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楚隻需要出幾塊大石頭,提供幾個雕刻石碑的匠人而已。  英雄紀念碑一旦豎立起來,連紀念碑的維護工作都不必親自做了,因為每天都會有死者的親屬前來祭拜。  而且,最重要的不是那群死人,整個趙境之中活著的百姓都會對秦國王室感恩戴德。  因為秦子楚許諾這群戰死沙場的戰士們能夠永遠享受香火供奉,而且不必分原本的國籍是否不同!  這既是對戰死沙場戰士們英靈的撫慰,同時也能夠讓一直戰戰兢兢生活在秦國統治之下的趙境居民徹底放心,讓他們了解秦國在收服那片土地的同時,已經對土地上的居民一視同仁。  一舉數得,簡直沒有更好的辦法!  範睢見秦王父子都已經下定決心,因此點點頭:“既然國主和太子都已經想好,不那麽此事就這樣決定了。”  範睢說完話後,微微蹙眉看向秦子楚。  他口氣顯得越發遲疑:“可是國主,您真的打算賞賜武安君的子孫三代爵位?”  秦子楚聽到這個問題輕輕一笑,平靜的說:“範睢相國覺得自己的後人如何?”  範睢也不隱瞞,擺擺手平靜的說:“國主若是缺少人手,老夫願意給國主推舉幾位。至於老夫家中的子孫,不是老夫舍不得他們,而是他們都不成器。憑借老夫攢下的錢財和封賞,尚且能夠做個富家翁,若是參合到朝政之中,恐怕隻能依靠國主對老臣的感念,做不出政績的。”  言下之意,吃感情牌的老本,吃不了幾年,還不如老老實實的拿著錢迴家種田。  秦子楚原本的意思就不是向範睢討要子孫入朝為官,而是引起話題。  聽到範睢的迴答,他笑了笑繼續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祖父尚在的時候,寡人認識了範睢相國,現在相國又為寡人輔政六載,阿正與您也是相熟的。可人都難逃一死,相國的子孫寡人和阿正一個都不認識,若是他們被人欺負了,也沒辦法遞話給上前來求助,相國能不為他們擔憂嗎?”  範睢是個明澈至極的人,聽了秦子楚的話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擺手道:“國主真是抓準備臣的心思了。範睢哪怕現在也不能不為了兒孫後代擔憂的,臣尚且如此,那些不得聖心的官員心中更怕更是忐忑不安。”  秦子楚點了點頭,平靜的說:“將心比心而已。我大秦現在人人尚武,戰鬥力兇猛不畏虎狼,是因為這天下還不全是我大秦的天下,若是等到再徹底平滅了齊、楚兩國,武將晉升的道路就徹底被掐死了。讓他們重迴故土耕作、安居樂業當然是一件好事,可在軍營習慣了的人有多少是能夠靜下心來的,寡人也說不準。此事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範睢一驚,不由得猜測道:“國主的意思,是要革除軍士?”  秦子楚搖搖頭,平靜的說:“隻有刻薄寡恩的君主才會在手下的將領們打完了天下之後反手對付他們,寡人要讓他們享受榮華富貴,而且絕不為了子孫後代擔憂降等襲爵,三代而斬。若是三代人仍舊不能養出能夠為寡人後代所用的臣子,那麽哪怕給再多的時間,他們也永遠做不到了。”  範睢仔細思索了一會,不得不承認秦子楚的辦法就連他聽了都心動。  秦國原本無論什麽樣的功臣都隻有自己能夠享受恩賜的法令確實太過嚴苛了。  範睢點頭道:“國主有這樣的想法很好,可什麽人能夠給這樣的封賞,什麽人不能給,國主是否定下標準了呢?”  聽到這裏,秦子楚笑了起來。  他轉頭看向坐在另一張桌子後的韓非,低聲道:“韓非,武安君的功績不必再多說,寡人對他是必然要厚賞的;李牧將軍退匈奴百餘裏,讓他們再不敢南下一步,寡人不會拉下他的一份功勞;王翦將軍已經作為主帥帶兵攻克兩國,其中作用不言而喻,此三人就是寡人賞賜三代襲爵的標準,你考慮一下,定下來一個標準吧。”  韓非點點頭,應下秦子楚交托的任務。  他之思索了一會,很快開口道:“定邊、擴土、開疆。”  語畢,韓非略一琢磨,忍不住開口道:“國、國主,蒙驁將軍的身體也很不好,難道他沒有這樣的封賞麽?”  蒙驁確實也為了國家奉獻一輩子,若是不給封賞似乎說不過去。  秦子楚被韓非問得沉默了下來,猶豫片刻之後,他到底還是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  秦子楚認真的說:“我大秦將士有二十一級戰功,三代襲爵將會成為第二十二級軍功,蒙驁將軍達不到這一點。”  話落,秦子楚看著韓非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聲道:“韓非,你問剛剛的問題是因為李牧將軍不是秦人,而寡人為其家人封賞三代爵位;而蒙驁將軍明明是大秦將領,卻隻未曾被寡人提起嗎?”  韓非一愣,隨後失笑著致歉:“韓非想多了。”  秦子楚與他相視一笑,語調溫柔的說:“韓非,你還沒忘記你是什麽人。徹底忘了吧,韓國滅了就是滅了,你的親戚們日後隻是平凡的秦人了。”  秦子楚眼睛忽然一轉,低聲說:“對了,你將李斯推薦給寡人之後,他到底對趙國和韓國的遺民做了什麽?這群人竟然都不鬧騰了?”  秦子楚的問題跨度很大,韓非聽到的時候忍不住愣住了。  隨後,韓非失笑著迴答:“李斯、斯師兄一點沒忘記國主的吩咐。他明、明知道貴族最在乎的就是臉麵,自打聽聞國主將趙王失、失德無道的事情在趙地百姓之中連說幾日之後,幹、幹脆找了幾個閑漢,圍著關押遺民的院落,成日到晚宣、宣揚各國祖上做過有違信義的事情,燥得各國遺民都沒臉出門。隨後,自己背、背誦一句秦國法令,讓閑漢們大聲重複一句,讓遺民們知道厲害,告訴他們若是再鬧依照律法處置,決不能再說不明白秦國的法令。種種做法之下,鬧得遺民日、日夜不安,隻要閉門不出,完全沒有心思做其他事情了。”  韓非說著重複著兩國遺民的遭遇,原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無蹤。  他搖了搖頭,忽然走出桌沿,直接跪在秦子楚麵前叩拜道:“國主,韓非有一事相求。”  秦子楚垂眸看著韓非,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歎了一口氣,隨後道:“韓非,你覺得自己要說的事情合適嗎?”  韓非臉上露出愧色,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說:“國、國主既然說過自己‘唯才是舉’,那為、為何不能接受韓、趙兩國的遺民?”  秦子楚聽了韓非的挑釁,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  他一字一頓的重複了韓非的話後,輕笑道:“韓非,你說這話是真心的嗎?你能夠保證自己推選到寡人麵前的人才,不是抱著殺了寡人的心思嗎?能夠確定他們心中沒有得到寡人信重,手握大權之後推翻我大秦統治的想法嗎?寡人處置六國遺民非常寬容,除了國主及其嫡子嫡孫,其餘一人不動。可你迴想自己一下最初的心情,拿什麽來說服寡人信任他們的忠心?”  說出這些話,秦子楚搖搖頭,語氣更加平靜也更加冷淡的說:“不,甚至不必對我大秦忠誠,哪怕他們能夠善待各地百姓,寡人也願意對遺民更加寬和一些。可他們這群遺民對待自己曾經治下的百姓猶如驅趕牛羊,何曾有過什麽仁慈之心呢?否則,你以為為何近些年各地頻頻有自稱是王室之後舉旗造反,卻沒有什麽百姓願意跟著鬧騰百姓希望的是擁有一個仁善寬鬆體貼自己的國主,他們已經被愚弄夠了。誰都不是真的愚蠢,哪怕不讀書,百姓也懂得誰會帶領他們過好日子!”  秦子楚本以為兩人對話到了這個地步,韓非總該知難而退。  沒想到身為法家“愚民”理論代表的韓非竟然再一次開口,硬是將他想要推選的人才說出名字了!  “韓、韓非想要向國主舉薦一個少年,他叫張良。”秦子楚迴頭的刹那,這句話鑽進他耳中。  秦子楚忍不住微微一抖,停住了腳步。  韓非關注了秦子楚的反應,見他如此,臉上露出了悟的神色。  他完全誤會了秦子楚的反應,直白的說:“國主既然也對張良關注許久了,一定知道張良家中三代為相,他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慧少年。”  Σ(っ °Д °;)っ親,你推選的人才太如雷貫耳,我都要不忍心聽了!  你造他是滅秦的大功臣麽!!!    第153章 火勢衝天    秦子楚聲音發飄的對韓非說:“你怎麽會非要將他推薦過來?”  韓非麵露不忍之色,輕聲道:“韓非從未阻攔過國主對遺民行事任何政令,但我每次迴去探望卻都發現那個孩子白日不醒,夜間不寢,借月色而讀書。臣忍不住對他考校了幾句,發現他小小年紀竟然有進退有度,氣質非凡,聰慧遠超常人。”  韓非抬頭瞥了秦子楚一眼,再次叩首。  他誠心實意的說:“堵不如疏,若是知道未來一丁點希望都沒有了,人也就沒有了顧慮。國主若是願意任用各國遺民之中有才華的幼童,從小教導,何愁他們不對國主忠心耿耿呢?”  秦子楚聽到韓非的話不由得一愣,與嬴政對視的時候兩人眼中都閃爍出訝異的神情。  他們兩人越來越心意相通,思維上的漏洞也就越來越相似。  秦子楚和嬴政都覺得上輩子嬴政遭遇各國刺殺不斷,那麽各國遺民絕對想要和他拚個魚死網破,卻忽略了人在有奔頭的時候,是有弱點,也容易屈服的。  韓非的話,恰巧點破了秦子楚和嬴政的思維誤區!  韓非替他們倆解決了大麻煩!  秦子楚臉上飛過一道紅暈,趕忙對韓非叩首,口中感激道:“多謝你的提醒,不然寡人恐怕永遠也想不到這一點了。”  秦子楚根本就是被嬴政的描述帶著思維跑到了十裏八村之外,再也迴不來的節奏。  各國遺民現在過得不好,所以天天想著推翻秦國的統治。  可若是他們知道子孫後代有機會重新享受榮華富貴,哪裏還會死挺著脖子跟高官厚祿過不去呢?除了少數死強的人家,絕大多數都會主動說秦國的好處,讓孩子努力上進謀得秦國國主的歡心。  韓非趕忙扶起秦子楚,著急的詢問:“那國主是否願意見一見張良呢?”  “除了張良,廷尉若是還有覺得不錯的孩子,不妨一同送入鹹陽宮中。”嬴政忽然插嘴。  韓非猶豫的看向秦子楚,希望此事由國主決定。  可他卻見到此時麵貌仍舊沒有絲毫衰老跡象的國主側首微笑,視線落在太子身上,眼神溫暖之中夾雜著一絲……明亮的火光?  韓非心中一跳,說不出如何詭異的猜想莫名躍入他腦海之中。  正在這時,總是繃著一張臉,神情充滿了壓迫感的太子卻像是用皮膚捕捉到了國主的視線似的,極其自然的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神,露出無比相似的笑容。  溫柔又曖昧。  他們兩人的眼神像是粘著絲絲縷縷蜜線的蓮藕,雖然分別兩地,可神情之間牽連不絕。  尤其,國主一直狀若好女,端得起氣質溫雅,對太子更是縱容得沒有絲毫底線和防備,而太子已經年屆二十,卻從未對女人表現出任何的興致!  韓非不由得搖晃了一下,瞪大雙眼,被自己的猜想嚇得渾身冰涼。  “韓非,就按照阿正說的做吧。”秦子楚這時從嬴政身上挪開視線,恰巧看到韓非死死瞪著自己和嬴政的神情。  他麵色不變,廣袖下的手掌卻猛然攥成拳頭。  秦子楚笑著說:“廷尉最近更改的秦國法令,有一些讓寡人看不太明了,一會還請廷尉留下為寡人詳述。”  韓非雖然不明所以,卻趕忙道:“是,國主。”  別人或許看不出秦子楚臉上微小表情所代表的含義,可嬴政對他的了解非同一般,瞬間注意到了秦子楚驟然升起的驚恐。  他微微眯起眼睛,順著秦子楚的視線挪到韓非臉上,立刻發現了韓非眼神的古怪。  嬴政心下歎了一口氣,知道無論子楚還是自己身邊始終沒有女人,遲早會有人意識到其中的古怪,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快。  ……也不很快了,畢竟都二十年了。  不等秦子楚多說什麽,嬴政已經笑言道:“父王,你不能光顧著國事不是說此番滅掉燕、趙兩國之後,要將兩國的王女充入後宮嗎?政的年歲已經不小了,父王不必再為了鞏固我的地位如此苛責自己。”  秦子楚一絲眼神都沒分給嬴政,口中卻極有默契的笑著迴答:“我看分明是你年紀漸長,到了慕少艾的時候了說吧,這些日子頻頻往外跑,喜歡上了哪家的姑娘?寡人將其為你納入宮室,也好讓你懂些人事。”  嬴政總是緊繃著一張冷臉,聽到秦子楚的話,此時卻極為難得的垂下頭,露出羞赧之意。  秦子楚自然的發出笑聲,握住嬴政的手掌說:“阿正,還有什麽需要為父教導你的嗎?”  在場的都算是秦子楚的心腹,範睢和彰黎聽到這些話都發出善意的笑聲,韓非心裏卻更覺古怪。  為何他剛剛一有這樣的猜想,秦王子楚和太子政忽然就提起了要廣納後宮的消息?  ……但這樣違背人倫的事情,或許,真的是他多心了吧。  韓非將古怪的想法壓入心底不再多提。  範睢這是卻忽然開口道:“國主,範睢年事已高。此番武安君身體衰弱至此,老夫想要退出朝堂,迴家含飴弄孫以享天倫之樂。請國主同意範睢的懇求。”  範睢身為秦國相國超過三十五載。  他的存在本身就以為秦朝政局的穩定,範睢不是不可以告老,但此事必定會對秦子楚統治造成一定的動蕩。  不得不慎重。  秦子楚低聲道:“範睢相國,子楚絕不會攔著您迴鄉,但希望相國能夠稍後再走,國內許多政務尚未通行。”  範睢擺擺手阻止了秦子楚的勸說,平靜的說:“晚走不如早走,彰黎先生對國主有救命之恩,他的才能也是眾所周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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