是……”端貴妃聽兒子聲音喜悅,顯然是的確喜歡那人,這才細細打量起盛黎,但見這青年男子身材高大,眉目俊朗,一雙薄唇微抿顯得十分冷漠,可那雙看著兒子的眼睛卻又蘊含了萬千柔情。盛黎倒還記得自己此刻應該還是“癡兒”,故而並未迴答端貴妃的話,隻是專心致誌地看著夏添,滿心滿眼都隻裝得下他的小狐狸。夏添連忙迴道:“母妃,他是盛黎。”他怕端貴妃因著之前名冊上的記載對盛黎有什麽偏見,又急切地抓住盛黎的手,示意說:“我方才險些摔著,就是主……盛黎接著我呢。”端貴妃一聽,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盛黎不盛黎,蓮步上前,緊張地來來迴迴打量著夏添,生怕他有個什麽好歹。“我兒可傷著了?怎麽會摔著?”端貴妃共生育了二子一女,除去夏添以外,那一子一女全都死在了宮闈傾軋中,加之夏添打小就體弱多病,已經不再期待聖寵的端貴妃幾乎將全部的感情都灌注在了夏添身上。端貴妃不求兒子能去爭那頭頂的位置,隻要他平安喜樂地過完這一生即可,這樣的感情幾乎就是完全的溺愛了,換一個皇子皇女或許就要被她寵得驕縱跋扈,可夏添卻是萬分珍惜,曆經了兩個小世界,他早已明白了什麽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旁人予他一分感情,他便要十倍百倍地還迴去。夏添心中感念端貴妃的母愛,不忍她替自己擔憂,於是上前微微躬身,“母妃莫急,咱們迴宮細說。”端貴妃這時才想起他們正站在禦花園外,人多嘴雜難免引起禍端,她暗怪自己心急失了方寸,領著兒子就要往迴走,待看到站在夏添身邊的盛黎,她愣了一下,微微笑了笑,語氣雖說不上十分親昵,但也算溫和,“盛府的大公子是吧?也請一並走吧。”端貴妃想著盛黎是個癡兒,或許聽不懂她的話,眼下周圍都是她和夏添的人,這表麵功夫原本也可以不做,隻是這人是兒子選中的,端貴妃不忍拂了夏添心意,這才好言相待。她的態度溫和,倒是讓夏添鬆了一口氣,他雖然才來這個小世界幾日,但這幾日他“纏綿病榻”,是端貴妃衣不解帶地照顧著他,所以哪怕仍然有些不知道怎麽和“母親”相處,但小狐狸內心是接納了她的,他自然希望飼主也能得到母親的認可。盛黎微訝,按理說自己如今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癡傻少爺,又是晚輩,對方作為貴妃,自然可以不聞不問,也絕不敢有人指摘她失了禮數,如今卻……轉念一想,盛黎立刻明白,端貴妃如今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自己是小狐狸選中的人罷了。他並未因此不悅,相反覺得理所應當,他的小狐狸這樣好,當然值得所有人青眼相加。一眾太監宮女簇擁著三人迴到了夏添如今的寢宮,十三皇子所住的是當初太上皇親自指的清宜宮,原本這裏富麗堂皇花枝繁盛,但太上皇故去後,聖上不喜端貴妃和十三皇子,來這清宜宮走動的人少了,宮女太監伺候得自然也不上心,宮中偏殿垮了一角屋簷也遲遲未來修繕,加之此刻下著雨,更是平添了幾分淒清。盛黎見到後,麵上雖然仍舊麵無表情是癡傻模樣,心中卻不由得露出幾許不滿,自打遇上夏添以後,他幾乎一貫是自己有十分便要給小狐狸十分的,加之兩世他身份超然地位顯赫,是以夏添一應吃穿住用俱是優中選優。哪怕知道夏添並非驕奢淫逸的性子,也能適應這樣的生活,但盛黎卻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挫敗,他的小狐狸值得最好的,而眼下自己受限於身份,並不能給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