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楚當然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事實上,他現在根本沒有閑情逸致考慮那麽多問題。  禦駕東巡的路上遇見誇張的五千人對付埋伏隊伍已經超乎想象,若是前去搬救兵的途中再遇刺殺,簡直可以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偏偏秦子楚被一隊秦軍保護著向駐紮在百越之中尚未返迴的大軍方向奔逃的途中,就遇上了!  “保護上王,衝出包圍,不得惜命!”隊長一聲令下,秦軍騎兵立刻依照著他的口令按照平日所學揮舞起兵器圍成一個圓形的陣列,將秦子楚緊緊裹在正中央保護起來。  短時間之內,秦軍獲得了巨大的成效。  他們所過之處鮮血噴濺,不斷將衝到麵前的盜匪斬殺在馬前。  秦子楚本以為做到這一點,他一定可以可以安心的前進了。  但秦子楚很快意識到自己太想當然了。  護衛著他的人都是秦國的正規軍,可前來刺殺他的卻是一群亡命天涯的盜匪,他們沒有正規軍隊戰士渾身帶著的正氣,辦事也不按章法,下作之極。  一聲刺耳的唿哨而過,繩結已經從從這頭被扔到了對麵,兩個匪寇臉上帶著惡意的笑容在馬隊衝到他們麵前的同時用力扯高繩索。  “噗通!”一聲悶響,圓陣最前方的秦國士兵已經狠狠摔倒在地,他完全被膘肥體壯的馬匹壓在身上,口中湧出一股鮮血順著下巴淌了滿身。  沒多一會,騎士已經斷了氣息。  後方的秦軍立刻降低了胯下駿馬飛馳的速度,努力調整隊形,始終保持將秦子楚護衛在最中間。  但沒等到秦軍度過第二次絆馬索的為難,山澗兩側竟然冒出無數箭雨,企圖將秦軍連同秦子楚一同射殺。  他們的準頭並不好,可勝在占據的位置實在太優越。  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之中,想要完全不受到傷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殘陽如血,刺目的炙烤著秦子楚汗濕的脊背。  保護著他的戰士們數量不斷減少,可他卻咬緊了牙關不顧一切的向前疾馳。  若是他死在這一場刺殺之中,那麽拿性命保護他的戰士們就白死了!  “上王,往左靠!”一聲清脆的喊聲忽然迴響在身後。  秦子楚分辨出這是張良的聲音,他想也不想一轉馬頭,整個人歪在馬背上,拉著韁繩相左側的山間靠攏。  “篤篤篤!!!”的箭矢刺入血肉的聲音響起,秦子楚卻不敢迴頭,仍舊向前狂奔。  他身後忽然貼上了一具溫熱的肉體,隨之而來的是不斷射在那具不知道屬於誰的身體上的箭矢打出的恐怖刺痛,帶的壓在身上的戰士不停顫抖。  貼在背上的身體終於漸漸失去了溫度,他姿勢僵硬向外一歪,終於掉下秦子楚的馬背,完成了自己“護衛上王”的使命。  秦子楚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可現在他的雙眼卻忍不住流下淚水。  “小心!”撕心裂肺的叫喊再一次從後響起。  秦子楚試圖讓自己完全趴伏在馬背上,可這沒有用,一根利箭狠狠紮進他大腿之中。  秦子楚的馬術本就十分平凡,這些年來疏於練習,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萬幸了。  此時驟然被射中,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胯下的駿馬,被狠狠摔在地上。  “咱們走!我帶你走!”倔強的聲音從後傳入秦子楚耳中。  不知道怎麽跟上來的張良跳下馬背,狼狽不堪的扯著秦子楚往山澗之間的凹槽裏麵縮。  他們兩人一個瘦、一個小,雖然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底成功躲進去,避開了下一輪箭雨的射殺。  可一進去之後,兩人立刻從山壁之間的裂縫狠狠下墜,相互拉扯著不知道滾到了何處。  失去意識前,秦子楚心想:還不如死在外麵。  找不到我的屍體,阿正已經會急壞了吧?    第181章 喪心病狂    “上王,上王……”很低很低,低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在秦子楚耳邊響起來。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強忍著渾身席卷而來的疼痛發出一聲低吟。  微涼的手掌立刻順著他的脖頸往後摸,攬著他的脖頸,扶著他坐起身。  ……簡直像是被重物從身上碾過去似的疼。  秦子楚苦笑一聲,用絕對強大的忍耐力扯開似乎緊緊黏在一起的眼皮,順著聲音看去。  “您、覺得怎麽樣?”張良說話的語調十分猶豫,眼神透出一股心疼。  秦子楚以為是自己摔得太慘了,張良的神色才變得這麽慘淡。  他努力笑了笑,低聲說:“沒關係,我不……嘶!不那麽疼。”  秦子楚說完話,又帶著點心虛的笑了起來。  看著托著自己身體忙前忙後照顧的半大小子,他眼神裏不由得流露出一點點討好的味道。  張良神色更顯古怪,臉上甚至泛起淡淡的一層薄紅。  他扭過頭生硬的說:“我剛剛看過你的腿了,沒傷到骨頭,就是刮破皮了……”  說到此處,張良忍不住轉過身,背對著秦子楚皺了皺眉頭。  他用十分隱晦的視線用餘光很厭惡似的瞥了一眼秦子楚筆直長腿上刮痕。  然後,他的聲音不由自主降低了,有點壓抑的說:“咱們從山崖上滾下來之後,就迷路了。上王剛剛昏迷的時候,我在這附近逛遊了好多圈,一直也沒有發現人家。恐怕今晚,上王和我要在這深山老林裏麵度過了。沒有兵器也沒有禦寒工具,今夜會變得十分危險。”  東南溫暖,哪怕計算著日子才剛剛開春,此地也已經褪去了嚴寒,連空氣裏都透出一股溫軟的氣息,就算沒有禦寒用的鬥篷,穿著單衣強挺一宿也沒有大問題,絕對凍不著。  因此,秦子楚聽到張良的話,並不為了自己身體擔憂。  真正令他心生警惕的是深山老林之中可能出沒的野獸,這才是可怕的東西呢!  秦子楚皺了皺眉頭,雙手撐著地麵慢慢站起身。  “上王,你小心!”張良立刻喊了起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秦子楚麵前,扶住秦子楚搖搖晃晃的身體靠坐在一旁。  秦子楚衝著急的張良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張良臉上雖然顯出不讚同的神色,也沒有繼續攔著他活動筋骨。  秦子楚發現自己確實沒有傷到骨頭,可他厚實的外袍卻被石子和樹杈撕破出好大幾道口子,露在外麵的皮膚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看著就讓人覺得疼。  他沿著四周環視了一圈,眼神越發迷惑不解,不由得詢問道:“張良,咱們從哪裏掉下來的?我看這四周沒有緩坡啊,剩下那些地方掉下來都要磕死人的。”  聽了這個問題,饒是張良年輕,對生活充滿了期待也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  他指著潺潺的流水,有些愧疚的低聲說:“我和上王是被河水衝下來的,從哪來的我也不清楚。我醒過來的時候,咱們兩個一起飄在水上,上王已經昏過去了,可還是緊緊拽著我的手腕。我一醒,趕忙把你從河裏撈上岸,暫時放在能曬到光的地方烤一烤身上的……衣物。”  張良說話的時候,十分臉紅。  看到秦子楚掛在身上的一條條破布,張良還是秉持了文人的美德,沒有一口氣把自己的功績吹到底。  百無一用是書生,秦子楚雖然瘦,也是正常男人的體重,也不是高壯體型的他幾乎拉扯不動秦子楚。  將本就被泡得濕潤不堪、容易扯破的衣袍變成了破布,與張良的施救方式有著分不開的聯係。  他尷尬的別開眼睛,不去看秦子楚像是被人蹂躪了似的模樣,輕聲提議:“上王若是還能走,咱們順著水流往下走走看吧,若是遇上了人家,也好安頓一二。”  秦子楚點點頭,向張良伸出手,讓他扶著自己慢慢起身。  可看著穿著的內衫和鞋子,秦子楚卻停下了腳步,眉心出現一道深深的刻痕。  他為難的說:“我不能穿著這種繡紋的衣袍和鞋子出門,稍微有點見識的,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打扮有問題。”  張良這才轉迴頭,多看了秦子楚幾眼。  很少有人連內衫都穿著豔麗的紅色,畢竟這個顏色一般人想要壓住太難了,稍稍不注意,就會讓“豔”變成“俗”。  但秦子楚渾身的溫和氣質和他清亮的眼神卻讓這抹豔色變得柔軟馴服,隻讓人看到了寬容和正直。  可無論秦子楚平日裏穿著紅色多麽合適,此時,再這樣穿著也是過分了。  “上王擔憂的是齊、楚兩地百姓認出您是秦國的上王嗎?這一點道是可以不必憂心楚地一向崇尚朱色繡鳳紋的穿著。”張良雖然口中如此說,可麵色卻也是十分不讚同。  他憂心忡忡道:“讓人擔心的是,既然此地能夠藏住這麽多的匪盜叛賊,可見荊楚之地的反秦情緒極端嚴重。若是您穿著這麽一身走出去,恐怕會被誤以為……嗯,以為是亡楚王室的遺民。”  秦子楚眼中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不敢置信的說:“王翦將軍手下大軍直接衝入壽春,難道還會讓他們跑出來這麽多,隨便一個小城鎮就能隱藏了許多遺民?”  張良聽了秦子楚的話,不由得笑出聲。  他調皮的眨眨眼睛,主動跪在秦子楚麵前,像個真正的忠仆似的為秦子楚整理好衣衫可當張良開口的時候說的卻是:“這個事情我也是聽我父親提過的。當初韓國被滅的時候,哪怕上王下令不誅殺除了國主嫡係一脈子孫,仍舊有許多韓國公子逃跑,然後主動上報已經自殺殉國了。韓國才這麽一丁點大都有六、七名公子出逃,隱姓埋名的等待東山再起,何況是其他國家?他們哪一個都比韓國公子多,也比韓國土地大。而且,越是偏僻的地方,反而越好躲藏。”  秦子楚想了想,放鬆的笑出聲來,輕聲道:“也是,我大秦在六國之重名聲一丁點都不好,向來有‘背信棄義’和‘翻臉不認人’的臭名聲,其他國家的公子怕死提前躲了也是常理。我之前還納悶,怎麽就有那麽多公子想不開,一破國就自殺了,原來是這樣。”  張良聽了秦子楚的話,臉上也掛起笑意。  他心中道:沒想到上王原本在宮內總表現得溫和可親,出門之後卻自有一股天真豁達。  其實這件事情也不怪秦子楚天真。  他是親眼看著平原君一家在趙國滅國之後揮劍自盡的,更何況史書之中關於古人“自殺殉國”和“重信諾”的描寫段子多得超乎想象,他幾乎是下意識覺得自殺殉國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情。  秦子楚根本沒考慮過,除了“自殺”這件事情的目的除了“殉國”之外,還能作為“隱姓埋名”的前提。  可惜,哪怕有了這麽好的條件,秦子楚也沒有絲毫辦法,裝作亡楚的公子對他而言是不現實的。  秦子楚遺憾的苦笑道:“我不會楚國方言,楚文也寫不好。”  張良並不比秦子楚矮多少,他看了看秦子楚的模樣之後,忽然說:“上王與我換一換身上的衣物吧。”  秦子楚驚訝的看過去,張良卻收起笑臉,十分嚴肅的說:“李斯博士對我們的教導十分嚴格,《說解秦文》之中的各國文字他都講解過,我進度能快同窗一些,閑著無事就將這些都記下來了。我母親又是楚國貴女,此地的方言難不倒我。隻是,要委屈上王扮作張良的奴仆了。”  其實楚地的一些小風俗,秦子楚也是有些了解的。  畢竟他的嫡母華陽夫人一直都心懷故土,當年為了討她的歡心,秦子楚也曾經對此做過了解。  隻是多年不做,秦子楚將這些又漸漸忘記了,但若是做人奴仆,為了主人家服侍打點,不通曉許多事情就說的過去了。  “好。”秦子楚點點頭,應下張良的提議。  他毫無避諱的直接對著張良拉開腰帶,將豔麗的衣袍脫下,露出帶著許多斑駁痕跡的身體。  張良沒想到秦國上王這麽不講究,根本沒來得及退避。  可他很快瞪大了眼睛,緊盯著秦子楚袒露在他麵前的脊背,指著脊柱迷人的凹陷,驚喘一聲,雙眼瞪得大大的,完全沒辦法閉嘴收起自己的蠢樣。  張良已經通曉人事,知道那些斑駁妖豔的痕跡絕不是從山澗上摔落能夠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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