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來的二十三萬人竟然像是剛出生毫無抵抗能力的羊羔似的,被隻剩下四萬多人的秦軍看守起來,抱著頭蹲在角落裏麵瑟瑟發抖。 “姚上卿人呢?他出來了嗎?”秦初帶著一隊士兵從中火場之中帶出渾身是傷的嬴集公子,視線忍不住在場內的將領之中轉了一圈,搜尋著姚賈的身影。 李牧指揮著隨軍醫官扶著嬴集公子下去治傷、休息,然後伸手指向後方營地的位置說:“姚上卿受了點小傷,已經去休養了。” 秦初緊張的說:“他沒有傷在臉上吧?” 文臣若是臉上有傷,是不能繼續出入朝堂的! 李牧安慰道:“雖然臉上卻是有些淤痕,不過姚上卿並沒留下日後無法痊愈的傷口。” 聽到李牧的迴答,秦初瞬間放鬆,感激的向他一拱手,毫不遲疑的抬步向軍營走去。 火燒敵營,李牧一舉得勝。 雖然燕王喜帶著手下所剩不多的財寶和一群老弱殘兵逃往遼東,可當燕國的地圖和璽印都被李牧掌握之後,秦軍已經獲得了實質的勝利。 李牧臉上終於露出笑容,狠狠一揮手,高聲道:“整頓戰俘後,咱們班師歸秦!” 可當這句話說完,李牧臉上的笑容卻驟然消退無蹤。 他猛然用一雙粗糙的大手掩住老邁的臉,失聲痛哭所要迴去的地方,再也不成他曾經為之奮鬥一生,竭力維護的趙國,而他手下的士兵,竟然真的所剩無幾,他們歸程的秦國都城鹹陽也不是帶著滿身榮耀迴到故土。 “……李牧將軍。”李信安靜的站在李牧身後,並沒有打擾李牧釋放自己的情緒。 李信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秦國人。 他不明白李牧的悲痛,可這並不妨礙李牧等待著這位老將慢慢冷靜下來。 李牧臉上露出一絲慘笑,搖了搖頭,低聲道:“多謝你了,老夫無妨。” “將軍,你去歇一歇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末將。末將不會再惹出麻煩了。”李信自打連累了嬴集公子,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從寒光外泄的寶劍收入劍鞘之中,變得冷靜沉穩。 李牧沒有強撐著。 他點點頭,低聲道:“善後的工作交給你了,老夫年紀大了,先去歇一歇。” 交代下任務後,李牧轉身就走。 李信站在原地目送著李牧離去,忍不住蹙起眉頭為什麽他覺得李牧將軍好像一瞬間就蒼老了? 燕軍並不像趙軍充滿了反抗意識。 他們被秦軍看守起來後,全部都顯得死氣沉沉、得過且過,秦軍讓他們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 第二日一早,姚賈頂著青腫交錯的臉出現在李牧的帥帳之中坐好。 在幾位上將為了二十三萬燕軍該如何處置爭執不下的時候,他靜靜的聽著他們交談。 當殺掉燕軍的唿聲成了最高點的時候,姚賈終於開口了:“國主有命,戰勝了燕國之後,曾經的燕國士兵就是我大秦的百姓,不可屠殺平民。” 李牧從來不像白起一樣殺性過重。 因此,在手下的將領們爭執不休的時候,李牧一直沒有開口表達自己的意見。 此時聽到姚賈出聲,他立刻道:“姚上卿有何高見,不妨說出來,也好為我們這群武夫解決眼前的困境。” 燕國不像韓國有著滿倉的糧食。 薊城之中雖然也屯糧不少,可這些糧食數量顯然不夠養活二十三萬張嘴整日白吃白喝。 “又要到了春耕的時候,不如將他們登記名冊,送歸故土,等到農閑的時候服徭役,前往趙地修築水渠姚賈想,比起性命來,他們一定不介意服十年徭役。”姚賈說著笑了起來。 姚賈和這群武將思考的問題從來不同。 武將擔心的是燕軍再次仗著人多勢眾作亂,而姚賈在乎的是國主準備主持修建的工程缺了多少人手! 姚賈從來都是一個既有眼光的聰明人。 他早就看清楚國主不願意讓國民承受著沉重的賦稅,也不願意他們服過重的徭役。 否則,以大秦現在銳不可當的氣勢,國主此時不會仍舊住在前幾代國主們修建的鹹陽宮之中,從不大興土木建立更加氣勢恢宏的宮殿。 一個全心全意將思緒全部放在興修水利,為了百姓謀福祉的國主,怎麽可能會希望在他征服華夏土地的過程之中,以殘暴的手段毀掉這麽多青壯勞動力呢? 國主必定希望留下這群人的性命,去做值得做的事情。 姚賈毫不猶豫的對在場的將領們提出以徭役贖命的方法。 他緊緊盯著在場的將軍們,等待著他們給出答案。 在場的將軍們大多數心思是不夠細膩的,加上姚賈多年來深受國主信任,他們相互看了幾眼,竟然全同意這個辦法。 李牧更是直接道:“那此事就交由姚上卿管理了。國主讓我們速度趕迴國中,恐怕有事情要交代我們做,還請姚上卿在此多耽誤些時日。” 姚賈無所謂的笑了起來,拱手應下這些繁雜的事情說:“多謝李牧將軍的信任,姚賈會處理好此事的,但是我需要一些會寫字的幫手,不知道將軍能夠提供些人手。” 二十三萬人的身份統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姚賈就是再能幹,自己一個人也處理不了這麽多的內容。 “秦初將軍手下有五十來個識字的士兵,姚上卿不介意的話,可以向他調派人手。”李牧微笑著說。 李牧早就打算將秦初一同留下來。 這樣一來,既能夠讓秦初幫助姚賈統計戰俘,也可以讓秦初給有了小心思而對他不服氣的士兵們一點顏色看看,把他們都打到服氣。 “多謝將軍。”姚賈露出喜悅的笑容,開開心心的應下此事。 燕國的戰事雖然一直打來打去,可結束的竟然比不停等待大梁城地基被河水泡爛的魏國之戰還要早。 因此,路途遙遠的李牧竟然和路途比較短的王翦同一日率領大軍迴到了鹹陽城中。 秦子楚一大早就帶著嬴政前往城門口等待著他們歸來。 陽光暖洋洋的照射在秦子楚臉上,色澤莊重的冕服完全吸收了陽光的熱力,讓秦子楚昏昏欲睡因為範睢準備告老還鄉,而導致朝局略有些震蕩,秦子楚和彰黎一同經曆著來自臣子的為難。 隻有徹底將他們壓服,秦國上下才能夠真正讓秦子楚如臂使指。 為了能夠在朝堂上給他們好看,秦子楚總是忙到深夜。 “若是困了,靠著朕的肩膀睡一會吧。”嬴政皺眉將秦子楚按在自己肩頭。 他寬大的手掌緊緊捂著秦子楚的眼睛,不讓一絲陽光漏入他眼中。 秦子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幹脆側過身子,整個人都窩進嬴政懷中。 他用鼻尖蹭了蹭嬴政的臉頰,慵懶的笑了一下,隨即,低聲道:“那我睡一會,兩位將軍過來了要記得叫醒我。” 嬴政淡淡的“嗯”了一聲,看著秦子楚疲憊的模樣,忽然說:“子楚,你若是覺得辛苦,退位吧。” 相交多年,秦子楚當然明白嬴政說出這句話不是為了從他手中完全奪迴權柄。 可略一思索,秦子楚竟然還是覺得嬴政的提議很令人心動將秦王的位置交給嬴政真的是個不錯的選擇。 秦子楚微笑著說:“好,不如封賞群臣的時候一起說了。我確實有些厭倦了與人勾心鬥角,而且,我也想要好好睡一覺,不必每日都是被宮奴叫醒,催著上朝處理政務。” 看著他有些撒嬌的神色,嬴政忍不住抬起袖袍遮住兩人,主動湊過去含住秦子楚的嘴唇,跟著低聲說:“是啊,朕也想要能夠有一個早晨,擁抱著迷迷糊糊、還沒睡醒的你,而不是麵對隻剩下餘溫的被褥。” 第155章 重愈千斤 秦子楚聞言親了親嬴政的側臉,低笑道:“別說得這麽委屈啊。其實你平日練劍,比我起來早的時候多多了,而且,從此之後,冷被窩都該是我享受了。” “……呃!”他腰間猛然多出一條手臂,手臂的主人將指尖定在他的癢癢肉上撫弄。 秦子楚渾身一顫,忘記自己剛剛還想要說些什麽了。 “子楚,你難道打算日後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再起來嗎?”嬴政的手指隔著厚重的冕服在秦子楚腰間的軟肉上輕輕滑動。 其實,隔著厚厚的冕服,秦子楚根本體會不到這種微妙的碰觸,可他仍舊縮成一團,覺得自己渾身發癢。 秦子楚撐著身子坐起來,脫離嬴政的懷抱,迴眸給了他一個責怪的眼神,低聲道:“現在起床的時間根本不人道。” 說著話,他伸手摸了摸嬴政的臉頰,忽然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阿正,日後要早起的人就是你了,可要挺住啊。” 嬴政握住在他臉上來迴亂摸的手掌,順勢將秦子楚扯迴自己麵前,抵著他的額頭說:“朕以前每日要批閱一百二十斤上奏的書簡,早就‘吃得苦中苦’了。子楚,你想好自己退位之後該如何生活了嗎?若是每日居住在宮中,朕會忍不住限製你,直到將你困死在身邊的。” 秦子楚聽了他的話笑起來,拉過嬴政幹脆一起向後躺在鋪著厚厚獸皮的車廂地板上。 他側臉笑著看向嬴政,平靜的說:“我會現在開始‘患病’,慢慢淡出重臣的視線。我現在這樣的年紀,無論如何不能繼續用這麽年輕的麵貌出現在群臣麵前了。否則事情會變得非常棘手,也會變得對你很不利。至於,我日後要做什麽?” 秦子楚說著笑了起來:“天下之大,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做的。” 他翻身麵對著嬴政,伸手攬住他的脖頸湊上去,不斷啄吻著嬴政棱角分明的嘴唇,低歎了一聲:“其實,我喜歡枯燥無味的平淡生活,能夠像我父母一樣每天各自做著自己感興趣的事情,然後下班迴家一起分享生活的細節這是一件很讓人憧憬的事情。” 嬴政從秦子楚的歎息之中能夠聽出他話中的無奈。 他心裏很清楚,一旦秦子楚開始著手退出秦國政壇,那麽他注定不能夠在人前現身,或者說,出現在上層的貴族之中,被他們發現秦子楚始終年輕的秘密。 否則,哪怕是秦國的貴族們也會人心浮動,他們會很快意識到秦子楚永不衰老是一件多麽充滿誘惑的事情,然後將這個秘密撒布開來,之後,無論生出的到底是恐懼、崇敬或者激起貪婪之心,對秦子楚來說都是一件壞事。 但,若是讓秦子楚在毫無防備的時候被送走有了,嬴政根本舍不得! 秦子楚最後的結果竟然是無論如何都要久居深宮“靜養”,直到最後假死才能夠獲得自由。 想到這樣的結果,嬴政的麵色變得極為難看。 “阿正,別想那些沒用的,敲到船頭自然直。我們先安穩的在宮內住個三、五年,也好讓我好好休息一陣子。”秦子楚說著開起了玩笑,“到時候我請求國主麵見,然後與你君臣相得,這也是美事一樁啊。” 嬴政對上秦子楚帶著笑意的眼睛,沉默許久之後開口道:“朕不願意被你跪拜,你應該和朕坐在一起,接受整個全天下人的頂禮膜拜。” 秦子楚笑了笑,他並沒有接著嬴政的話繼續說什麽,而是與他手指交纏在一起。 “國主,王翦將軍和李牧將軍前後出現了。”內侍跪在車外低聲將消息傳進來。 秦子楚慢慢坐起身,嬴政小心翼翼的替他撫平冕服的壓痕,兩人相攜走下車架,站在城門口。 王翦和李牧手下的大軍早就已經遠遠的停在城外,跟隨他們進入鹹陽城中的隻有幾名取得了彪炳戰功的將士。 一見到秦王子楚的身影,他們立刻跪下叩首。 秦子楚走到將士們麵前,左右兩手各自扶住王翦和李牧的手臂,將他們從地麵上拉起來。 他溫和的笑道:“二位將軍得勝歸來,為我大秦開疆擴土,建下不世功業!” 剛剛站起身的王翦和李牧聽到這些誇獎,立刻又朝地麵跪去。 王翦不給秦子楚任何反應的時機,高聲道:“若非有國主的信重,王翦絕無機會攻下大梁城,國主謬讚,王翦愧不敢當。” 李牧跟著屈膝,同樣謙虛的說:“李牧擅自挪用軍糧,有負國主所托。國主不曾責罰李牧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國主的讚賞,李牧受之有愧。” “二位將軍請起,寡人說過給兩位絕對的信任,二位掌兵之後就絕不會為難你們。有錯當罰,但兩位將軍的功績早已經超過了其中的小錯,請二位將軍不要再推辭了。”秦子楚再一次將他們從地麵上扯了起來。 隨即,秦子楚笑著說:“兩位將軍請登車,鹹陽宮內已經為將軍們設下大宴,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